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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南方的性别与环境:从“妇女、环境与发展”到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

2021-03-15博纳黛特·雷瑟莱克西昂

鄱阳湖学刊 2021年1期

博纳黛特·雷瑟莱克西昂

[摘 要]一些环境与发展领域内从事女性主义和性别研究的学者在阐释性别、气候变化及灾害时,仍然维系了单轴性思路及本质主义倾向,而这正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妇女、环境、发展”议题内的一些言论为人所诟病之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力量在于能够使女性主义参与生态政治,一方面并不规避权力运作,另一方面也不依赖“本质”,无须假定先天的性别身份和历史之外的自然秩序。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交叠性理论框架提供了精细的、实干的和境遇化的研究,其对情感和具身化认知的理解,能够规避普遍性和有关新自由主义增长及科学真理的宏大叙事的短板。

[关键词]环境与发展;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交叠

一、导言

经济发展、环境变迁与性别政治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女性主义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20世纪80年代,研究人员开始考察在基于资源的经济发展中女性扮演的角色及其中作为环境管理者所做的工作。全球南方的乡村妇女积极抵制乱砍滥伐行径,这鼓舞着学者们从理论上去探究人们的性别角色、身份及其对待自然的态度之间的关联。有关行动主义抗争和个体“生态斗士”的楷模的个案研究纷纷涌现,成为支持运动继续开展的宝贵例證。有些学者的研究路径赞美女性与土地的特殊纽带,有的则致力于分析各种物质条件和权力关系,正是这些因素塑造了女性与男性对资源利用的参与态度,他/她们面对自然力量时的脆弱性,以及他/她们的生态政治代理方身份。近四十年过去了,关于理论框架和政治与实践的争辩仍然鞭策着研究者勉力向前,他们整合多种学科,运用多种方法,分享着一个共同愿望:改善因发展导致环境变化最易受影响的人群的生活条件,并推动为此而制定的国际政策。

本文概览了学界在性别、环境与发展等方面做的研究,解释了早期的思想和论证如何塑造了后期的探讨。笔者意在揭示该领域是如何与时俱进的,又如何在当下去理解21世纪最迫在眉睫的两个挑战:气候变化和灾害风险。对于性别-环境之关系的研究有很多不同的路径,而笔者关注的焦点是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feminist political ecology)。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一直作为松散的思想平台而发展进化,它寻求从理论上描述不同类型的权力与资源获取形式,重点主要在于但不局限于发展中国家语境。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旨在突出早先研究框架中的政治维度,同时也分析对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日益出现的、对自然进行新自由主义化对待的倾向。它汲取后结构女性主义理论,以批判对于环境变化采取技术-科学式的解决方案,这种占主导地位的方案回避了更加整体性和接地气的途径。笔者认为,在我们当前迫切希望阐述气候变化和灾害政策之时,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富有价值的洞见可供我们理解人与自然关系,有助于更深入实地分析并改进解决办法。我们需要懂得:作为具身化与不乏情感的男男女女们,与自然界有着千丝万缕且变动不居的关系,这些关系植根于本土,又受到性别、种族、阶级、种姓、文化、年龄(及其他)等交叠性因素(intersections)的塑造。唯其如此方可去探寻环境与社会正义。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视角能够让我们在这个困扰纷呈的时代里展望转型性的变化。

二、关于性别-环境之关联的开创性思想

学界对女性、性别角色与关系以及自然环境(或自然)之间的关联的研究已演进了40年。在此期间,专业学者、行动主义者和实践者的经验与知识对于该学术领域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首先,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几股思潮影响了学术论争和全球政策议程,其中便有“妇女、环境与发展”(wome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运动,它与植根于全球南方的生态女性主义派别有着紧密联系。①另一股思潮则是由一些女性主义学者提出的批判性意见,她们对“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就妇女-性别-环境之关联所作的表述提出了质疑。②概括一下不同立场之间的争辩是很重要的,因其很可能为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同时这些立场在当今女性主义就气候变化和灾害风险进行的讨论中显然还是存在的。

(一)“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

早期的“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写作强有力地描述了贫穷的乡村及原住民妇女(大多分布于但并非仅限于全球南方)的遭遇,并称其为环境恶化受害最深者——同时也是应对该问题最积极的人群。这些叙事激励人们探究女性与环境间的概念联系,其成果之一便是人们认识到,妇女应当更多参与环境项目和政策,全球环境政治需要听到强大的女性主义声音,尤其在处于高潮时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UN Conference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1992年,里约热内卢,以下简称“UNCED”)上。不难看出,本次UNCED通过的协定中,有好几项[例如《第21号议程》(Agenda 21)]体现了“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的原则,这要归功于几位关键的活动家和学者在其中的努力。③

“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发展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更具体说是一位印度生态女性主义者,便是环境学者兼活动家范达娜·席瓦(Vandana Shiva)。在其专著《活着:印度的妇女、生态与生存》(Staying Alive: Women, Ecology and Survival in India,1989)中,席瓦对两个阵营进行了鲜明对比:一边是科学、发展、殖民主义、父权制、资本主义等占统治地位的势力,它们“摧残生命、威胁生存”;另一边则是“那些遭受苦难的妇女,她们有深刻见解,奋力维系并保护着生命”。①为说明后者,她赞扬了抱树运动(the Chipko movement,为拯救印度西北部森林而发起的草根运动),誉之为在森林与环境保护中体现农村妇女领导力的一个典范。②为此她还援引了印度教教义,指出所有的前殖民社会均“建立在阴性本体论基础上,视之为生存法则(Prakitri)”。③在她看来,农村原住民妇女便是最初的生命给予者,因而也理应成为自然的看护者。在《活着》以及日后与德国社会学家玛丽亚·米斯(Maria Mies)合著的《生态女性主义》(1993)中,席瓦认为西方父权制的发展(或曰“畸形发展”)战略以及西方科学取代了“阴性原则”,由此使得女性、非西方民族以及自然沦为牺牲品。于她而言,合乎逻辑的解决之道在于汲取“第三世界”妇女的专门知识,“她们拥有独门生存技能”。她写道:

第三世界妇女正在重新将对生活与生存的关注带回到人类历史舞台的中心。她们要重新寻回所有生命的生存机会,由此奠定基础,以重新寻回自然与社会的阴性原则,并借此重新寻回作为维持者和供养者的地球。④

席瓦的著述影响了“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中的研究思想,不过相较于其精神-文化性的生态女性主义论调,她对农村妇女的亲身经验及自然环境知识的分析更为重要。值得注意的是,构成其写作主体的大多为社会发展的践行者,因而与学术化的女性主义著作相比,她的书写较少理论化,而更多基于实地采写的故事。⑤对于“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作家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强调对女性与自然间关联的唯物主义分析,尤其应指出在日常生活中,女性的角色如何使自身贴近环境。她们体认女性在物质上受到了环境恶化的不利影响,这源自先天的、相当普遍的劳动性别分工,其中妇女通常被指派做看护、补给等角色及义务(包括生育),且分配比例失调。与席瓦的生态女性主义类似,“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研究本体论着眼于一种阴性主体,她通常为发展中国家女性,很容易遭受环境恶化的影响,但同时又被赋予“代理人”的角色,承担了看护和保护的任务。⑥值得注意的是,她们对女性的关注,是将其作为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群体及其环境的牺牲品/看护者,而并非只作为宽泛的分析范畴的性别。

纵观20世纪90年代及21世纪的头十年,“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话语在性别、民生、自然资源规划与发展组织里都产生了卓著的影响力。环境及发展的规划人员在政策措辞中阐释了他们话语中的女性主题,表明妇女是环境与资源保护项目最有效的目标,因为她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角色使她们与自然资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因而性别规划专家接受了对性别化身份、角色和利益的简化归纳,其目的是使得关于性别的讨论能够进入机构,后者则由此改变了原先议题的优先顺序。①如此规划途径带来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在很多例证中,在妇女本已很长的看护角色列表中又加进了“环境看护者”。另外,“作为环境受害者的妇女”一语在以联合国会议为主的国际研讨中也获取了政治上的影响力,因为这样的指称符合当前政治的要求,即围绕一种“中心”来运作。②其时,将“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的思想如此纳入政策的做法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同时受到诟病的还有“发展中的妇女”(Women in Development)的观点,即把妇女视为一种自足的、均质化的群体,只扮演着一套静态的、预设定义的角色。

(二)对“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的批评

学界对女性主题在“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及生态女性主义政策话语中被简化及中心化的趋向感到不安,由此引发了理解性别与环境关系的新方向。耕耘在发展领域里的女性主义学者同时对“发展中的妇女”和“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提出了批评。例如,布林达·拉奥(Brinda Rao)指出,对女性角色不能存有先在性的理解,而需要置其于一定的语境中,因为她们对应的是种种复杂的环境现实;还需要考量她们是如何进入并参与与男性的社会关系互动之中,而这些又是发生于依赖自然资源的种种社会机构里的。③塞西尔·杰克逊(Cecile Jackson)较早提出了在解析环境关系时所应具有的批判性性别观。她提出,分析应着眼于男女之间的权力关系,应当将女性作为被分离的主体群体(a disaggregated group of subjects)来对待,因为性别角色是在社会学及历史学意义上得到建构并不断被刷新表述的。④重要的一点是,杰克逊对“婦女”作为环保项目的天然支持者的理念提出了挑战,而强调性别利益的偶然属性与流动性。

与早期针对生态女性主义及“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研究方法提出的批评最密切相关,且在性别与环境研究进展上起到重要作用的一位学者是印度女性主义经济学家比娜·阿加瓦尔(Bina Agarwal)。在一篇高引用率的论文《性别与环境论争:以印度为鉴》(“The Gender and Environment Debate: Lessons from India”)中,阿加瓦尔既批评了生态女性主义,又提出了替代性的“女性主义环境论”(feminist environmentalism)。⑤她尤其指摘所谓的文化女性主义者[例如谢里·奥特纳(Sherry Ortner)和以内斯特拉·金(Ynestra King)]。在她看来,她们用西方女性主义的意识形态眼光看待女性与自然的关系,而没有理解女性经验的多样性及其与自然界交互作用的复杂物质现实。尽管阿加瓦尔认为席瓦的著作在探索发展进程及其对人、民生、环境间的联系时“让我们比西方生态女性主义者更进了一步”,①但也指出了席瓦分析的诸多类似缺陷。首先,席瓦没有在“第三世界”妇女的“不同阶级、种姓、种族、生态区域”间作出区分。②阿加瓦尔提示说,这一均质化是本质主义的一种形式,她质疑这样一种说法,即身为女性的女人是“内嵌于自然之中的”,与自然界有着“特殊”关系。③其次,她批评席瓦对印度教阴性准则的运用,仿佛其适用于所有印度妇女,而实际上那只是对一种多元主义宗教的非常特定的阐释,并非所有印度人都加以修行。阿加瓦尔批评的第三点在于,席瓦把第三世界的妇女和自然所遭受的压迫“几乎全部”归咎于殖民与父权发展形式,但事实上这将一部复杂的历史简单化了,其中还包括了“权力、特权、财产关系等非常真实的本土权势,这些先于殖民主义就已存在了”。④

结合以上批评,阿加瓦尔提出了替代性立场,即她所说的“女性主义环境论”。这一立场既严格又不乏变革。它采取了唯物主义分析路径,认为性别和阶级具有内在联系。它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即女性与自然特定的交互形式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建构:参与构建的有性别、阶级及劳动和财产的种姓区分。这些区分反过来塑造了女性关于环境变化的经验及其对环境恶化的认知和应对。用阿加瓦尔的话来说,这种替代性视角:

号召人们同时在资源及意义领域开展斗争。这意味着与统治集团的抗争,后者占有财产、权利与控制资源的特权,它们和其他集团还通过教育、媒体、宗教和法律机构控制着相关思想。女性主义面临的任务是需要同时去挑战并变革理念与实际层面:有关性别的理念;性别之间关于劳动和资源的实际分配。环境运动面临的任务也需要同时去挑战并变革两个层面:不但有关于人与自然之关系的观念,还有少数人擅用自然资源的实际现状。女性主义环境论着眼于同时从这两个层面考虑问题的必要性。⑤

阿加瓦尔对见于早期生态女性主义著作中本质主义化和单轴化方法的批判植根于她在印度深入开展的实证性研究。为她的分析提供根据的、“来自印度的教训”是指:将女性视为单一性的群体是没有道理的;环境恶化及强势群体对土地和资源的巧取豪夺使穷苦的妇女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导致其生计与知识体系丧失;存在于环境与民生的损毁背后的是意识形态、权力及不平等三者相互作用的复杂机制;去观察和倾听参与草根阶层抗争的男男女女的音信是很重要的,他们所反抗的各种进程、产品、人群、财产、权力以及利益倾向构成了社会不平等及环境损害的基础。⑥

值得注意的是,阿加瓦尔的批判、分析与方法路径,以及她从印度得来的经验教学,都为性别与环境领域里的后续研究树立了榜样。全面回顾一下学术文献便很明显能看出,受意识形态驱动的对女性与自然的关系的描述,如今在性别与环境等学术研究领域里已极为罕见。事实上,在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名义下发展起来的研究群体提供了来自全球各地丰富多彩的本土研究实例,继续挑战着所有诸如此类的观念,即女人作为女人,要么是环境的受害者要么就是拯救者的观念。我现在就来谈这个群体。

三、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演进

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登场的,其大致是一种重造环境运动中的女性主义政治的路径,以扭转文化生态女性主义所造成的负面的、本质主义的名声。无论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是否(以及如何)与生态女性主义有联系,抑或为生态女性主义学术的反方,都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①下文的讨论概览其演进过程以及核心主旨和概念。

首先应谈谈政治生态学(political ecology)本身。否则任何关于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讨论就不可能完整,后者之于前者如同主河道之于源头,子域之于全域,且两者的相似之处还在于它们都采取了理性整合式的演进路线。政治生态学是一种诘问权力运作的分析方法,它追问了权力的运作,正是权力定义了对资源不平等、差异化的获取与控制,这在本土、区域及全球尺度上都是如此。20世纪80年代,人文地理学开始关注政治生态学,并以政治分析为己任,去理解发生在环境与社会之间的关联。政治生态学学者认为,不存在任何超验的、自适性的或生态的秩序能够单独地影响人类全体,起作用的是一种生态系统,其中资本将自然的所有方面都商品化、商业化,并重塑了人类群体。②政治生态学研究自始便着意表述如何将自然与社会理解为相互生成的,称其为“社会-自然”(socio-natures)。③例如,洛夫特斯(A. Loftus)谈到环境正义的参与者时说:“环境是一种栖居过程,既是身体性的,又是全球性的。”④他提请人们关注棚户区为获得水源而开展的斗争,视之为一种调节社会-自然关系的努力,其间采用的自然与社会“集合体”(assemblages)的立场,这种集合体是互相生成、互相促进的。政治生态学把权力运作作为分析重点,由此充分运用了政治经济学、人类代理、物质自然、话语-冲突与竞争、治理术以及环境主体创生等理论视角。⑤

政治生态学瞩目环境变化中的社会公平与社会正义,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正是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并从女性主义纷繁的政治特征和解析重点——权力与差异——中汲取力量。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作为一个新的概念框架,由戴安娜·洛施路(Dianne Rocheleau)、芭芭拉·托马斯-斯雷特(Barbara Thomas-Slayter)及埃丝特·旺加里(Esther Wangari)等人提出,并体现于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全球议题与地方经验》(Feminist Political Ecology:Global Issues and Local Experiences)。她们认为,作为政治生态学子域之一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是一种“批判性的变量,塑造影响资源的获取途径,调控与阶级、种姓、种族、文化、族群的相互关系,以对生态变化过程产生影响”。⑥她们还解释到,除了为“政治生态学带来女性主义视角”提供了框架外,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还从女性主义文化生态学、女性主义地理学及女性主义政治经济学汲取了很多见解。这一概念体系促成了知识生产、性别化权利与责任等多样化分析,其中更有针对性的还包括在新自由主义经济增长与结构调整轨迹的语境中以及权力与政治运作对资源的使用、获取和分配。

同样处于核心地位的是对性别化环境政治与草根行动主义的聚焦。“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的路径主要指向帮助在变幻莫测的环境破坏中受到伤害的妇女,而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基石在于10年来妇女在全球各地参与地方环保斗争与社会运动所积累起的深刻见解,不仅有全球南方的,也有来自北方的。其时值得圈点的范例包括拉芙运河纽约房屋所有者协会、肯尼亚绿带运动、印度抱树运动、“癌症带”反毒物质运动(北卡的沃伦县)以及全球妇女环境与发展组织(Womens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简称“WEDO”)。妇女投身集体行动的案例研究构成了《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一书的主要内容,从而确立了案例研究与叙事探索在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得益于洛施路及其同事的核心主题研究,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内的学术活动获得了关于性别化经验的巨量定性数据,并开展了一系列工作,从竞争性权利中的性别运作到农庄和森林①、争取水资源的斗争②,再到变革的渔业政治③。

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并非一个界限分明或滴水不漏的思想體系与分析方法,而更像是鲜活的、不断演进的思想平台,不断从女性主义理论的丰富历史中汲取养分。在20世纪90年代发轫之际,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便确定自己的目标为着眼于妇女围绕资源和权利而开展的政治斗争的物质性。④从那时起到近年,它一直具有强烈的后结构主义倾向,质疑既有的关于性别和其他身份生成的知识。它还把对权力运作——新自由主义的、男权中心主义的、殖民的以及环境等不公正问题——的严厉批判提升到了分析的新高度。在《女性主义政治学》出版逾二十年后,洛施路告诉我们:

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并非单单聚焦女性及/或性别的固定方法,而更像是一种女性主义视角,一种持续不断的、对学习者的网络的探索和建构。这一理论、实践、政策及政治的不断循环,性别、阶级、种族、族群、性取向、宗教、本体论及生态学的各种组合,以及对殖民遗产和新自由主义制度设计的批判,已经成为很多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者的治学特征。这是一种进程中的研究。⑤

得益于后结构主义观点,2010年以来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研究的批评视角置身于一种不断发展变化的语境,包括气候变化、灾害、遵循新自由主义经济增长倾向的大规模投资等。①偏好积累驱动型及新自由主义路径而非自然资源管理的经济改革计划,已经跨国性地蔓延开来,加深了其对民族国家经济增长轨迹的影响。这使得新的排斥行为和薄弱环节层出不穷,催生了社会与环境正义斗争平台的创生,以及对可持续发展的新倡导。环境恶化与气候变化还在加剧,其引发因素(如对不可再生能源市场和化石燃料的依赖、森林砍伐、沙漠化、大规模城市化等)导致了更频繁的情绪压力和打击,以及祸害生命与民生的各种灾害,它们常常会以性别化及社会分化的形式重构社群。另一方面,缓和这些压力的解决办法——如绿色经济的兴起(包括碳交易、资源保护区、生物能源开发、生态服务支付等)——也为环境可持续发展与社会福利间的权衡增加了困难。在上述不断涌现的新语境中,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聚焦于性别化与社会经验的各种复杂维度,这些经验主要包括在人类所栖居的多样化生态体系内的损耗和损失、被剥夺、被迁移的遭遇。

这种对多维度经验的聚焦,首先标志了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关注的是一种对社会-环境关系与多维度性别主体的交叠化分析,而并不是把性别从种族、族群、阶级、残疾等其他社会范畴中剥离出来。交叠性明确反对单轴分析模式。②其次,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充分肯定“自下而上引导科学”的重要意义,换言之,就是去检视人们对资源消耗、灾害、流离失所或财产被剥夺的感同身受,这些都与其他的权力与决策尺度密切相关。③第三,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质疑知识的生产、治理和决策,它们预示了干预及环境治理的新形式,而对其产生影响的论调则加深了分化的及不公正的生活机遇,也加剧了排斥性行为。我将在下文具体论述气候变化与灾害的语境中FPE的这些主旨。

四、关于气候变化和灾害风险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超越脆弱的女性气质主题

跨学科的社会科学对于气候变化和灾害风险的研究正日益受到关注,其原因也显而易见,无需解释意义最为深远的环境议题对当代政治、政策及学术研究的构建:几乎日日见诸媒体报道的便是,由数百年化石燃料驱动的资本主义发展所引起的气候变化正在招致灾难(例如洪水、干旱、风暴等极端天气事件),并在全球绝大多数地区造成严重的灾害风险。然而当我们迫切需要采取行动对灾害做出反应时,却常常无人质询“灾难受害者”的身份。

一个很早便由灾害研究学者总结出的重要理念便是,灾害凸显出了性别及其他形式的社会不公正问题。①当下广为接受的性别、气候变化及灾害话语都围绕着一个中心化的女性主体——即受到气候变化牵累的全球南方贫困农村妇女——展开。贯穿讨论的一个逻辑是:气候变化的负面作用最为生活在全球南方气候热点地区易受害人群所感知,而其中又以女性居多,她们构成了世界贫困人口的最大比重。纽梅耶(E. Neumayer)和普朗珀(T. Plumper)梳理的量化证据常被引用,其研究揭示了性别如何塑造了人们对灾害的经验及抵抗能力。②她们的示范作用证明:在国际及本土范围内考虑气候变化与灾害议题时,必须考虑到性别因素。这一思路同时也说明,女性是变革的强有力动因,她们的充分参与对于应对灾害的项目的成功而言至关重要,因此女性和性别专家对和气候变化相关的所有决策的参与是十分重要的。③丹顿(F. Denton)进一步指出,全球变暖产生的威胁并没有引起人们意识到将妇女置于核心位置的重要意义:“穷苦的妇女普遍沦为持续加剧的环境恶化与自然资源消耗的受害者,因为她们直接介入并依赖于靠自然环境维持的生计活动。”④政策的制定者以及或多或少的妇女组织,调动起了作为受害者的妇女的另一面(即代理人),她们具备的特殊能力使其能够在自己家乡及社群里适应、抗逆、缓解环境恶化或压力所带来的负面作用。这一认识建构转译为把妇女视作了劳工的支持力量,除现有的长长的看护角色清单外,又赋予了她们灾害风险管理以及气候适应等任务。这样一来,在气候变化辩论和项目中女性作为主要的受害者和看护者的话语,与“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关于中心化的女性主体产生了共鸣,后者生来就被预设为负有特定的看护角色。⑤

相对前述“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将妇女置入灾害及气候变化语境框架的倾向,性别与灾害学者伊莱恩·因纳森(Elaine Enarson)早期就有不同研究,她闡释了一种更复杂的本体论方法,倒是跟当代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不谋而合。⑥她警告说,灾害及气候风险性别上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并非来自“身为女人”这样的单一因素,而指向了实践、过程及权力关系在历史与文化上的特定模式,这导致了某些群体或人相较而言更为不利的处境。关于社会脆弱性,因纳森的著述也采纳了其他学者的说法,指出脆弱性是一种具有内在区分度的过程,是一种动态状况,在其中发挥影响的因素包括现存及已露端倪的、在资源分配和获取途径上的种种不公平;个人对于选择和机会的控制;社会统治及边缘化的历史学模式等等。①通过如此架构,或能理解在气候变化的压力及灾害风险的各种条件下,人们是如何被性别化、被规训、被约束为女性或男性的——其结果是脆弱性出现了分化。此外,安德里亚·奈廷格尔(Andrea Nightingale)认为,脆弱并非只源于一系列内在或固定的脆弱特性,我们更应该转而关注与气候相关的种种生活困苦,它们最终都落在了特定的人群(特定阶级、种族的男男女女们)头上,因其不同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地位及其不均衡的权力关系而又有程度差异。②这就对常用于灾害管理中的脆弱人群的类型学分析提出了挑战。因纳森和奈廷格尔对于性别、气候变化及灾害文学的研究贡献呼应了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观点,即对自然差异化的认识途径与控制,以及对灾害和气候变化的经验,都塑造了社会主体性,并通过这些主体性显现出来。这些研究与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对于性别产生的立场一致:主体性是动态的、进程中的、偶然性的和交叠性的。很重要的一点是:它们都远离了本质主义的女性主体。

在近来关于性别、气候变化与灾害的研究中,学者们——例如海德曼(J. Hyndman)、卡皮莱斯及阿罗拉-琼森也对将女性在灾害下的脆弱性进行本质化的倾向提出了质疑。③她们强调说,有必要弄清灾难之前的男男女女们的历史及具体化的生活语境,这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灾难发生后女性与男性不同类型间差异化的脆弱处境,这些处境并非都符合大众话语中的单一的、不加区分的“灾难受害者”范畴。④这些观点与政治生态学对“社会-自然”⑤的日益关注不谋而合,在后者对灾害和灾害身份的研究中,是把它们作为社会、政治及生物意义上的共同产物来观照的。不仅如此,正如卡皮莱斯(J. Cupples)从后结构主义性别与灾害研究的视角所指出的,主体性既通过极端灾害,也通过缓变灾害而得以执行、实现及重造。①

这些主张采纳了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著述观点,她将性别的产生描述为在本体论上把对性别的特定理解转化为一种“事实”,这种不断重复的操演将原本只在名义上存在的东西具体化了。②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学者也汲取了类似女性主义后结构理论,来构建性别化政治生态学主体③并不存在预先给定的身份;身份其实是通过在具体的生态语境中充溢着权力的日常行为与话语而得以动态缔造的。例如,援救专家、灾害专家及人道主义专家对灾害的框定或倾向于对特定的身份(如受害者、家属、幸存者及援救人员等)进行界定。而被排除在这个框架之外的人则可能无法从人道主义组织那里获得及时援助。紧急响应几乎总是首先面向“妇女和儿童”,男人则被留下来孤军奋战,在某些情况下导致男性更高的死亡率,例如在2000年米奇飓风之后的尼加拉瓜和洪都拉斯便是如此。④

海德曼在灾后语境下描述了两起灾难(泰米尔-僧伽罗战争以及后来2004年的印度洋海啸)中不同的社会操作通过性别、种族及宗教的交叠产生了不同的主体性,从而展示了情况的复杂。⑤灾难的后果呈现出一幅复杂的、失去丈夫的寡妇的操演性身份的镶嵌图,她们带有差异性及性别化的和文化的权利,同时也受其制约。受海啸蹂躏的战争寡妇几乎没有幸存亲戚的支援,因为他们大多被海嘯吞噬了;她们“一天之间失去了一切”,于是只能寻求改嫁。一般而言战争遗孀还能依靠幸存的亲属关系而不至于改嫁。僧伽罗妇女及寡妇比起泰米尔和穆斯林寡妇,在经济上和社会上更为有利,后者的能动性则受到了文化上的约束,就业机会也更少。她们对损失、文化规限与义务的亲身体历,以及她们获取经济资源的水准,都影响了她们是否有能力完全或部分地从灾害中恢复过来。恢复与弹性重建的努力常常掩盖了受灾妇女的具体需要,这些需要都是从她们的经验与灾害语境中所操演的交叠性身份中产生的。

五、从灾后冲击到具身化知识、情感和归属

如前文所讨论的,关于性别和气候变化的国际辩论大多聚焦于气候变化及灾害所带给妇女的冲击,她们经常被视为特别脆弱的群体。“妇女是气候变化及其影响下的最脆弱的受害者,这一观念使得不少(气候变化)谈判专家易于为妇女及性别研究领域所接受”。①单轴化的“易受气候危害女性”的身份被用于在与气候变化相关的活动中将性别议题主流化的操作合法化。因而“性别”很少在官方的气候变化话语中被提及,除非在考虑气候变化冲击时,把妇女当作气候受害者或捍卫家庭及家园生计的母亲。②这有可能会形成与实证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管理方法的危险联系,这些方法倚重物质的和可测的冲击,以证明干预和政策变化的正当性。其结果是气候变化和灾害或通过技术手段被“简化”、“管理”或“减缓”,③并如学者所警告的,被非政治化、男性气质化及科学化。④这一途径在很多方面营造了持续的沉默,人们缄口不言关于气候变化、灾害、不利地位和失去权利等状况的政治、经济起因,从而使问题更为加剧。

运用女性主义的科学批判视角审视被联合国及多国政府采用的、研究气候变化的管理学与技术-科学方法,或许是有益的,在这里,被当作科学探索目标的客观性及价值中立式的知识遭到了质疑。例如主流论调认为,科学家和决策者是与自己的身体、社会地位和方位分离的,客观事实与科学“无中生有的观念”(view from nowhere)是作为“自己钻出来的认识”而产生的。而桑德拉·哈丁(Sandra G. Harding)和堂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对此提出了挑战。⑤南希·图安纳(Nancy Tuana)为女性主义研究指出了一种“后继科学(successor science)”,很有见地地将性别视为一种分析范畴,它总是丰富而复杂地置于情境中,且呈现出交叠性。⑥受益于这种批评视角,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者能够接受这样一种认识:知识是有偏向、有情境的,发端于具身化的社会方位。在该领域内收集到的经验性数据表明,性别如被视为可测量的指标,并被剥夺了其多维度性和社会嵌入性,那么只会用于强化对女性的种种谬误的假定。我们经常缺失也经常忽视的,便是这样一种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分析,它认可情感的复杂性、认知的具身化方式,以及一种对地方的归属感。

温迪·哈考特(Wendy Harcourt)、利拉·哈里斯(Leila Harris)及朱莉·纳尔逊(Julie Nelson)在其《践行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Practicing Feminist Political Ecologies)一书中,呼吁“从我们的本原”来研究理论。①她们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从日常的、具身化的和情感生活出发看待理论,以期表述不同于新自由主义的道路,并改进治理规模和优先顺序,后者目前只是单一地聚焦于国家统一的或全球/跨国利益。此类表述完善了洛施路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做的研究,该研究表明资源、动物、景观特征、技术、体制及人类的网络化和根系式的集合体,是如何有助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见证权力的内置化、不均衡及动态式关系的。②这一分析也同样适用于灾害与气候变化语境。

人们对灾害与极端或缓释气候变化的体验本身也是富于意义的事件。他们常常用饱含情感的措辞来具身化表达这些事件,从而使自己当前和未来的生活轨迹得到了理解。因而在应对由灾害和其他环境及气候冲击带来的变化时,情感成为人类行动、反应及理智-意义生成的有意识及无意识构成部分。例如在2011年的曼谷洪水期间,我走访了曼谷北边省份的12位女性,她们的家园被毁,无奈之下转移到安全地区,并焦急地希望以后能重返家园。她们的遭遇揭示出,乡情解释了妇女如何能够挺过灾难,而同一份乡情又影响了她们冒着损失更多的风险,最终重返家园。对于这些妇女来说,洪水引发了与家园及个人财产被毁紧密相连的情感。洪水使得她们对自我和乡土的意识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她们累积着失去庇护地、稳定的社会网络乃至自身身份的恐惧与焦虑。这些因洪水而背井离乡的妇女在接受我访谈时表示,在陌生而遥远的地方与亲友暂居之际,她们要努力重新获取某种具有凝聚力的自我。她们参与性别化活动,如为房主带孩子等,从而谋求性别角色的稳定;也远远地时刻关注洪水水位的变化,这通常是男人操心的事情。这些被迫离家的居民在几周后返回了遭受水患的家园。此例证表明,关于家园的概念自身是在情感与想象中得到确定的,即“某种必须返回之物”,它作为亲密的具身化空间与自我意识的一部分而得到重申。③

延续性与缓释型气候变化也使得景观和人们的生计日益恶化,从而引发不断滋长的关于损失与无望的情绪,逐渐侵蚀人们的乡土意识和归属感。女性主义政治生態学家佩特拉·提卡科特(Petra Tschakert)及其同事对加纳北部的民众进行了研究,他们其中一些留在了居住地,另一些离开家乡去首都阿克拉。④该项研究引起人们关注的是,在面临景观变迁、愈演愈烈的对生活的不满、孱弱的政府干预以及不断消亡的社会网络等情形时,环境与社会衰退产生了微妙的融合。气候变化只是促发人们选择离乡的诸多因素之一,他们下定决心之前已酝酿了很久,目睹了维持生计的各种选择的缓慢和渐进的失却。耽留在家园里的人们则努力谋生,坚守着乡土意识。提卡科特等人的研究采用了接地气、略微偏离中心的路径来看待气候变化的冲击,强调具身化经验和基于地方的、通过日常生活中的景观描述而对全球及本土状况的阐明。此种对气候变化具身化体验的概念解释可以与主流管理方法相抗衡,后者只关注单一维度的减灾措施。与此相似,这一例证也表明,透过情感与具身化体验的折射,人们痛苦地抗拒着“被错置”(dis-placed),并由此有力挑战了不断膨胀的国家安全话语,正是后者推动了气候变化引发的大规模迁移。因此,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研究视角或能揭示出民众日常具身化的现实与政府机构的项目及实操之间的不匹配。与这一点相一致的是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丰厚的研究传统以及洛施路等人的开拓性探索,她们逐年记载了女性为生存、发声及集体行动所进行的斗争,因为她们生活在充满险情并不断恶化的环境条件下,而这是政治经济及生态权势多方运作所带来的后果。

六、结论

一些环境与发展领域内的女性主义者和性别研究提倡者在阐释性别、气候变化及灾害,仍然将妇女形容为受害但具备特殊能力和知识的人群,从而使自身减缓灾害的冲击和压力。尽管这一路径在某些方面有重要意义,但也如前所释在不觉间与降低风险项目的技术-管理路径合流。它还维系了单轴及本质主义倾向,而这正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妇女、环境与发展”运动和生态女性主义发展观为人所诟病之处。笔者认为,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的力量在于能够使女性主义参与生态政治,同时一方面并不规避权力运作,另一方面也不依赖“本质”,无须假定先天的性别身份和历史之外的自然秩序。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在思想上解放了我们,使我们理解:“我们向来认识的自然”(nature-as-we-know-it)已日益成为人类活动的产物,因而能够得到重新审视和监管。由此可以展望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社会与环境上实现公平,且不依赖受到公司巨擘控制的化石燃料。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提供了精细的、实干的和境遇化的研究,以及对情感和具身化认知的理解,能够规避普遍性和有关新自由主义增长及科学真理的宏大叙事的短板。

笔者在本文中揭示,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领域内有越来越多前景光明的工作可以做,可以运用跨学科理论阐释及具体的个案分析来表明,性别身份和社会差异是通过斗争以及对环境、灾害与气候变化的具身化经验得到社会性建构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完全可以继续努力,探索并激发多样化且公平的经济体;①培育环境及灾害语境中独辟蹊径的女性主义关爱伦理;②通过社群内的公正与合作式行动来减轻气候变化的影响。③解决途径和前进道路都是多样的,女性主义政治生态学也认识到,不存在什么万全之策。所有的举措都支持如下愿景:我们完全可能既在本国又跨国建立合作与联盟。

(本文原载于Sherilyn MacGregor,ed.,Routledge Handbook of Gender and Environment,New York,NY:Routledge,2017,pp. 71-85.此次翻译已获作者授权。)

责任编辑:胡颖峰

责任校对: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