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军队过巫山的三天三夜
2021-03-15谌泓
谌泓
1932年冬,由贺龙率领的红三军,沿川鄂陕边境向北转移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在前有阻敌、后有追兵的情况下,红三军在大巴山的崇山峻岭中穿行,日夜兼程,于当年12月19日从巫溪县(今重庆市巫溪县)进入巫山县(今重庆市巫山县)境内。红军途经巫山历时三天,行程300多里,在人民群众中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攻占大昌
20世纪30年代的大昌,为巫山县第二区区署所在地,距县城60公里,有居民二三百户,商铺百十家,是川鄂边上的一个热闹古镇。1932年底,当亦兵亦匪的黄涛窜入巫溪时,巫溪大宁厂及城厢镇的官僚和富人,携带金银细软,包了四五十条木船沿大宁河下行驶入大昌避难。
巫山第二区区长周玉书一听土匪要来,慌忙向县长兼清乡司令马嗣良求救。马嗣良接到报告后,先求神扶乩,看是否去得。乩笔在沙盘上显有“哪怕枪林弹雨,定教马到成功”之语。马嗣良看到“马到”定能“成功”,便决定亲自剿匪立功。于是,他命令县团务委员会督练长陈伯宇,调集团练大队辛可黄中隊100多人,同他一道赶往大昌,会同已驻大昌的李非武团练模范中队百余人,迅速布防。
马嗣良将主力辛可黄中队布置在石滚槽高地,防守大昌北边;将李非武中队布置在蔡家壕沟和西皇庙一带,防守西边;他和周玉书坐镇区公所指挥。
设防的第三天深夜,忽然传来紧急消息:土匪黄涛已从巫溪通城坝过来了。马嗣良命令两个中队立即进入阵地,陈伯宇到西边李非武中队督阵指挥。
其实这是一条错误的信息——从巫溪通城过来的不是黄涛为首的土匪,而是红军。
红军尖兵半夜从通城出发,越过两巫交界的关口山,一路经庙垭下水口、七里;一路经槐花、白云,下石滚槽。12月19日清晨,红军抵达大昌,陈伯宇老远就看见密密的行人在晨曦中闪动。他命令李非武中队开枪射击,红军依旧直驱而下。很快,红军占领了石滚槽高地,以火力还击的同时,高声喊话:“我们是红军,你们不要打!你们是打不赢的!”团练分队长苏俊德刚伸头探望,肩头即被红军子弹打穿。李非武一听是红军而不是土匪黄涛,吓得惊呼道:“我的妈,我们打猫子打出老虎来啦!”团练士兵也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陈伯宇见势不妙,想出一条脱身之计:命令李非武中队坚决顶住,不准撤退。“我去指挥辛可黄中队向上猛攻,打个包抄。”他跑到镇东,却与从东边包抄下来的红军相遇,被红军击伤活捉。同时,七里方向的红军也向蔡家壕沟包抄过来,李非武率队逃回场镇,渡河逃命。红军乘胜追击,击毙两人,俘虏七八人。
马嗣良和周玉书也慌忙跑到河边,抓住一条渡船欲顺河向巫山逃窜。这时,红军另一支部队已从石滚槽抢渡洋溪河,截住正争先恐后驶往巫山县城方向的几十条木船。由于河面窄,航道被堵塞。马嗣良和周玉书见状,弃船而逃。
经过清查,红军扣留了坚持反动立场、企图逃跑的团务委员长颜洧清的老婆颜吴氏及恶霸李汉卿,没收了他们携带的金银细软。其余船只全部放行。
战斗前后不到半小时,红军歼灭敌军四人,俘虏七八人,红军无一伤亡。战斗结束后,红军在大昌镇埋锅造饭、饮马歇息。
红军进驻大昌后,将司令部设在镇东杨仁真的瓦屋里。宣传队立即在镇上刷满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打富济贫”“佃户不给地主交租”“红军为穷人得到土地、粮食而战”“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等标语,落款为“红三军政治部宣”。红军还没收了镇上何济春、长发源、长盛源、悦来泰、任义兴等几家地主大商号的物资,计大白布200余捆、粮食10多担、衣服300多件、白糖、冰糖七八百斤、铜元几篓等,连同在船上没收的绫罗绸缎等集中到帝主宫。紧接着,红军在帝主宫召开群众大会,贺龙在会上讲话。他指着没收得来的东西,叫穷人们“无钱的拿钱”“无衣的拿衣”“无粮的拿粮”,只有几个胆大的上前领取。事后,贺龙特地指示:派战士给镇上最穷的人送上门。会上还宣布处决两个恶霸。
红军刚进镇时,卖纸烟的小贩谢协元不敢上街卖烟,他把10盒香烟放在一个条盘里,压上写有烟价和“请把钱丢在盘子里”的纸条,然后把条盘摆在帝主宫门前,自己躲在一边。等红军拿完烟,他把条盘端回去一数,烟钱分文不差。
红军不进民房,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倒给群众送东西,吃饭时还喊在场看热闹的穷人吃。红军在蔡家壕沟,送给穷人邹天禄一个装满小米饭的竹篓,送给邹卢氏两匹布;在太平村,送给徐万茂一口小铁锅和一根水烟袋;在兴隆街,送给11岁女孩刘崇英一个长方形的竹篮,里面还装有四五十个200文的铜元和几个熟红苕;在洋溪河口,送给王康辉一床棉絮、一件衣服和一张枕巾。
红军对俘虏给予教育,发给愿回家者每人两块银圆和一匹布,叫他们回去好好种田,不要给反动派当兵。一位首长在教育一名俘虏时问对方:“好多军队都不敢打我们,你们真胆大,敢来打我们。”该俘虏说:“我们只听说是土匪,不知道是你们红军……你们这样好,以后再也不敢和你们作对了。”
红军临走时,一些群众专门煮了巫山特产水口空心面,请贺龙等首长品尝,以示慰劳。
夜宿白果寺
随后,红军渡过洋溪河继续前行,当晚在大昌以东30里的白果寺及其附近黄林、猪贩子坟等地宿营。
在此之前,当地土豪劣绅在白果寺背面的刘家院子召集群众,大肆进行反面宣传,声称:“贺龙率领的红军是土匪,跑得了就跑,否则,老者要被杀,少者要被拉去充军。”群众闻之惊恐万分,纷纷逃离,躲进山林观望。
红军到来后,见家家大门紧锁,便拿着自制铁皮话筒,在白果寺街道和山头向群众宣传:“各位老百姓,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队伍,专打恶人的,与你们是一家人,请你们回家吧!”在红军战士的耐心宣传下,当地群众陆续回到家中,打开家门迎接红军。红军本打算沿途借宿农民家中,但村寨太小,便在白果小学、乡公所院内打地铺。
红军到达白果寺时正值严冬,大雪纷飞,坡陡路滑,给行军带来极大威胁。为确保安全,贺龙派员在当地寻找铁匠师傅,为部队打制脚码子(即马蹄铁),为战马挂掌。白果寺最有名的铁匠王华虎、王华福兄弟,冒着被当地恶霸报复的危险,带领全家在一天之内打制近千双脚码子,并为几十匹战马挂掌。红军以当地最高价付给他们报酬。
红军在白果寺停留期间,召开群众会,书写标语,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政策,让老百姓懂得红军是打恶人、帮穷人的革命队伍,使群众对红军有了全新的认识。在白果乡伪政府门前,红军书写了每字一米见方的大幅标语“打倒土豪劣绅,人民才会太平”,并在驻扎沿途书写了大量标语。同时,红军借过道之机,在白果寺旁长水田何寿录地坝内,镇压了伪督练长陈伯宇,老百姓对此拍手称快。
一位远住何淌乡麻林村的中年妇女王氏,闻听贺龙的军队打富济贫,步行40多里山路为红军送去干柴。红军次日早上离开时,白果寺的陈依顺、吴文端、傅正典、丁乾学、丁永江、王华福和苏家坡的傅定明、傅定章等为红军带路。行军中,红军逐段更换向导,并给每人发一二十个铜元作盘缠。丁乾学带路归来,把红军书写的标语抄录下来,再用石灰水刷在丁家湾的几十棵三尺围圆的大树上,以示对红军的怀念和对反动分子的憎恨。
翻越土地岭
红军在白果寺宿营后,继续向湖北巴东方向前行。白果寺距巴东近300里,沿途人烟稀少,地势极为险恶。必须迅速翻越海拔2000多米的土地岭、要隘界岭和横渡长江天堑,才能取得军事上的主动。一个与穷山恶水较量、與严寒疲劳抗争、与内部错误“肃反”斗争和与敌人拼抢时间的严峻任务,摆在红军面前。
1932年12月20日凌晨,红军从白果寺出发不久,天空下起鹅毛大雪。部队在崇山峻岭中攀险路、抄近道,沿苏家坡、唐家河、四方寨、黄龙洞、土地岭、梨子坪、鸳鸯池、骡坪、三溪河、界岭、火峰、官渡口的路线前行。当天计划到达三溪河,行程140里,按前卫、本队、后卫的序列行军。前卫一个团,选择精干人员组成前方尖兵连,尖兵连又派出尖兵班、尖兵组,一律便衣绑腿双连枪。前卫之前,派出快半日行程的秘密便衣侦察队。
凌晨4时许,红军前卫到达苏家坡,涉过冰冷刺骨、水齐大腿的唐家河,接着攀登20里陡坡,从海拔150米的河底一股劲爬上海拔960米的四方寨。队伍在岩峰间的羊肠小道艰难爬行。这段路,有的地方需侧身而过,有的地方只能踩下一只脚,一失足即会顺陡坡滚下河底。最终,不仅是近万名红军,连军马也安全而上,当地人至今谈起,无不为之惊叹。
部队走了60里来到黄龙洞,天刚亮,又经鲁家坪、大小拐,一鼓作气向海拔2040米的土地岭攀登。一路上,寒风呼啸,林涛怒吼。漫天冰雪中的深山老林,格外寒冷阴森,气温只有零下15度左右。战士们内衣汗透,外衣却结上一层冰珠。在又硬又滑的冰路上,他们不断跌倒又爬起。有的双腿冻得又红又肿,皮肤起了一层水泡。红军首长有马不骑,有滑竿不坐,和队伍一道步行。贺龙戴一顶礼帽,杵着棍子,一路上有说有笑,有时还吟诗作对,鼓励部队向高峰攀登。为减轻战士们的负重,红军在黄龙洞雇请曹金良等一批民夫 ,帮着抬重机枪和迫击炮,一直抬到巴东。
前卫的宣传队边走边宣传。一是口头宣传,向群众宣讲:“我们是红军,是贺龙的队伍,是打富济贫的,为穷人打天下的。父老乡亲们不要怕!”在鲁家坪等地,红军还对躲在山林或藏在屋里的群众不断地喊:“睡你们的瞌睡,打你们的鼾,红军过身与你们穷人不相干!”二是在路边大石头、大树、墙壁和岩壁上,用窑烟兑成黑墨书写大幅标语。字大醒目,不易毁损,数十年后仍可辨认。
后勤先遣人员也做宣传工作,他们请住在路边的人家,烧点茶或抬点冷水,煮点红苕或备点生苕,供红军路过时解渴充饥。红军喝水吃苕都给钱,主人往往不敢要,红军说:“你不收钱,我们就不吃、不喝。”主人不在场,钱也照样给,喝一碗水丢一个铜元或赠点别的东西。在天池山栦树岩下,一农家熬有红苕糖,一碗糖水,红军给两个铜元。红苕不论大小,一人只拿一个,并留下一个铜元。鲁家坪曹少良煮的一大锅红苕被拿完后,锅里装上了小半锅铜元。
中午,爬上土地岭,战士们又饿又累,但为了赶路不敢久留。部队在梨子坪、幺磨埫一带稍事休息后,又经石柱子、杜家山,下鸳鸯池。前卫于天黑时到达三溪河,大队人马到达已是深夜。
当晚,部队在三溪河、天池山、桃子山一带宿营。这些地方人烟稀少,房舍不多,不少红军只好露宿于河坝、沟湾或岩脚。红军首长住在天池山铺子坪黄继开家和栦树岩陈洪彬家。黄继开将准备娶儿媳妇的新床让给贺龙睡,那张床被保存至今。在骡坪下边的烂草坪,一匹驮枪的军马跌下高坎摔伤,红军只好取枪弃马。这匹马被新建村的向明甲拉去一直喂到老死。马的嘴罩被兴旺村黄继勋拣回,由其子黄克章珍藏后上交。
红军用自带的炊具和借用百姓的锅烧饭,借用百姓家的东西一律归还,损坏照赔;吃了用了穷人家的苕、柴和马料等都补了钱。当晚,红军全部吃上饭已是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开拔,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
红军快速行军,导致极度疲劳,掉队者越来越多。加上地方武装,如白果乡乡长何启如、乡团练大队长何赞及月池土匪侯国都、侯尊伍对红军的截击,使掉队人员与部队失去联系,从而脱离红军。从大昌至巴东火峰一段,四五十名掉队人员在群众的帮助下,或被收留,或就地劳动,或返回原籍。一名走瘸而掉队的红军战士,来到三溪新建村龙万银家里请求保护,龙家人将他背到房前树林,躲避国民党的搜捕。地痞流氓戴家生知道后,跑进林子,用这名战士带刺刀的英造步枪打死了他,并掠走其枪支。这名战士的遗体,被当地村民戴家成三兄弟葬于烂草坪后的松林里。
抢占西安关
界岭海拔1130米,在三溪河以东40里,是川鄂陆路咽喉之一。这里是个风口,大风有时可把人刮倒。岭东是七八百米深的山涧,南面是海拔1700多米的高山。爬上岭端垭口后,沿南面山腰线缓斜下延伸,山道左侧20里地段,全是大于70度的陡坡和悬崖。早年鲤超镇压太平军时,在垭口的山道上修了一座关寨,取名西安关。此关骑道而立,条石筑垒,炮楼两层,易守难攻。
据侦报,巴东保卫团团长张嗣成率领两个中队,驻扎于界岭前方三四十里的火峰、观音堂一带,欲抢占西安关,阻挡我军前进。贺龙决心先敌抢占西安关,再图抢渡长江。
1932年12月21日凌晨,红军前卫离开三溪河,在风雪中疾奔界岭。8点左右,先敌占领西安关。爬上界岭,寒气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大风刮起的雪团冰块,打得人睁不开眼,军马直嘶叫,不少红军的帽子或头巾被卷向空中。一匹军马被刮下悬崖,跌入深涧。
9点左右,红军尖兵前行6里后,在长坝埫与前来抢占关隘的敌史祖惠中队遭遇。敌占领庙梁子先我开火,红军一战士当即负伤。我尖兵一枪不发,迅速展开,利用地形向敌三路包抄。少顷敌退,红军施以追击,敌队大乱,向观音岩、冠包山下各自逃生,把史祖惠装公文和金银财宝的皮箱都撵掉了。
正午,红军到达火峰。尖兵立即将当地的“龙头大哥”、江湖会首领薜永根逮住。当晚,红军将他处决。
至此,红三军远征巫山之行结束。
红军以严密的纪律、爱护百姓的情怀、广泛细致的宣传、除暴安良的行动,颠覆了国民党政府的反面宣传,赢得了巫山人民的拥护和爱戴。红军远征途经巫山,历时虽短,却使渴求翻身解放的巫山人民看到了希望,红军的事迹被传颂至今。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