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警告
2021-03-15卡利娜·伊莎贝拉·乔瓦孙伟峰
卡利娜·伊莎贝拉·乔瓦?孙伟峰
一年前,世界停滞了下来。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所有人都封闭在自己的国家、城市、住所里。我们害怕走到街上,害怕跟熟人握手、与朋友拥抱。我们认不出别人,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口罩,虽然这并不是一场狂欢节化装舞会。
国境关闭,大部分航空公司停运,火车和公共汽车取消班次。不久以前还稀松平常的事情,如今却变得无法实现。无法到温暖的国度度假,无法参加国际庆典和国际会议,甚至无法去看医生,因为诊所已经关门。谁是罪魁祸首?官方的说法是新冠病毒。但它从何而来,波及范围又为何如此之广?世界上有很多理论试图解释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现象。但相对于从那些睿智的长篇大论中、伪科学的文章中或各种阴谋论里寻找答案,我们更应该从自身寻找答案,分析人类过去这些年来的行为。或者也可以在中国诗人吉狄马加创作的诗歌《裂开的星球》里找到答案。
为了让我能够阅读这篇作品,我的朋友吉狄马加把它的俄语译文发给了我。读罢,我便决定将它翻译成波兰语,再写上几句评论。这篇美妙深邃而又包含多条线索的诗歌里有许多涉及历史的内容,既包括近现代和当代历史,也包括古代甚至远古历史。
《裂开的星球》是一篇述说当今世界和它的瑕疵,以及正在扩散的疫情的作品。它展现了许多个世纪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来的人类活动。诗歌如童话般,以讲述世界起源的彝族古代史诗《查姆》典籍中不死的金虎踩踏地球开始:
老虎还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在这星球的四个方位,脚趾踩踏着
即将消失的现在,眼球倒映创世的元素。
它并非只活在那部《查姆》典籍中,
它的双眼一直在注视着善恶缠身的人类。
然而读到后面几行时便能够意识到,它绝不是一篇用来哄孩子睡觉的平淡的传说。一只美丽而又骄傲的鹰突然出现,落进工厂烟囱里飘出的烟云中,失去了生命。随后还出现了彝族部落祭司毕摩,他早就预见了这场肉眼看不见的残酷的战争。只要我们望向窗外空旷街道上戴着口罩的人,就可以看到毕摩的预言。不用显微镜便无法留意到的病毒成了全人类共同的、看不见的敌人。它突然阴险地发起进攻,在它面前我们无处可逃,也无法将它拒之门外: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它跨过传统的边界,那里虽然有武装到牙齿的士兵,
它跨过有主权的领空,因为谁也无法阻挡自由的气流,
那些最先进的探测器也没有发现它诡异的行踪。
诗人提到的画面中,有候鸟和躲在岩壁上的果蝠,有追逐异性的猩猩和跳跃的昆虫,它们的身上都带有病毒的萌芽,因为正是它们把“生或死的骰子”投向天堂或地狱。“它到访过教堂、清真寺、道观、寺庙和世俗的学校,还敲开了封闭的养老院以及戒备森严的监狱大门”。但正如作者断言的那样,这个敌人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一直都在地球上,已有数万年了。病毒和细菌藏匿在沙漠的沙子中,热带雨林最遥远的角落里,南极的冰雪中,野生动物的身体里。它们安静生活了数千年,构成长长的生物链中的一环。然而人类却用自己的行动激活了它们,迫使它们不再隐藏,为它们指明了方向。
哦!古老的冤家。是谁闯入了你的家园,用冒犯来比喻
似乎能减轻一点罪孽,但的确是人类惊醒了你数万年的睡眠。
新型疾病和大自然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砍伐森林和以其他形式改变地貌的行为让珍稀动物、鸟类和昆虫被迫离开自己的原始栖息地,转而栖息在人类改造过的环境中。在这些人类创造的新环境中会出现新疾病,而亲密接触会使这些疾病被传播到人类身上。人类感染的疾病有四分之三都来自于动物,但实际上是人类的活动增大了感染的风险。很有可能是携带多种病毒的蝙蝠直接传染了人类,在被人类改变过的环境系统中,例如刚被砍伐过的森林和干涸的沼泽地中,它们更易将疾病传播给人类或其他动物。防控未来疫情的关键不是对大自然的恐惧,而是理解这样一个道理,即是人类的活动导致了来源于动物的疾病传播和发展。新疫情可能出现在每一处人类侵扰自然的地方。因为亚马逊丛林和其他森林被迅速砍伐,南美洲是当前特别受到威胁的地方。当自然中从未相邻而居的不同物种被安置在同一环境中时,危险便会出现。这使得病毒能够从一个物种转移到其他物种身上。早在两年前,科学家就预料到下一个重大传染病将首先从亚洲出现,并由蝙蝠传播给人类,部分原因是这片大陆深受土地沙漠化和其他环境问题的影响。非洲也未能逃过人类的侵扰。人类在非洲屠戮动物族群,并不是为了获取食物,并不是因为饥饿,而仅仅是为了狩猎带来的快乐。我们烧光热带雨林,又让沼泽干涸。环境退化在不断加重,而那些财大气粗的公司破坏着地球,却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
在这里人类成了万物的主宰,对蚂蚁的王国也开始了占领
……
哦!当我们以从未有过的速度
踏入别的生物繁衍生息的禁地
在巴西砍伐亚马孙河两岸的原始森林
让大火的浓烟染黑了地球绿色的肺叶
……
在非洲对野生动物的疯狂猎杀
已让濒临灭绝的种类不断增加
当狮群的领地被压缩在一个可怜的区域
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动物已经危机四伏
……
在地球第三极的可可西里无人区
雪豹自由守望的家园也越来越小
那些曾经从不伤害人类的肉食者
因为食物的短缺开始进入了村庄
售卖珍稀野生动物增大了源自动物的疾病病毒的感染风险。近几年十分流行把蛇和乌龟、变色龙、猴子和其他野生动物作为宠物在家中饲养,这不仅是对那些被圈养在笼子里或动物饲养所的动物的残忍行为,也对人类造成了传染病威胁。许多大型湿货市场的卫生条件十分恶劣,违反各类标准,那里既出售已死的动物,也出售各种活物,同時也是真正的生物炸弹。由此可见,与地球上动植物界相关的人类活动,不仅会威胁到动植物,也会威胁到人类自己。
哦!文明与进步。发展或倒退。加法和减法。
——这是一个裂开的星球!
正在蓬勃发展的工业也在破坏着我们的星球。使用抑汗喷雾和靠氟利昂制冷的冰箱,燃烧煤炭和石油,还有焚烧森林,我们的这些行为都会导致全球变暖。而全球变暖则是南极冰川融化的原因,这又会使数十亿病毒在不久后被释放出来。西伯利亚永久冻土融化造成了许多额外的损失,还会进一步加速全球变暖。由此看来,人类那些意在改善自身生活水准的行为,反而造成了地球的枯竭。
过去就曾发生过许多疫情和大流行病,但它们却从未波及全球。交通运输业经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也使得目前疫情的影响范围如此巨大。如今我们能在十几个甚至几个小时内轻而易举地到达远在天边的某个角落。飞机、高铁和公共汽车每天把上百万人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而在疫情期间,它们也把病毒和乘客一起运送到别处。地球上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这是一次属于全人类的抗战。不分地域。
吉狄马加试图通过自己的诗歌《裂开的星球》告诉人们,想要控制住目前严峻的疫情形势,全球各国领导人就应该联合起来。只有共同携手抗疫,才能战胜这看不见的敌人。而时至今日,世界被分成许多派别:种族、政治或是宗教:
当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运的出口
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
制造出一艘新的挪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
……
因为即便最卑微的生命任何时候都高于空洞的说教。
正如诗人解释的那样,政治家们讨论冷战,组织一届又一届选举,订立并不重要的法案,引导人们进行永无休止的无谓争论,而不是去处理最为重要的问题——人类的安全和保护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只有携手合作才能给现状带来预期的改善。无论是对现在控制疫情,还是未来拯救我们裂开的星球、避免后续可能更为严重的灾难,“我们都应该为了它的活力和美丽聚集在一起,拯救这个星球与拯救生命从来就无法分开”。
吉狄马加认为,人类及其身边的生命的利益就是最高的利益。他们都应该享有自由和安全:
我尊重个人的权利,是基于尊重全部的人权,
如果个人的权利,可以无端地伤害大众的利益,
那我会毫不留情地从人权的法典中拿走这些词,
但请相信,我会终其一生去捍卫真正的人权,
而个体的权利更是需要保护的最神圣的部分。
……
如果公众的安全是由每一个人去构筑,
那我会选择对集体的服从而不是对抗。
百十年来,全世界的学者都在努力捍卫这种安全。诗人提到了许多为全人类的利益和安全奋斗的智者的名字。他甚至提到了波兰女学者玛丽·斯科沃多夫斯卡·居里。而我们若是谈到人权,那么历史的书本便会告诉我们,为争取自由而进行的斗争自古有之,只是没人真正得到了这份自由。当然,曾有一大批著名的革命家为人类的自由献身,终生为之奋斗。他们中的代表就有德国哲学家西奥多·阿多诺,尼加拉瓜诗人、神甫、革命者埃内斯托·卡德纳尔,德国哲学家、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国际共产主义者帕尔米罗·陶里亚蒂,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安东尼奥·葛兰西,墨西哥小说家、人类学家胡安·鲁尔福,秘鲁印第安裔诗人、马克思主义者塞萨尔·巴列霍,英国教士、人口学家、经济学家托马斯·马尔萨斯,现代希腊共产党诗人、左翼活动家扬尼斯·里佐斯,德国哲学家、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尤尔根·哈贝马斯,英国小说家、社会评论家、著名小说《1984》以及被搬上银幕的作品《动物农场》的作者乔治·奥威尔,西班牙现代著名诗人、“九八年一代”主将安东尼奥·马查多,还有其他许多革命家不胜枚举。吉狄马加的诗歌里也可以找到这些名字:
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保护每一个生命,
而不是用抽象的政治去诠释所谓自由的含义。
我想阿多诺和诗人卡德纳尔都会赞成
……
打倒法西斯主义和种族主义在这个世纪的进攻。
陶里亚蒂、帕索里尼和葛兰西在墓地挥舞红旗。
……
我精神上真正的兄弟,世界的塞萨尔·巴列霍,
你不是为一个人写诗,而是为一个种族在歌唱。
让一只公鸡在你语言的嗉子里吹响脊柱横笛,
让每一个时代的穷人都能在入睡前吃饱……
只有那些拥有自由和安全的人,将自己的力量团结在一起,才有机会拯救地球。团结一致才能够齐心合力战胜看不见的敌人,战胜那个正在全世界各国肆虐的敌人。而在消灭疫情之后,人类也必须共同努力,让我们的星球恢复健康,消除灾难带来的后果。吉狄马加并没有否认人类在地球上拥有美好生活的可能。虽然他描述了天灾人祸的严重性,但也指出了修正罪恶的道路。显然,只有人类能够修复所有这些事件造成的损害。没有人能代替我们完成这件事,任何一个上帝或是神话英雄都不能。我们必须自己对抗病毒,然后自己拯救地球:
当灾难的信号从地球的四面八方发出
那艘神话中的方舟并没有真的出现
没有海啸覆盖一座又一座城市的情景
没有听见那来自天宇的恐怖声音
没有目睹核原子升起的蘑菇云的梦魇
没有一部分国家向另一部分国家正式宣战
它虽然不是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延续
但它造成的损失和巨大的灾难或许更大
这是一场古老漫长的战争,说它漫长
那是因为你的对手已经埋伏了千万年
因此,诗人向全人类发声,呼吁我们共同战斗,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类能够打赢这场战争,但前提是所有国家团结一致共同加入战斗。我们必须互帮互助,不以沉默和袖手旁观来回应邻国的求助与不幸。孤立有时是必要的,但应保持在一个特定的限度内。如果我们能够提供帮助,就伸出援手。我们要限制自己的需求,不能贪得无厌。
哦,人类!这是消毒水流动国界的时候
这是旁观邻居下一刻就该轮到自己的时候
这是融化的时间与渴望的箭矢賽跑的时候
这是嘲笑别人而又无法独善其身的时候
共同努力,就可以战胜疫情、拯救人类,也可以在此后消除掉破坏的痕迹。文明必定是一种恩惠,它让我们明白之前无法理解的事物,做许多有益的事情:
我们欢呼看见了并非想象的宇宙的黑洞
互联网让我们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时间与阶级、移动与自由、自我与僭越……
然而,就像吉狄马加在自己的诗歌里说的那样,重建这个星球的基础是对他人和其他一切生命的善意。我们应该从这些事情开始——“善待自然吧,善待与我们不同的生命,请记住!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要么万劫不复”。身为人类,如果我们学会善意和宽容、尊重他人和其他生命,就可以开启重建这个星球的进程。我们应该减少排放,完善污水净化,合理按需消费。我们应该让野生动物生活在自然环境中,而不是把他们囚禁在笼子里和我们的家中。我们不能随意砍伐茂密的森林或随意改道河流。让我们尊重彼此,尊重我们身边的一切。
是这个星球创造了我们
还是我们改变这个星球?
吉狄马加创作《裂开的星球》这篇诗歌,并不是为了带给读者恐惧,而是为了向读者发出讯息和最后的警告。作品中展现的观点虽然令人感到恐惧,但同时又为我们带来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扭转局势,拯救人类和我们的地球。这只取决于我们,取决于我们是否会如此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