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是不可避免的吗?
2021-03-15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
某种程度上,英国脱离欧盟是前首相卡梅伦“机关算尽太聪明”。2015年,为了降低英国独立党领导人奈杰尔·法拉奇的号召力,以及确保保守党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中获得多数,卡梅伦承诺举行关于英国是否应该留在欧盟的全民公决。
卡梅伦预计会赢得大选并让英国留在欧盟。第一个目标达到了,但在2016年的欧盟成员地位全民公决中“脱欧”派胜出,卡梅伦立即辞职。从这个角度,英国脱欧不过是历史的意外,是政客战术性误判的结果。
但这是对复杂原因的肤浅解读。事后看来,英国的分离有那么些不可避免的味道。毕竟,英国加入欧盟很迟,地位也比较尴尬,它的历史分量也日益制约着欧盟的未来。回头看,决裂始于英国决定不加入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所建立的经济和货币联盟,因为那是通往政治联盟的里程碑。
欧盟领导人将2012–2014年欧元区危机视为必要的刺激,驱使进一步建国(state-building)。危机之后,欧盟试探性地迈向财政联盟、银行联盟以及欧洲央行的最后贷款人功能(尽管大部分仍停留在纸面),以增强欧盟委员会、欧洲理事会和欧洲央行的监督和监控权。
新冠疾病所导致的经济危机,带来了雄心勃勃的财政救援计划。因此,脱欧派所看到的欧盟经济结构中的联邦主义逻辑是正确的。但联邦主义果真是欧洲的宿命吗?
许多联邦主义者指出,如果欧盟27个成员不全面推进政治联盟,就将全面退化为民族国家的简单叠加。但这一“二元论选择”显然是错误的。欧洲有多种可能前景,其中之一是德国前财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所谓的“可变几何”的欧洲—以德国为首的核心成员国集团将充分联邦化,让单一货币体系能够运转,而地中海集团可选择更加弹性的安排,如可调整汇率。
这条路径可行且合乎逻辑。之所以没有遵循,不是因为它没有吸引力,而是因为它令人想起(可能令人不快的)老思维,即欧洲天生存在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部分和种族。但这仍然是一种可能。
更有吸引力的前景,是现代化的中世纪精神。肯特大学政治学家阿德里安·帕布斯特描述今天的欧洲制度由“各种机构、互相交叠的司法辖区、多种成员资格、多中心主权,以及水平不一的治理组成”。这个欧洲不是基于法律契约,而是基于现实和社会关系。它的前景是一个公民社会,这个社会能够在没有联邦主义者所认为必不可少的中央控制的情况下,承担所有经济管理任务。
二战结束后,去中心化的欧洲的思想,提供了一条位于希特勒帝国的破坏和彼此作战的民族国家这两个“极端”中间的有吸引力的道路。它在德国本身也有显而易见的特殊吸引力—德国建立了基于弱联邦主义的联邦共和国。凯恩斯也被“小政治和文化单位共同构成更大也或多或少联结紧密的经济单位”的思想吸引。
如果欧洲沿着这条线演化,英国可能不会那么疏远欧盟,因为欧盟本身也会有所不同。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现代化封建主义前景在未来是否有一席之地?尽管封建的欧洲在宗教和文化上充满了生机,但经济上却是死水一潭。文艺复兴的城邦是现代性的先驱,创造了灿烂的思想和艺术,但没有机会诞生技术进步、生产率增长以及人均收入提高;是西北歐新建立的统一民族国家,实现了经济腾飞。
今天的民主国家的首要要求,是成功结合地方主义和集中化的控制,后者是经济持续增长的基础。也许欧洲能够实现这一点。英国脱欧则告诉我们,我们还没有找到这条路。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权《南风窗》独家刊发中文版。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是英国上议院议员、华威大学政治经济学荣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