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投资协定“各取所需”

于英红

1月15日，欧盟贸易委员会总司长萨宾·韦安德表示，《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完整文本将会在近期公布。一周后，协定公布。

围绕该协定的一系列谈判历时7年、共35轮，最终于去年12月30日一场中国和欧盟间别具特色的视频峰会上画上了句点。之后，欧盟委员会发布题为“会晤结果：坚定地捍卫欧盟的利益和价值”的公告，称中欧双方“原则上完成谈判”，并强调“德国总理默克尔以及欧盟轮值主席国德国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中国外长则表示：“中欧合作远大于竞争、共识远大于分歧。双方是全面战略伙伴，不是制度性对手。”

不少媒体报道，双方最终签约在望。尽管中欧之间仍有不少分歧，但双方谈判的初衷是继续多边协作、清除贸易壁垒，以创造更为开放、透明的投资环境。因此，目前的成果是中欧总结以往双边合作的经验、面向未来调整规则的一大尝试，更是中欧关系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

七年的长跑

回到2012年，那时美国GDP刚刚重新超过欧盟，中国经济则在加入世贸组织后的10年内突飞猛进，从占世界经济的约4%猛增到11%左右。布鲁塞尔一方面感受到源自美国的竞争压力，另一方面也从中国市场的腾飞中，看到对华直接投资的巨大潜力。

FDI即“涉外直接投资”，包括跨境建立独资、合资企业或进行跨境并购。2012年底，欧盟在中国的FDI存量达到1180亿欧元，占中国境内FDI存量的约18%。如果算上欧盟在香港的巨额投资，中国FDI存量里欧资的占比还要高。

中欧开启投资协定谈判的共识，出现于2012年2月第十四次中欧峰会的联合新闻公报上。2013年11月第十六次中欧峰会期间，双方正式宣布启动谈判。

该思路既是对中欧经济联系日益紧密的理性回應，也是对中国对欧投资猛增的前瞻性规划。就在2013年底，中国在欧盟的FDI存量为530亿美元，占欧盟境内FDI存量的8%。中方投资范围从基础设施，扩大到公用事业、房地产、农业及食品、能源、汽车和其他高科技制造业。第二年，中国在欧洲的“绿地”项目（指新建跨国公司）和并购金额，创下180亿美元的历史新高。因此，就彼此的双向投资建立规范明晰的合作框架，势在必行。

联合国在2015年通过的《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成为中欧双方谈判时的重要参考目标。该议程强调在技术、科学、创新、贸易和能力建设等领域的政策一致性。2018年特朗普挑起中美贸易争端后，中美在经贸磋商中与投资相关的承诺和相关努力，也成为《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可以借鉴的内容。

一部综合、完善的《中欧全面投资协定》，也是对中国与欧盟成员国之间既有双边协定的修订。近年来，中国认为欧盟各国树立投资高墙，希望在《中欧全面投资协定》框架里，就中国企业对欧盟投资建立统一的法律架构。而欧盟认为，中国的市场开放程度不如欧盟，有一些无形的壁垒在阻碍欧洲企业与中国企业平等竞争。因此，欧盟希望通过《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在市场准入方面取得突破，为欧洲企业创造新的投资机会。

中欧双方在追求自身利益与整体利益之间，不存在古典经济学所谓持久的和谐状态，这就使合作变得尤为必要。双方通过谈判的过程，将决策对他国产生的消极后果减弱；双方的政策得以调整到双方认可的目标上去，从而最大限度地避免双方将对方的政策视为实现自身目标的障碍。

“强大的雄心”

中国与欧盟，虽然同为世界上排名前三的经济体，但是双方的发展阶段、管理水平仍有较大差异，不免存在欧盟的期望值脱离中国现实的情况。

在市场准入方面，2018年起中国正式实行全国统一的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对中国而言，由正面清单到负面清单的转变，是突破性的进展，而且中国也在逐年减少负面清单的名单数量。但是，欧盟希望看到中方更多努力，期望大幅缩短负面清单上的名单。事实上，欧盟自己是在2009年《里斯本条约》后，随着欧洲一体化的推进，才逐渐采纳负面清单投资管理模式的。

中国商务部发言人指出，中欧投资协定“对标国际高水平经贸规则，着眼于制度型开放，是一项平衡、高水平、互利共赢的协定”。

2020年年初，中国开放金融服务业，特别是取消针对外资的股权上限。但欧方并不满足，希望类似的开放更具前瞻性。在中欧投资协定谈判中，中方做了相应的努力。据报道，中国已同意取消对云端计算服务的投资禁令，现在它们将向欧盟投资者开放，但其股本上限为50%。

在企业竞争环境方面，欧盟的期望值亦有高于中国经济发展现实的情况。欧盟希望中方减少对在欧洲开展业务的中国公司的补贴，增加补贴的透明度，并期望中方为欧盟在中国的公司提供“公平竞争的环境”，譬如实现非歧视性待遇、禁止绩效要求（即要求投资者以某种方式行事或取得某些成果），以及平等参与标准制定工作。欧盟还提出，投资环境的透明度、可预测性和法律确定性同样重要，希望协定能确保在中国的欧洲公司正确访问影响其业务的信息，并有机会评论相关法律法规。

整个谈判过程中，诸多龃龉由于期望值的落差而引发。中方认为，自身已就长期改革付出巨大努力，但欧盟认为还不够。中国的目标是全面进入欧盟共同市场，但欧盟却准备建立机制，来筛选和限制外国对欧投资。

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中欧承诺将相互开放过去受到保护或限制的多个投资领域。中国商务部发言人指出，中欧投资协定“对标国际高水平经贸规则，着眼于制度型开放，是一项平衡、高水平、互利共赢的协定”，在市场准入、公平竞争规则、可持续议题包括环境保护、劳动者权益保护等方面，做出专门规定并遵守相关国际承诺。

协定文本显示，部分条款为中方首次接受，外电形容这代表着中国“强大的雄心”。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经济与政治是“非绝缘”关系，中欧关系、美欧关系，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生效进程。欧洲议会在中欧关系上处于最前沿的位置，其立场也代表着欧盟成员国的立场，需要更加重视。

无论如何，放眼新近的国际投资环境，《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具有明显的导向价值。二战后倡导自由贸易的美国转向管制性开放的思路，而二战后美国曾经因为后一思路，与英国争吵不休。实际上，相对开放和管制性的秩序，可以为建立更为广泛的联盟、增进国际合作提供基础。《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在二者之间理性平衡，或将为国际投资合作提供一种可资借鉴的包容性合作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