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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字母们

2021-03-15小乙

安徽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张洁蒙娜丽莎阿尔法

小乙

1

接连几天加班,我向隔桌的阿尔法埋怨道,敲代码实在太累,要不是疫情没结束,真想换个行呢。阿尔法说,这简单,敲回车就行。我怼道,你敲五年多,敲出头了吗?他撮一撮小嘴,说道,把加班时间算上,至少七年。总有一天,我写的东西能让全世界都看见。远程办公的几位同事,不知谁在钉钉视频里插嘴道,这也不难,去微软公司写Windows 蓝屏的错误提示呗……我们就这样瞎侃着,这时,廊道传来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蒙娜丽莎来查岗了?不对,她刚从老家回成都没几天,应该处在自我隔离期。为保险起见,我还是点开刚整理完的需求文档,煞有介事地琢磨起来。阿尔法窃笑说,你锄禾日当午哇。我倏忽反应过来,现在午休时间呢。趁项目还没实质性的动工,该养生得养生嘛。我马上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把脑袋跟滚皮球一样滚来滚去。

这时候,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噌地站起来,往卫生间去。不是尿急,是忘戴口罩了。立春前两天,连我在内的几个程序员接到复工通知。蒙娜丽莎说,公司从当地社治委接到一个加急项目,要实现社区和复工企业人员的健康监管。到公司办公的员工必须戴口罩,否则发现一次扣两百。阿尔法问,口罩是公司发吗?屏幕哑了几秒,蒙娜丽莎回道,现在大多数企业还在歇菜,懂不懂什么叫共克时艰?然后教导大家要感恩啦要有幸福感啦。我东挪西借,凑够十只口罩,计划三天一换。没想到,今儿中午用餐,不小心把菜渍沾到口罩上,只能提前报废。

打扰一下,请问,谁是贝塔部长?

我收回思绪,见门口站着一个短发妹,灰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她眼睛小但亮,干净无瑕,很原始的样子。我条件反射地举起手,阿尔法忽地转身,抻长脖子瞧对方。妹子走进来,朝我鞠一小躬,说,部长好,我叫张洁,来自达州,写Java 的,很荣幸通过贵公司的初聘,你们的HR 让我找你,请多指教……我一边听着,一边目光得体地打量着她。张洁个头不高,牛仔套衣,人微胖,額角长有几个痘痘。我暗自纳闷,该死的蒙娜丽莎,没给我说这事呀。但张洁递来她家乡社区开的健康证明,外加公司的试用通知单,这应该假不了。我公事公办地说,欢迎新同学!请允许我……对照一下简历上的头像。张洁反应够快,立刻摘下口罩,羞涩地微低下头。阿尔法把嘴圈成O 形,眼睛撑成鸽子蛋一般看起来。我从阿尔法的脸上没读出惊喜,也没看到失望。是呀,要说什么叫长相平平,非张洁莫属。鼻子不算塌,但胖短;嘴唇偏厚,又没厚到难看的地步。我努力保持脸部不出现任何情感波动,说,不好意思,非常时期,审核比较严。张洁戴上口罩,用眼睛笑一下,眼角皱出几丝细纹。

我将张洁安排到靠窗户的位置坐,然后捧出公司的规章制度,让她先熟悉。张洁翻看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我和阿尔法时不时在各自的钉钉视频里对视一眼,意味无限哪。不知过了多久,蒙娜丽莎给我打来电话,说现在不敢让省外的程序员复工,就临时招了个新人,帮着赶项目。又让我先在楼上的员工休息区腾个小间给她住,免得在外面租房染病。说到这里,蒙娜丽莎笑道,是大美女哦!两点钟来报到。

我嗯嗯哼哼地应和着,瞧瞧时间,不到一点半。

2

程序员起昵称,是多数科技公司的习惯。比如,腾讯员工取英文名,阿里配武侠称呼。我所在的aNet 小公司别出心裁,用希腊字母。蒙娜丽莎说,每个字母都有各自的蕴意,代表不同的奋斗目标。阿尔法象征优秀的人,我的昵称贝塔呢,指工作速率与光速的比值。当初选这个字母,就是想讨领导欢心。我给张洁建议起的昵称是:缪。她听后,将双手合在胸前,轻轻拍两下,卖萌地说,好棒,我联想到缪斯,第六感女神。很显然,她对自己的长相进行了偷梁换柱的幻想。我猛点头,口是心非地表达了强烈认同。

无论怎样,我们部门有了唯一的女程序猿(IT 行业对“程序员”的自我称呼)。阿尔法很快成话痨,稍有空闲就把口罩拉至下巴,找缪说这问那。他人瘦,喉结却蛮大,说话或吞咽口水时,像玻璃球在滚动,很是惹人发笑。可缪内向,别人问一句,她规规矩矩答一句,大多回以嗯、是的、明白了……说话时,缪习惯扯一扯口罩。我们只能从她眼睛里读情绪。结论是,她的情绪很稳定。那天,阿尔法又问缪,认识勒芙蕾丝吗?世界第一个程序员,争取超过她哩。这话或许触动了缪的某根神经,她解下口罩,扭一扭嘴唇说,哪敢跟她比,我就为生活,我弟弟刚念中学,正花钱的时候呢。

我听着,心里酸了一下。

接着,缪一边整理技术文档,一边说,之前上班的公司迟迟没复工,倒先裁掉好些员工。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找到新工作,真的好幸运。

隔了几日,蒙娜丽莎向我打探缪的情况。我沉默一会儿,说,悟性不错,性格也特别适合敲代码。暂时让她做前端(界面功能),等机会成熟,再转后台(核心技术的编程)。蒙娜丽莎说,呵,你这个铁面判官,说话也懂得“楚留香”了。缪嘛,没指望她水平会有多高,公司看中的,是女生能帮你们活跃气氛。我忙说,多谢领导,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心里却想,你真有这善心,干吗不找个靓妹子呢?阿尔法看透了我的心思,蒙娜丽莎一走,他就解释道,蒙娜丽莎是揣着魔法镜的皇后,她收容的女程序猿,颜值怎么可能超过她呢?又说,其实,缪的眼睛挺美,是不动声色的美。我不动声色地盯住阿尔法看,他忙说,放心,家里人说过好几次,等段时间让我去相亲,对方一直等着我哩。我从不脚踏两只船的。

我很快发现,阿尔法口是心非。社治委的项目很急,提前进入联调阶段,有时还得去社区现场测试。伊普西龙、欧米伽,卡帕、艾玛和朗姆达,都从远程切换到公司办公,我们技术部的雄性荷尔蒙一下浓得爆表。卡帕抱怨天气冷热无常,一会儿去开窗,一会去关窗。每次缪都微笑着站起来,腾出空间让他瞎捣鼓。艾玛带来蓝山咖啡,热腾腾地泡好一杯,端过去取悦缪。缪双手放在腹间,礼貌致谢,很淑女的样子。伊普西龙变得健忘起来,一会儿说U 盘丢失啦,一会儿惊呼手机不见啦,“急”得四处找,甚至蹲下身子胡乱瞧,然后私下跟我们炫耀,缪坐着的时候,大腿靠得紧紧的,像在夹什么东西,又说缪穿的短袜,露出一截儿腿,像洁白的莲藕,香喷喷的。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吸一口气,鼻孔把口罩都吸出两个小窝来。阿尔法呢,一不做二不休,借口连续加班、视力下降,索性搬到靠窗的位置坐。因为员工还没聚齐原来的一半,空位多,这点主张,我也不好阻挡。这一来,阿尔法经常摆出好为人师的架势,帮缪修改验证码图片的滑块设置,调校视频插件的参数……每次零距离勾搭缪,阿尔法都会嚼一块口香糖,说到得意处,吹一个大泡泡,哈一口仙香气出来。缪见状,要么掩嘴一笑,笑得像刚破土的羊角葱;要么脸泛出微红,像没下树的苹果。

虽然阿尔法的做法很绝,但他独霸不了缪。缪一旦遇到技术难题,大伙儿马上风吹草动地凑过去献殷勤,以显摆各自的高超技艺。有一次,缪嗫嚅着嘴,似乎有话要说。我们立刻敛声屏气,等待下文。半晌,她说了句,你们太好了。阿尔法回道,好日子还长着哩。我以为缪又会笑,结果她被这话感动得眼都湿润了。

可惜,蒙娜丽莎结束了隔离期,青春焕发地现身了。大家再也不敢像往天那样瞎胡闹,好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3

市面依旧口罩荒,网购同样要等时间。蒙娜丽莎只给外勤人员发口罩,还说要同力协契、共克时艰,然后发动其他伙伴相互支援。朗姆达捐出两个;艾玛捐出一个;阿尔法说,他只有两个存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们略有不爽,但也理解;缪呢,六个口罩,第一天拿出三個。隔了一日,口罩又吃紧,我们不好意思再开口。没想到,缪把剩下的全部奉献出来,原来她自制了两个口罩,是用棉衫改做的。她说,防护效果差是差点儿,但我不走哪儿,没关系的。接过口罩时,我就像穷孩子从母亲那里接过糖,心里又酸又甜的。

因为缪的出现,大家干活添了不少热情。但不知为什么,阿尔法突然跟受了刺激一样,没事就抱怨公司不关心员工的健康,光知道测体温、填表格,防疫用品却一样不发。蒙娜丽莎耳有所闻,脸色很不好看,盯阿尔法的眼神像电弧光。

一晃周五,社治委的项目提前投运。我们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包,准备回家度周末。缪的家离成都远,没回去的打算,我就安排她值周,整理项目竣工和请款的资料。刚要散伙,蒙娜丽莎兴冲冲地跑来说,社治委对我们的工作给了好评,公司让伙食团做了羊肉汤,要犒劳大家。还说,这两天正在找渠道批量订口罩,之前没发防疫用品,老总决定给每人每天二十元的补贴。说着,她斜睨一眼阿尔法。阿尔法咬一咬嘴唇,脸刷地红了。用餐时,我们才听蒙娜丽莎说,阿尔法找她提议过这事儿。大伙儿纷纷敬阿尔法酒,他不胜酒力,没几杯就醉了。我也喝得晕晕乎乎,便陪他在楼上的宿舍间睡了一晚。

翌日大清早,我肚子微痛,没带纸巾,便顺手拉开阿尔法的背包找。包里塞满衣物,我呼呼呼扯出来,往包底掏摸。阿尔法突然睁开眼,身子凝固两秒,一把抢过去。我又夺回来,把背包翻转过来,一边抖一边笑道,当我打劫呀?说着,有什么东西落出来。

我一下愣住了。

天!一袋口罩,韩国货,大概有一打。回过神, 我说, 我就疑惑, 你家开药店的,怎么也该搞得到口罩。原来你小子……阿尔法不语,脸色倏地泛青。我站起来,朝袋子猛踢一脚,口罩散了一地。阿尔法腾地站起来,发飙地说,干吗?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家里人催我相亲,盼着我结婚生子呢!我,我要是感染了,没准啥都没了,我爸妈咋办?再说,我不是帮你们争取到福利了吗……他越说越激动,喉结滚得比脉搏跳动还快。

不知什么时候,缪出现在门口。阿尔法马上不吭声了。缪慢慢走进来,蹲在地上,把口罩一个个拾起来,轻轻叠好,塞进袋里,说,别闹了,我建议这事到此为止,好不?说完,她安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她眼睛真的如阿尔法说的那样,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但转瞬间,我心里生出几分嫉忌。我没有表态,挎上包,甩袖而走。

4

接下来的任务,是写公卫系统的迭代版。改动不大,活儿还算轻松。但我和阿尔法除开工作衔接,几乎不说话了。缪也比往天沉闷,明显不开心的样子。倒是成都连续几日病例零增长,阳光偶尔也斑斑驳驳地洒下来,把窗外的花花草草照得格外有生气。于是,没上班的员工开始催问情况。蒙娜丽莎在群里说,受疫情影响,两个新项目暂时没法启动,公司只能逐步复工,而且月度绩效暂停。群里一下死寂了。直到晚上,才收到两个“同意”的应答。也有员工转发软件孵化园高薪急聘IT 人才的信息,蒙娜丽莎马上回一个“欢迎”的图标。过了一会儿,两名员工相继退群。

第二天,蒙娜丽莎送来一包口罩,分给我们,说,已经复工的员工,绩效照发。我们静静听着,没有欢呼,但每个人的脸明显亮堂不少。我暗自感叹,这个春天真是来之不易。美中不足的是,天气大多阴沉沉的,不时还落雨。那天午休时,雨后初霁,缪突然找到我,说有事想跟我单独沟通。我带她去公司附近的健身步道转悠。缪聊起自己家里的情况,说前些年老爸生病走了,家里失去顶梁柱,经济拮据起来。现在,弟弟没开学,老妈在家看顾他,没法到外面打工。这两天老妈气管炎发作,咳嗽得厉害。我心里紧一下,嘴上却安慰她道,别担心,天气一暖和,你老妈的病自然缓解。缪回道,老妈性子倔,死活不肯去医院,我担心万一是那个病……说着,缪话题一转,对了,别再生阿尔法的气了。其实,我挺理解他的,没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

继续往前走,彼此沉默。偶尔看到一枝绽出新红的桃花,心里会掠过一丝欣喜。快到公司时,缪又说,部长,我始终不放心,想请假回去一趟,说不准啥时候能回来……我忙说,别急,我尽快回你话。

蒙娜丽莎听完情况,在网上查了一会儿,蹙着眉尖说,她老家的疫情不太理想啊,到成都的火车都暂停七个班次了。我说,回来先隔离观察呗。蒙娜丽莎猛晃头,不行,无症感染才麻烦,潜伏时间特长。算了,她真要回去,就劝退吧。我偷偷灼蒙娜丽莎一眼,心想,没准你才处在潜伏期呢。

回办公区,我想到阿尔法。这段时间他挺规矩,也不“调戏”缪了。我沉吟少顷,给他发了条微信:我在楼上等你。这是吵架以来,我第一次主动搭理阿尔法。阿尔法点开消息,拉一拉口罩,蒙住大半张脸,头微微朝我侧过来,眼神闪一下,又转回去。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点儿小小的不安加惊喜。见面后,我说,你小子命该带桃花运,缪怎么就那么袒护你呢?他不答,只说,缪好像有心事。我哼哼两声,你不光懂代码,还懂得女孩子的心思。接着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儿。阿尔法骂了蒙娜丽莎几句,又老练地支起下颌,将右脚板在地砖上一抬一踩地说,急不得,容我想想。

可整个下午,阿尔法都显得心神不宁,他一会儿在微信上打字,一会儿跑到廊道接电话,就没见他敲出几行代码。直到吃过晚餐,他约我和缪去见一个朋友。我呛他道,你就不怕中病毒?这一问,才知道阿尔法约的是一位医生,他让自己的药商老爸联系的。

我们打快车到邻县金堂,在他爸的大药房里碰了面。依照阿尔法的计划,缪跟她弟弟拨通微信视频,画面里出现她老妈。缪一下激动起来,妈,你没事吧?好想你,我会尽快回来……缪的老妈脾性当真古怪,没聊几句就板下脸说,回来喝风啊?你们是不是巴望我得那病?放心,我害不了你弟弟!这两天他住在你舅舅家。其实,谁都听得出来,她老妈正是担心得那病,才拒绝去医院。阿尔法赶忙把手机递给医生,开始远程问诊。絮叨十多分钟,医生回道,大姐,别着急,照我的经验判断,你无非是气管炎复发。但人一生病,免疫力就下降……所以,必须及时治疗。劝说好一会儿,缪的老妈情绪舒缓下来,思想也通泰了,终于答应去医院看病。完了,医生却对阿尔法说,光是这样问问病症,很难得出结论。这话,我们万万不敢让缪知道。

缪明显也担忧着。第二天,她眼睛有点红肿,应该是一夜没睡好。过了中午,借医生吉言,缪的弟弟传来了好消息。我们围着缪,鼓掌道贺。缪一下开心地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阿尔法走过去,轻轻拍着缪的肩膀,说,缪斯妹妹乖,我们爱你!缪扑哧一笑,擦一擦眼角,向大家鞠躬,说道,我也爱你们!阿尔法马上咽一咽口水,迷离着眼,蛇一样扭舞身子,还用手恶心地抹动自己的脖子说,哦耶,哦耶……缪这次笑开了,露出大白牙。正笑着,她突然说,别动。阿尔法瞬间凝固,保持着造型。缪勾起小拇指,在阿尔法肩头轻轻地挑一挑,一根带点儿白的头发丝滑落在地上。阿尔法拾起来,拈在手里,正琢磨着新台词,朗姆达闪电一般抢过来,叫嚷要拍卖……办公区顿时闹成了一锅粥。

过了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听到廊道间有脚步声,磕哒磕哒磕哒,离我们越来越远。肯定是蒙娜丽莎!她现在是啥心态呢?不得而知。

5

疫情持续好转,大街逐渐热闹起来,市场部的同事开始在外跑业务。但技术部的项目依旧不多,蒙娜丽莎见不得我们清闲,请示老总后,占用掉我们七八个晚上的时间,请专家搞了一次AI 编程深度培训。接下来,就要迎接该死的考试了。说实话,蒙娜丽莎耍的这些花样,我们烦是烦,倒也早适应了。只是对于缪,压力山大,她毕竟不熟悉后台开发。如果没考过关,延长试用期倒也罢了,没准会被解聘呢。

那段时间,复工的职员陆续增多,蒙娜丽莎便让缪腾出住宿,在外面租房住。按公司的说法,为数不多的宿舍是作为无上光荣的奖励,给离家远的优秀的还必须忠诚的员工享用。缪只好白天卖力地敲代码,收工后继续待在办公区翻教程书,学习网络神经算法。那天刚下班,缪唤住我和阿尔法,从抽屈里拿出两大袋茉莉花茶,递给我俩说,谢谢你们,帮助我的家里人。接下来,还麻烦你们指点指点我。我没客气,接过茶袋说,我是部长,帮助员工提升技能,是我的职责嘛。阿尔法怔忡几秒,才说,噢,知道,加快学嘞。

说来奇怪,阿尔法这些天很不在状态。他好几次神神秘秘地在电脑上捣鼓什么,一旦我走过去,他马上切换到编程界面。我说,这两天辛苦你,加点班,帮缪一把。等我赶完手头的活儿,马上替换你。阿尔法接受我的口谕,接连跟缪吃两晚的泡面,熬夜传道授业。每次缪都打开手机录音,把他的话录下来,以便空闲时反复听。阿尔法就用普通话,說这个算法简单,写起来松活(容易);归递函数考脑壳(费神),要攒攒把劲(努力)……这些蹩脚“川普”听得我哈哈大笑。

隔了一日,阿尔法请了半天假,说这样教学不系统,想回家拿几本专门的AI 教程给缪。第二天下午,阿尔法带回几本他大学期间的内部教程。缪自然感动万分,眨巴眨巴着眼连声道谢。但阿尔法没像往天一样兴奋,他拉我到一边,眼神躲闪着对我说,部长,我今天到孵化园面试,没想到过关了。我脑子轰一声,等接受这个现实后,拍一拍阿尔法的肩膀,说,祝贺你!他喉结滚动两下,回头瞧一眼缪,重重地拍一拍我的肩膀。

少了阿尔法这个淘气包,办公区冷清不少。每个人都在用功备考。基本上,每个格子间都浮着一颗脑袋,很少左顾右盼。啪啪啪的键盘敲击声,跟下雨一样急。当天晚上,我亲自辅导缪。或许我是部长的原因,她有点儿紧张,大多时候正襟危坐地听,眼不眨地盯住屏幕看,也几乎不提问。一个多小时以后,我去倒水喝。回来,缪居然软在椅子上,睡迷糊了。她头发略微散乱,眼皮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浮肿,脸色也泛着白。我把自己的外套给缪披上,她依旧没有醒。

我到廊道尽头的窗户边透气。大街上人影稀疏,四处的住宅区却灯火通明,这让我有些念家了,念得有些伤感。我暗叹,不知道自己啥时候能够遇到两情相悦的伴侣,不再给父母添堵。这样胡乱想着,缪在身后唤我,她头发已经拢得整整齐齐。我说,身体要紧,今晚就学到这里吧。她抬头,目光望向远处,没有回应我。茫茫的夜色里像潜藏着什么,风吹得孤家寡人一样无趣。过了一会儿,缪说,部长,这点儿苦真不算啥。是我老妈,她的支气管炎反反复复,又舍不得去大医院开药。我实在担心她,这两天没休息好。我说,加油,再坚持几天,等考完试,就清明节了,到时回家好好陪老妈。

缪点点头,双手合掌,在胸前默念良久。

6

缪归心似箭,交完试卷,就提着行李包直奔车站。清明节最后一天,她在微信上向我辞职。她说,老妈的病拖久了些,并发出轻度肺气肿,短时间恢复不了。弟弟开学时间没定,需要人照顾。我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说,先多请几天假,等成绩出来再决定吧。

遗憾的是,缪差四分过关,这是蒙娜丽莎单独告诉我的。蒙娜丽莎盯住我说,成绩还没公布。我不明所以,她笑道,缪的专业水平一般,但她是我见过的女程序员中,相当能吃苦的人。老总同意我的建议,决定留用她,继续试用。我定一定神,还没反应过来,蒙娜丽莎又沉脸对我说,你这个部长,不要光顾着抓业务,也花点儿心思把团队的活力搞出来。不然,等缪回来,我把她调到其他部门去。

中午,我给缪留言:祝贺你,考试通过。

直到晚上,缪才回复:部长,对不起,今天陪老妈治病,一直没看手机。现在一家子人在一块儿,心里踏实多了。还是觉得没什么比家里人平平安安更重要,我决定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再出门找工作。对了,昨天,阿尔法说,到时建议我还去成都。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成都,因为认识了你和阿尔法。我相信,不会等太久,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关掉微信,我心里泛酸地想,好你个阿尔法,居然还在勾搭缪。又记起阿尔法对蒙娜丽莎的评价,我觉得她偶尔也不像魔镜皇后,倒像白雪公主。思忖间,我哑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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