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枚硬币
2021-03-12黄伟
黄伟
在我母亲的心中,我们是她明天最美好的希望和期盼。
母亲常常在煤油灯下缝补一家人的衣服,我和弟弟则躺在离她不远的床上,她一边缝补一边唠叨一些话在我们耳里。
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等明天你们长大了,我们的日子会比现在好很多,你爸爸没这么累,我们也没这么辛苦了。
我们在母亲期盼的明天里磕磕绊绊地成长着。
但有一件事情,在我心里,在我们不断成长和期盼的明天里,像我家院壩边的那棵麻栗树般,岁月越长,长得越健硕、越明朗。
那个夜晚,母亲依旧在灯下缝补我们的衣服。
我和弟弟躺在床上。我辗转着,睡不着。于是,我坐起来问母亲:“妈妈,外婆家里有外公、外婆、大姨妈、你、三姨妈、五姨妈、六姨妈、七姨妈和小舅舅,怎么没有四姨妈呢?”
母亲停了手里的活计,怔在那里很久。她没有看我,却看着煤油灯上晃动的火苗,幽幽地叹了一声,才对我说:“你们有四姨妈,你古姨父就是四姨妈家当家的。”我接过母亲的话:“但我都十二岁了,怎么一次都没见过四姨妈,只见过古姨父呢?”
母亲沉浸在她的回忆里,“儿子,你四姨妈是最喜欢你的,她远嫁的头一天,还专门从外婆家赶过来看你。那时候你才四个月大,像个细小的猴子。那段时间你感冒一直没好,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母亲停了一阵,又说,“你四姨妈本来看完你就准备回外婆家,结果她一抱你,你就不哭,还回来我抱,你又开始哭,害得四姨妈在我们家抱着你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亮她才回外婆家,临走的时候,把身上仅有的五毛钱都给了你,那是十枚五分的硬币。”母亲说着,开始抽泣起来。
我见母亲哭,没来由地也跟着抽泣起来。
母亲见我哭,对我说:“你哭哭也是该的,你该哭哭你四姨妈。”然后,母亲擦了擦眼泪继续说,“谁知你四姨妈这一走,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她在远嫁雅安(隶属四川省)的途中出了车祸,在抢救的过程中就走了。”
十二岁的我已经明白一些事,听到母亲说四姨妈已经离开我们十多个年头,心里突然有种被大人们欺骗了的感觉。在我心里,那是我的四姨妈,她走了,大人们应该告诉我,起码不能瞒我这么久。我这么想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刚才还是抽泣,一下就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继续对我说:“你们长大了,一定要学你古姨父做人。你们古姨父在你四姨妈车祸离世后,并没像一些人那样,不负责任,把所有的后事都留给你外公外婆去处理。要知道,你四姨妈只是去他那里成亲,结婚证都还没拿。但是,你们古姨父一点都不计较,他把你四姨妈像他早就过门的妻子一样,隆重地安葬了。而且,每年他都会选一个传统节日,要么是端午,要么是中秋,或者过年,千里迢迢来看你的外公外婆,以及我们这些姊妹。多年后,他成了新家,有了孩子。但是,每年他都会带上他的孩子,来看望你的外公外婆。你现在认识的那两个古家小表弟,就是你古姨父后面的老婆给他生的。但是,这两个小表弟一直都和你外公外婆亲。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你古姨父教得好。”
自从我知道了古姨父和四姨妈的事之后,每次在外婆家见到古姨父和我的两个表弟,我对他们就特别亲,心里还涌出一种莫名的敬重。
我成家的时候,古姨父带着他们一家人来祝福我。
当来祝福我们新婚的人群散尽后,母亲从柜子里拿出四姨妈给我的十枚面值五分的硬币,叫来古姨父一家,然后把硬币交给我说:“你也成人了,你四姨妈给你的五毛钱,今天我把它当着你古姨父的面,交给你。我也没有更多的话,只一句——不管你日子过得有多紧巴,一定不能花了这五毛钱。”
我接过母亲手里的钱,叫来妻子,给古姨父和我的父母磕了几个头,表示我会牢记这句话。
那十枚硬币,一直被我珍藏在衣柜的抽屉里。
拉动抽屉时,它们会自己碰撞着发出好听的声音,那声音像满天的星光,预示着我们迎来的明天,又将是一场晴朗。
(作者系中共重庆市委党建门户七一客户端暨CQDK全媒体特约专栏作家,《几江》诗刊社长,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