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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物谱(四)

2021-03-12唐胜一

当代作家 2021年2期

唐胜一

她起始出轨,还偷偷摸摸,老公也还说她几句,旁人议论她时她还绕道走。后来出轨多了,习以为常,公开化,老公也懒得说,旁人的议论她也不在乎:“反正就这么回事,谁爱说就说去呗。”

她三十好几的那年,勾引上村里一个18岁的读书伢子,弄得人家神魂颠倒,经常缺课逃学,甚至提出了休学的申请。人家父亲无奈之下,瞅准个时机,提上一篮鸡蛋,主动登门去与她交谈。那夜她丈夫正好外出走亲戚。她把两个孩子赶到偏房做作业,自个插上门与人家父亲交谈起来。人家父亲说:“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孩子,他还是个学生哪!”她告诉人家父亲:“我没缠他,是你家孩子来找我。”“那为什么他对你这样感兴趣?”她两手一摊,笑笑说:“这我哪知道啊?但你作为父亲,同时又是一个男人,你应该清楚嘛。”“哦——,对,”人家父亲说,“我猜想,准是你呀,太有女人味了!”“你不想尝尝?”人家父亲一惊,喜出望外:“想,想啊!”“那就别愣着,快点来,要不孩子做完作业来敲门,那可就过了这一村而没了那一店喽。”

她偷过18岁的伢子,也偷过村上年岁最大的春林大爷。春林大爷本来是好人,给全村各家各户做过帮工。只是,她需要帮工时,春林大爷总会优先照顾到她。有人给春林大爷开玩笑说:“去她家帮工你还是值得,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是享受哪!”春林大爷打着“哈哈”道:“我都80来岁了,那事奈不何了。”“有人看到你和她亲热的场面。”“那也只是搂搂、抱抱、亲亲、摸摸。”春林大爷经不起一诈,不打自招了。

她偷人,当然也是有所图的:偷年轻伢子,她沾光,心里平衡;偷老人,替她拼著老命帮工干活;偷一般男子汉,便是图人家钱财哩。女人变坏就有钱。她手头宽裕了,也就不爱劳动,整天打牌赌博。有时牌技不如人,输得太惨,她就动起歪脑子去打男人的主意。好些回,在没有女人在场的小牌桌上,她内裤也不穿地套条超短裙子,时不时地抬起一条腿放在邻座的凳子上,故意走漏春光,让3名男牌友只顾色眯眯地盯着她裙底的风光,而忽略了她牌桌上手上的小动作,往往局局她都能够争到上游,男牌友输个精光。有回人家输得身无分文,很不服气,对她说:“今晚我只顾看你裙底风光了,把1200元钱全输给你了,你也就让我上一盘吧?”她未作声,默许了。据说3个男牌友都上了。后来牌友圈里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只要她打牌赢了钱,弄得男人输钱不打紧,保准可以得到她人!”

她唯独不敢跟村上“烂妇婆”一家的男人有染。她说:“我怕她,她像只疯狗,乱咬人!我惹不起,只好躲。”可还是躲不掉的。烂妇婆不是指桑骂槐地说她臭不要脸、靠下口养上口,就隔三差五地指名道姓骂她是不讲伦理、老少通吃的大骚X。

她与酒鬼李小里是长期的关系,用烂妇婆的话说,是“用X换肉吃“。她每圩都要在李小里的肉摊上称上一大块肉,可从来就没人见过她数过肉钱。后来酒鬼李小里死了,她还向别人透露:“其实呢,李小里夫妻关系很不好,癫婆子会经常把他的卵子都抠烂!”

12、老教书匠

老教书匠名叫金巧,实实在在地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工作。

金巧师范毕业那年,碰巧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

金巧本来要分配当中学教师的,却因地主家庭成份出身,依旧回到了老家山地村做一名小学教师,而且学校距离小村不足两里路程。他暗自庆幸,毕竟跳出“农门”无需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尽管是村上小学唯一的科班出身,教个小学绰绰有余,可他低调得很,总是不停地向同仁请教,说话办事谨慎得很,甚或在学生面前也从没起过高腔,真个是夹着尾巴做人了。

随着文化革命运动的步步深入,他有些夜不能眠了,担心自个被批斗、被开除。惶惶不可终日,绞尽脑汁想对策,最终决定来个主动“改造”。他做了个黑白相间的高帽子,上书“狗地主崽子,须老实改造”的字样,整天戴在头上。既表明态度,又落实于行动,虽然距家不足一里路程,却很少回家,以示与家庭划清界限。

“金巧啊,明天公社要在我们学校召开批斗会,你就告诉同学们,放假一天。”

得到校长的这一消息,金巧的内心就像开了锅的粥无法平静。毕竟,他是师范学院的高才生,人聪明,想的问题多,看得事物明哩。趁着夜深人静,他偷偷溜回家,见到父亲,“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爷老倌,明天你要受批斗是吧?恕孩儿不孝,以求自保!现在你就教训教训我吧!”

那日的批斗会上,金巧依旧戴着那顶黑白相间的高帽子,手握拳头,怒气冲天地走上台去,立在狗地主父亲跟前,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抡起大巴掌,使劲地抽打着父亲的脸面。那是左右开弓,持续抽打,一打一个狠,令台下的与会人员都看得眼花缭乱。金巧喘着粗气吼:“你个死狗地主,剥削贫农,欺压百姓,坏事干绝,天良丧尽!”

台下的乡亲不禁议论:“这可是真打啊!也是真骂啊!”

“打倒地主!”“打倒反动派!”会场的口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批斗大会被推上了高潮。后来公社革委会定论这次批斗大会是最有效果的一次批斗会。

那时时兴到处书写毛主席语录和革命标语。金巧瞅准这个机会,又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先向校长请求,然后向公社革委会领导请缨:“我一个地主狗崽子,首先要接受教育,再就是要劳动改造。所以,我请求下到农家屋场书写毛主席语录和革命标语。”

金巧写得一手好排笔字,且工作认真,到村寨农户往山坡石壁和房屋墙壁门板上书写了七八个月毛主席语录和革命标语,从未出过差错。每到晌午饭时,总有乡亲农户留他吃饭。他免不了要谦让一番:“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乡亲往往回话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金巧后来跟朋友讲:“书写语录那段时间,我既很好地保护了自己,又生活得不错,乡亲们都是好饭、好菜招待我。”

金巧是全公社表现最好的地富反坏右坏分子的子弟,也是唯一没有受过株连受过批斗的地富反坏右坏分子的子弟。因而,他照例娶了老婆,尽管那女人长相难看,又不识字,配不上他这个高个头、帅气英俊、多才多艺的男子汉,可人家根正苗红,是正正宗宗的贫农出身。女人恪守妇道,勤俭持家,为他生育几个儿女,小家庭的日子一路来都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哪。

后来村上的小学改成了中学,金巧又去了更偏远的一个山沟小学教书。

临近退休年龄,金巧觉得自个一生出身不好,虽没有吃过大苦头,却也没能实现自个人生的远大抱负,最最觉得亏欠自己的是婚姻爱情。他想弥补,相中了名叫罗罗学生的母亲。罗罗母亲30岁出头,很是漂亮。他要是倒回去个20年,人家准会与他结缘。他这个自信还是有的,但也得是现在这种政治气氛。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咧嘴笑了:那才叫男才女貌,绝对的般配!他想得有时不能自已,常借口为罗罗辅导家庭作业去看看罗罗母亲,以解解眼馋、享享眼福。好在人家丈夫外出打工长年不在家,也没啥子难为情的。好几次他试探过人家,可都被婉言谢绝。

那回晌午,一场暴雨,引起山洪爆发,小学门前的木桥冲掉了。金巧老师尽管年岁颇大,但他是第一个冲上前去背学生过河。在他的带动下,全校7名老师都下到河里背负学生过河回家。金巧最后一个背上罗罗学生过河,就径直将罗罗背回了家,上到人家阶基刚把罗罗卸下来,他踩着的石板一滑,一个跟头栽下沟去,以致罗罗母亲快速地伸出手来也没拽住。

金巧摔成了重伤。罗罗的母亲将他扶到自家床上,为他擦去泥水,赶紧叫来医生,后又在乡亲的帮助下送去了医院治疗。

金巧住院治伤的那段时间,他的病房热闹得不行:电视台的记者摄像、录音刚走,报刊杂志的记者又来采访;先是县市的媒体,再有省级的大媒体,乃至几家中央国家级媒体也来过。一时间,金巧在洪灾面前不顾个人安危、背负学生过河的事迹上了广播电视、上了报刊杂志,从一般报道再到大型报道、深度报道、连续报道,把个金巧巧描绘成了大英雄,名声远播。县教育局对他刮目相看,特事特办。他因公负伤,提前两年退休,且破例让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更有人说,他因祸得福,对罗罗母亲垂涎欲滴,最终也如愿以偿。

罗罗的母亲常给人讲:“金老师真有师德啊,为了我家罗罗,落个终生残疾,我们家真欠着人家啊!”那眨巴眨巴的眼睛,已然闪烁着泪花。

13、刘寡妇

刘寡妇之死,让全村人无限悲痛。老天怜惜,数日阴沉,不时的小雨阵阵犹如闪烁的片片泪花。

刘寡妇享年五十。村上的人都为她惋惜抱不平:“死得过早,多好的人啊!”“命苦哩,还没享过么子福!”

刘寡妇不姓刘,原为邻村人,姓郝名菊花,缘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嫁入刘家,可谓《糊涂的爱》。

34年前,刘家的独苗刘贵大病不起,送城里大医院检查是肝癌。一日有位“八字先生”来到旮旯村,替刘贵算上八字看了相。“八字先生”摸摸看看,掐指算计,神秘兮兮地胡诌一阵,最后道:“这病还是有救的,只是要花钱替他找个老婆冲喜,结婚拜堂入洞房就可赶走病魔、逢凶化吉。”

偏僻、闭塞、落后的山村很迷信,而封建迷信的地方吃亏受苦的往往是女人!在小村一带,女人嫁后不生孩子要遭受一生冷眼,生了孩子要是没有男孩也要被人戳脊梁背,要是有嫁不出去的女人,那可会活生生地被别人的口水淹死!刘贵父母也不例外地封建迷信,听任“八字先生”指点,猴急猴急地替刘贵找老婆来冲喜。

郝菊花就是给刘贵冲喜嫁入了刘家。这事儿让村里村外的人们大跌眼镜:“菊花是个多好的妹子!漂亮,端庄,人见人爱,到她家提亲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她一个也没看上,年岁都拖大到二十六七了,她咋就肯屈嫁刘贵呢?!”结婚大喜的那一天,刘贵已病入膏肓,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而一袭新娘装扮的郝菊花,却没有丝毫的哀怨。婚礼排场,筵席六十桌,与之鲜明对照的嫁妆就显得寒酸,仅一个上了两把铜锁的小皮箱,且由新娘郝菊花随身带着。

小皮箱嫁妆一时成了村人议论的话题:“别看人家好像没有嫁妆,那口小皮箱,准是值钱的东西。说不准呀,还是一箱子钱呢?!”祖辈都是乡里土郎中的刘家,与当地人家比,其家境较殷实,压根底就不巴望郝家嫁妆,菊花愿过门成婚就让他們心满意足了。

冲喜没带来刘家所期盼的结果。一个星期后,刘贵还是于新房气绝离开了人世。郝菊花自此一直坚守,成了名副其实的刘家寡妇。

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刘家寡妇根本就没给人能在自己跟前惹是生非的机会。丈夫刘贵过世后,她就与婆婆形影不离,白天与婆婆一道忙活计,晚上与婆婆同睡一个床铺,就是回娘家走亲戚也缠上婆婆陪着。越发这样,越让花心的男人对她流口水。男人们曾私下打赌:“菊花肯定还是处女,谁要是弄上她,我们大家给他凑份子!”村支书曾经利用职权单独于村办公楼约见刘寡妇。当村支书提出非分之想时,遭到了刘寡妇的婉言拒绝:“李支书,我很尊敬你。可你提出的这个要求,在我没想好之前不能答复你。你作为领导,我想总不会强人所难吧?!”高兴而来的村支书,倒是败兴地离开了村办公楼。

一晃几年过去,刘寡妇的陪嫁小皮箱放在床铺枕头边就一直没有挪动过,究竟里面有何内容,无人知晓,连形影相随的婆婆也没见到刘寡妇打开过。有回趁刘寡妇换洗衣服的当口,婆婆好奇拿过钥匙开启了皮箱的两把铜锁,打开一看,见里边还有一个锁着的小匣子,赶紧找小锁钥匙,却是没有。婆婆只好锁上皮箱,心里犯嘀咕:嘛东西这重要,锁上加锁,钥匙还不放在一起?再后婆婆对刘寡妇进行细心地观察,倒是从其项链的心坠上发现了一把小钥匙。

不少人劝说刘寡妇改嫁,连婆婆也动了恻隐之心,劝说道:“菊花妹子,你一个闺女身还是改嫁吧。现今时代不时兴守寡做烈女!”“妈,你嫌弃我是不?”刘寡妇看眼婆婆继续讲,“我嫁进刘家,刘贵虽没动过我身子,但我们毕竟举行过婚礼,是夫妻啊。我生是你刘家人,死也是你刘家的鬼!改嫁的事,往后可不准提喽。”

在刘寡妇铁心不改嫁后,人们又开始张罗起其带养孩子的事儿。这事儿刘寡妇不反对。究竟带养谁个好呢?刘寡妇思前想后还是颇费周折的,她娘家有好几个侄子和外甥,任由她挑选,她没要;刘家的几个堂兄堂弟都愿将孩子过继给她,她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要婆婆请来刘姓家族的长老,让长老断定。 “您老德高望重,办事公道,主持正义,讲话有人听。我想带养孩子的事,就麻烦您老从刘氏子女中指定一个吧。”她最终带养了一个刘姓的孩子,确实比亲生儿子还亲。刘寡妇去世的那几日,她所带养的孩子虽是个20出头的小伙,却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得死去活来。出殡那天,小伙子竟然扑倒在刘寡妇的棂柩上不让养妈走。

小村的人都说刘寡妇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接济过不少贫困人家;更说她生活检点,作风正派,从没落下个闲话让人嚼牙根。当然,也有人不可理喻,因为刘寡妇也是个普通人,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她咋就不改嫁?咋就不出轨?咋就不会外出打工享受生活?咋就那么顽固不化?咋就……

冬去春来,转眼刘寡妇就过世一年多。一日,刘寡妇的婆婆才跟带养的孙子讲:“细伢子,你娘已过世一年多了,她这口陪嫁来的皮箱遗物,你就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吧。”细伢子听从地掏出了钥匙,正欲开锁时,倏地想起什么,收起了钥匙,再回过头来对奶奶说:“奶奶, 这是我妈唯一的遗物,您就等我明天到我妈坟上去讲明一声,征得我妈同意,再打开也不迟吧。”奶奶点点头,走出了房。稍顷,细伢子插上门销,小心翼翼地打开皮箱铜锁,撬开内里小匣子的小锁,发现却是一份医院诊断书,在病种栏里,赫然写着“石女”二字。细伢子仔细看过几遍这份医疗诊断书,不禁泪水夺眶而出。细伢子关上小匣子,锁好小皮箱的两把铜锁。第二天一大早,细伢子就带上刘寡妇陪嫁的小皮箱遗物,外加几十斤烧纸,来到青山岭上刘寡妇的坟前付之一炬。

细伢子跪地磕下三个头后,哽咽着喉咙说:“妈,您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私,我也不会叫它让任何人知道。”

14、兵牯子

兵牯子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士官,姓张名二哥,人称兵牯子。他当兵多年,驻守边防海疆。可乡音未改,乡情难忘,空闲的时候便常给父母打来电话,询问父母身体、生活情况,以及家乡变化和其他的乡亲乡事。父母总是如实相告,让儿子对家乡的情况在心里一清二楚。唯独年初有一件事,父母可是瞒着他了。

啥事呢?他张家与李家闹矛盾了,结下的“梁子”皆因村口的两口水塘。两口水塘一上一下,中间隔着五六坵水田,水塘的面积大小差不多,可养殖菜鱼每年的收益却相差悬殊。张家原来承包上塘,养殖菜鱼一年收入在2万元以上。而李家承包的下塘付出同样的艰辛养殖菜鱼,一年的收入却不足8千元。村民们说上塘集着上方几个屋场水,所以水肥鱼长膘。今年初水塘重新招标承租,不料李家以高出起标价一倍多的承包款承包了上塘,措手不及的张家只好无奈地承包下塘。仲春时节,李家得意洋洋地将原上塘的鱼苗捕捞置换投进上塘,张家则骂骂叽叽地将原下塘的鱼苗捕捞置换投进下塘。鱼在塘里头虽然平静,可张家与李家的事儿却没平静过,要么公开对骂,要么指桑骂槐、借鸡骂狗地互攻。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立夏之际的一场大水将上塘的塘埂彻底推毁,一塘的鱼苗儿经过五六坵未插上禾苗的水田冲进下塘。说来也巧,承包下塘的张家很有预见性的不仅加固了塘埂,而且还砌筑好了溢洪道和拉上了钢丝网,洪水来袭,毫发无损,还白赚了上塘李家的一塘鱼苗。张家自然窃喜,李家倒也没理由发作。

转眼到了冬季,张家下塘的鱼儿膘肥体壮,让人羡慕不已。而李家的上塘依旧一片干涸,要待冬日才维修。张家趁在部队当士官的儿子回家探亲之际,将一塘鱼捕捞卖给了鱼贩子,数着钞票的手儿也激动地抖了起来。今年下塘养鱼的收益,创造了有史以来的奇迹,其3万多元的经济收入是历年的4倍。

那一日,兵牯子张二哥探亲回了家。碰巧各学校也放了寒假,如李家的大姑娘,就像朵傲雪的红梅让村人们喜欢和羡慕。回到前面的话题,张家、李家两家父母辈的不和,可两家的晚辈们倒是亲热哩。你瞧山道边,张家的士官儿子与李家正在大学念书的姑娘悠然散步、谈笑自如。

李家姑娘回到家里就对父母说:“爸、妈,张二哥说,他家要与我家算算账。”

“什么?我一塘鱼苗都被洪水冲进他家塘里了,他张家还有么子理由找我秋后算账?这兵伢子安么子心哪!”

“爸、妈,您们莫急唦,听我把话讲完要得不?”于是,李家姑娘将张家准備补偿她家鱼塘冲毁经济损失一事认认真真地讲了一遍。李家父母听后感慨:“这样也不好耶!”

再一日,张家儿子张二哥随李家姑娘来到李家屋里,礼貌地称呼李家父母“叔叔、婶子”,一阵寒暄过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来,对“叔叔、婶子”讲:“我托少芸把这事应该向二老讲清楚了,这8千元钱应该是您家得到的补偿。”

“不,孩子,”李家老子打断兵牯子的话说,“这是天灾。鱼被洪水冲进你家水塘,也不是你家愿意的,怨不得你家,这损失还是由我们家自己负吧。”

兵牯子说:“叔,婶,反正那道理,我已经托少芸给你们讲了,我就不再多说。但这钱您们务必收下,就算我家资助少芸上大学吧。”

“那——,你家父母恐怕不愿呢?”

话音刚落,张家父母走进李家屋来,接着茬说:“我们老俩口啊,不仅同意,还认为我儿子这帐没算清白,今年下塘的养鱼收入,你家应得1/3,这不,我俩口一来啊,是要再补给你家3千元现金哩。”

李少芸看眼兵牯子,会心地笑了,赶紧进里屋倒来两杯热茶水,分别递给张家老两口,“伯父、伯母”叫得蛮甜呢。

李家老子笑眯着两眼夸兵牯子:“这兵伢子啊,硬是不一样了,有出息啦!”

李家老娘呢,拽上张家老娘走进厨房:“有请你帮我打下手,今日啊,咱两家好好庆贺庆贺!”

“庆贺啥子吗?”

“你是装着糊涂呢,还是真没看出来呀?你家兵伢子与我家芸妹子哪,有那么个意思了!”

“妈。”兵牯子走进厨房一声叫唤,使得厨房里的两位女人都不约而同的答应:“唉!”

登时把兵牯子弄成个红脸关公。兵牯子灵机一变,将手上本是拿给自家老娘吃的一只苹果转而送给了李家老娘:“您吃。”

李家老娘毫不推辞的接到手里,送到嘴边就咬上一口,咂巴着嘴,看眼张家娘老子:“孩子真懂事,给我吃。我倒不讲客气了,吃上了郎牯子的东西了。亲家母,莫见怪喽。”“哪能嘛。”两个女人都开心地笑开了。

15、半边户

一家两口子,一个户口不在村里而在城镇或城市的,小村的人都管叫“半边户”。栾英香是半边户,老公在县上一个局里当官。起始让人羡慕,后来随着星移斗转也就发生了想像不到的大变故。话还是从头说起吧。

当他俩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本村小组上的71户人家至少有70户人家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啧啧称赞:“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男的叫李彪,本来高考已被名牌大学录取,无奈那年母亲患上癌症需钱医治,他毅然放弃上大学而跟随乡里的一名老木匠做木工活,为家里赚钱给老母亲治病。女的叫栾英香,邻村的“村花”,漂亮得要死,好多城里乡里的“富二代”都没把她追到手,却偏偏看中了李彪小子的满肚子“才气”。

男才女貌,历来就为理想的婚姻模式。但也有人不这么看,就象村上少数的那几户人家对李彪、栾英香婚姻不看好一样,其中刘老爷的言论就最具代表性:“纵观古往今来,男女太过般配终将不会有好结果的!”这话传进李彪、栾英香的耳朵,气得这对新人啊,跑到村口骂大街。

李彪与栾英香也就愈发亲昵恩爱,用行动回应那少数人家的偏见。出双成对的,成了村上的一道靓丽风景。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老话被李彪诠释得明白无误。李彪婚后没两年,在妻子栾英香的支持下,报考国家公务员,一举考中,金榜题名,被录取到县水利局当上了办公室主任。用他自个的话讲:“这仅仅是个起点,好戏还在后头。”

李彪前往县城赴任的那天,栾英香抱着个女娃子,是送了一程又一程,千叮咛,万嘱咐:“家里的事情有我担着,你就放宽心地去吧,在单位干好工作,求进步,求发展,混出个名堂来。”李彪依依不舍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拍拍妻子的硬肩膀,含情地说:“代我照顾好我妈,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会经常回家看望你们的。”

头一二年里,李彪做到每个星期双休日都回乡下老家。尽管那时还是坑坑洼洼的黄沙公路,只那么几台报废面的车营运,他也乐意舟车劳顿地回家与亲人团聚。可后来呢,渐渐的有了变化,特别是升任副局长后,李彪回家的次数就明显的减少。不仅英香不愉快,连老母亲也不时的抱怨:“彪儿,现在都是水泥路了,又有单位小车接送,你咋就不能多回来几趟?”李彪叹着气地对妈说:“您老有所不知,我现在职务大了,相对的工作多了些,整天整天的忙,哪有空闲回家喽。”

李彪回乡下老家次数少了,难免村上对他的议论就越多,以致有人暗地里传说:“李彪在外面有女人了!”李彪母亲闻听此信,目瞪口呆。过后回到家里,对儿媳说:“英香啊,我把你当亲闺女看。你也尽心尽力照顾我和孩子,我心里有数。我相信你,有话都要先对你讲。现在有人传说彪儿子在外面有女人了,我放不下这个心,劳你赶明儿就去彪儿子单位打探打探。要是真的,老娘拼着一条命也要劝彪儿子回心转意。”“好吧,妈,我按您说的去办。不过您放心,我们家阿彪不是那种人!”

栾英香去了趟县城,还在李彪的带领下参观了县水利局办公大院。其实,栾英香也是个聪明人,凡事善于動脑子,会分析事物,会想出办法。这不,她上县城没几天基本上对事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特别是那个中午,局办公室郝主任请栾英香夫妇吃中餐时,由于多喝上几盅,话一多,便说漏了嘴:“不瞒嫂子说,这李局长真是个大好人!本来局党组会议决定让嫂子你调进局财务室工作的,可李局长大公无私,硬把这个编制让给了我的小姨子,使她得以从青山水库管理所的临时工调进了局财务室工作。哈哈,感人哪,我和我小姨子,都很感激李局长哩!”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栾英香随后使出浑身解数,与局里的门卫、清洁工和一些干事等套近乎,终于了解到李彪与郝主任小姨子的不一般关系。

栾英香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却能装着无事一样,不露声色地对婆婆讲:“妈,这传言啊,是无中生有。我们家李彪是什么人,我清楚。这个您老就放一万个心了吧。”

一个寒冷的冬夜,栾英香端来盆热水,一边替婆婆洗脚,一边拉家常,聊着聊着,便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再生育一个娃子上来。栾英香说:“妈,您想不想要一个带把的孙崽子啊?”“哎唷,这个我做梦都在想哩,你能为我李家生个男娃子续下香火,我往后会加倍的待你好!”于是,婆媳俩悄悄地商量好取环的事儿。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时季,李彪母亲称身体有病要到县城住院治疗,顺便带上儿媳栾英香和孙女儿一起来到了县城。白天,栾英香在医院侍候婆婆。晚上,婆婆将栾英香送到李彪县城的宿舍,再独自返回医院。如此在县城呆上近两个月,栾英香顺利地怀上了。婆媳俩这才回到乡下老家。为逃避计划生育运动,婆婆在栾英香怀上4个月后,就让儿媳找娘家远地亲戚躲了出去,直到平平安安生出个胖小儿子来,才高高兴兴地回到家。眼瞧着活脱脱的第二个彪儿子长相的孙儿,婆婆高兴坏了,逢人便说:“我孙崽活象他爹,这下我们李家也有香火了。”于是,不顾儿子、儿媳的反对,一意孤行地为孙儿摆上了满月宴。

但在满月宴那天,孩子亲爹——李彪却没有回家。邻里乡亲不禁议论:“听在县城打工的乡亲讲,彪伢子官当大了,有的是女人,怕是要冷落英香了喽。”“也许是人家怕超生影响仕途,所以,才避避。”“对对对,好像听说快要被扶正了。”“还有说得更悬乎的,说彪伢子当上正局长后,大权在握,就会用钱摆平栾英香,与她离婚,然后将那小情人哪,明媒正娶哩。”议论一多,就说得一塌糊涂。

一日,栾英香背着个崽娃子去了县城。但他没去找李彪,而是一路打探来到了县委组织部:“领导们好!我是水利局副局长李彪的妻子,听说李彪这次要晋升当局长了,所以,我们决定主动向组织坦白,我们生育了二胎,免得往后被人检举,影响李彪的晋升。我相信,坦白从宽,我们主动承认生育了二胎,怕是不会影响李彪的吧?!”

哪能不影响?事实核实清楚后,李彪被“双开”。

在李彪低头低脑地回到乡下老家还未落座的当口,栾英香却是迫不及待地且严肃认真的告诉李彪:“我们离婚吧,如协议不成,我就会向法院申诉离婚。”这突如其来的雪上加霜,让李彪有些不认识栾英香了。他怒瞪两眼,慢慢地摇着头。可栾英香坚定地说:“这事怨不得我吧,都是你李彪一手造成的,现在我就成全你和那个狐狸精吧!”终究没能拗过栾英香,在法院多次调解不成的情况下,法院裁定准许离婚。

栾英香就这样坚定地走出了李彪的乡下老家。

失意的李彪长吁短叹,设法稳定情绪,怀揣着一丝希望去找原单位的下属——办公室郝主任的小姨子。可一打照面,人家就没给他好果子吃:“你还来找我啊?以你现在这副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能和你结合吗?!”

“可是,可是,我俩结合,这是你原来主动提出的啊!你不是多次催我离婚嘛,我现在已经离啦!”

“那时是那时,那时你不还是能呼风唤雨的副局长嘛,可现在你是什么啊?啊,是什么啊!”

李彪犹如撞了南墙,晕头转向的,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地转身离去,流下伤心的泪水,象只无头苍蝇,瞎走瞎撞,立在一处十字路口徘徊……

16、哑   巴

翠翠被弄醒时,发现蹲在身边的本村哑巴光棍丁力,不由恶向胆边生,抡起右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臭不要脸的,想强暴我?”她一把夺过哑巴手中的裙子和内裤穿上,根本就不理会急得直跺脚的哑巴,任其比手划脚的“咿哩哇啦”。翠翠自觉孤身无援,只好起劲地冲山脚下呼喊:“快来人救难啊,有人欺负我!”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的晌午,满山的小草和树叶也被狠毒的太阳烤蔫了。但不一刻功夫,便有七八名村民顶着烈日急急地跑来,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盯着翠翠。

翠翠虽搬来救星,但一肚子的委屈还是忍不住地哭出声来,边哭边诉说:“死哑巴要强暴我。”

哑巴丁力看着大家异样的目光,忙打着哑语告诉大家:我没有。是另外有人要强暴她。还是我的出现才将那人惊吓逃跑的。

可谁能信他丁力哑巴呢?何况受害人翠翠死死咬定是哑巴呢!

一位年长的村民摸摸后脑勺,皱着眉沉思片刻后,走近翠翠问:“讲讲看,哑巴是怎么对你欲行不轨的。”

于是,翠翠将事件的大致经过讲了一遍:“我吧,内急,一时找不着茅厕,就躲在这株古樟树下方便,不料刚一蹲下身子,就被人从后边一闷棍打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时,却发现身边是哑巴丁力,连我的裙子、内裤还都在他的手里拿着。”

哑巴丁力虽听不清翠翠所讲的话语,但他心里明白:翠翠是在说他,说他欺负她,说他要强暴她!遗憾的是哑巴有话倒不出,急得两眼血红,“咿哩哇啦”地用哑语起劲的辩解也是白搭。

年长的村民再问翠翠:“事发前,你看到过哑巴丁力吗?”

翠翠摇头说:“没有。我刚才说过,我是被人从后面偷袭,一闷棍打得晕死了过去。”

“看来,这件事既严重,又复杂了!”年长的村民边说边掏出手机报了警,“乡派出所吧,我们小村出了件案子,请快派人过来。”

这时,山脚下上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人多口杂,也就议论开了。有人说:“人啊,还真是看不出哩!就说丁力哑巴,平时多老实,算得上村子里的一大好人,可这回不也做出了这种事啊!”有人接茬道:“人啊,是会变的。丁力哑巴这几年跟着后生仔外出打工,见过世面,在娱乐场所玩过女人,还不是玩花了心!”统而言之,说哑巴好、坏的都有,甚至有人争得面红耳赤。

随着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乡里的警车来了。在简短的询问后,哑巴丁力便被强制地戴上手铐,押进了警车。作为受害的翠翠,满脸泪花地被请上了警车。还有那位年长的村民,很正义的自告奋勇地钻进警车去当见证人。“笛——,笛笛——”警车启动,在现场村民目送下渐渐离去。而现场村民悬着的心却没能因此放下,反倒瞪圆了眼睛,遥望远去的车影,期待着案件的最终结果。

乡里派出所大院显得威严。可哑巴丁力无所畏惧,依旧高昂着头。

走进审讯室,哑巴丁力先被搜了身:一个钱包,一串钥匙,一个数码照相机。

审讯哑巴,警员抓了瞎,于是,只好借助同来的年长村民打着手势与丁力哑巴对话。丁力哑巴还是重复着现场时所比划的哑语,真个让审讯警员一筹莫展。

正当审讯无可奈何时,一名警员拿着从哑巴身上搜出的数码相机走了进来,对审讯员说:“别审了,你看看这相机里最后的那张照片,就拍下了案发现场,注意看好了,那犯罪嫌疑人还掉头向镜头方向看哩。我们只要把照片下载到电脑上放大,一眼就能看清这犯罪嫌疑人的真实面目。”

哑巴被松开了手铐,与翠翠及年长的村民一道来到派出所的文印室。当警员将那张案件现场照片下载到电脑上放出来时,哑巴、翠翠、年长的村民都同时的莫名惊诧、瞪圆了两眼。哑巴和翠翠又不约而同地将异样的目光移到年长村民的身上。年长村民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去,“唉——”地长声叹息,气得两手无乱地捶打着自个的胸脯,且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养了个这样的畜牲儿子啊!”

翠翠一时没去责怪年长的村民,而是“噗嗵”一声,双膝跪倒在丁力哑巴跟前:“丁大哥,我翠翠错怪你了,真对不起啊!”

看看眼前的一幕,回想起事件的全过程,此时的丁力哑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激动,眨巴眨巴的眼睛潸然泪下,尔后像个大小孩一样,蹲到墙角哭泣起来……

17、霉蛋秋菊

秋菊算是霉透了,所以才要写她。严格讲来,她算不上村子里的人,但她的霉事却是跟本村一个青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仍当作村上的人物来写。

可怜的秋菊哟,真个的霉蛋蛋,其天灾人祸是接二连三。

那是乡下农村还不曾有过手机的年代。

一场連绵的春雨引发山体滑坡,毁掉了小村一对青年男女打算完婚的新家。

男的叫丁兴旺,女的叫杨秋菊,都二十三、四岁年纪,恋爱几年,因无新房没能完婚。丁家父母求亲戚朋友帮忙,东借西凑,才建起一栋红砖瓦房,简单粉刷装怖,新房才算有模有样。那日早饭过后,兴旺和秋菊各自带上雨伞,出门去乡政府登记领取结婚证书。高兴的丁家父母也执意送上一程。才出村口,忽闻身后“忽啦啦” 一阵巨响,他们回头一看,惊诧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兴旺家新房后山山体滑坡,新房被彻底摧毁滑入了山沟沟。

全家人由喜转悲,个个哭泣不止,几日几夜,哭干了泪水。光哭于事无补,一家人最终还是作起打算来:丁家父母在家种田,兴旺和秋菊外出打工,且分别走北闯南。不几日,丁兴旺去了河北,杨秋菊去了广州。丁兴旺一去几年没音讯,可谓一去不回头。杨秋菊一年不到意外地生了孩子。在得不到丁兴旺消息的情况下,杨秋菊也就没有回过小村,独自带着个孩子在外苦撑苦熬。起始刚生孩子有奶水,杨秋菊就给了一家有钱人当奶妈,把奶水喂人家的孩子,而自已孩子只能用卖奶水换来的钱买奶粉喂养。后来孩子有了三四岁,她就背着孩子打零工,做些打扫卫生、清沟掏淤泥及洗刷碗筷的活计。

再后来在好心人的撮合下,杨秋菊给孩子找了一个爸,名叫吴大财。阿财也是农民工,老实巴几的,待秋菊母子倒不错,戒烟戒酒租了间房子,一家三口过日子。那年清明节,吴大财回老家了。刚走的第一晚,他们的出租房就出事了,一个黑影跳窗而入,三下五除二地用胶带封住了杨秋菊母子的口绑住了手脚,大胆的盗贼竟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找着电灯开关,开启了屋内雪白的电灯:“老实点,把值钱的东西指给我!”同时亮出白晃晃的刀来。当小刀逼近杨秋菊的脸面时,盗贼不禁叫出声来:“啊,秋菊,怎么是你!”秋菊被松绑后,一头扑进盗贼的怀抱:“兴旺,你这死人子,怎么变成了咯种鬼喽!”丁兴旺痛哭流涕地将北上打工的遭遇及变坏的经过一古脑地讲了出来。杨秋菊听看听着,情绪失控地撕打起丁兴旺来:“谁叫你变坏啊?谁叫你变坏?!”

“这孩子?”丁兴旺问。

秋菊接茬道;“你自个仔细瞧瞧吧。”

丁兴旺双手托着孩子的脸蛋,看了又看,自言自语:“这孩子还真象我哩。”

杨秋菊摸把眼泪,开始哭诉自个的不幸,当讲到她已嫁人时,丁兴旺立马抢过话茬:“不,秋菊,你要与他分手啊。我已经变坏了,现在也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彻底悔改啊!”

杨秋菊沉默半晌,才扶起跪着的兴旺说:“好,我与阿财分手。但条件是你必须得变好,往后我们还要还清阿财哥的人情。”

再过几日,杨秋菊得到噩耗: 吴大财在返回广州的途中出车祸而死亡!

苦命的杨秋菊又一次被命运捉弄,已然哭成了个泪人,整日里目光呆滞,不时地自言自语:“多好的阿财哥!”

丁兴旺不停地安慰,杨秋菊不领情,反倒说:“兴旺你走吧,赶紧走!”

“秋菊,你不是打算等阿财回来,就跟他讲清楚我俩的事告诉他与他分手我们再重新过吗?现在阿财出意外离开了人间,你怎么反而赶我走呢,难道你又有了什么新打算?”

“兴旺,我是有了新的打算,就是再不嫁人了,只安心带好我们的孩子。因为我没有好命,怕会连累你的。走吧,真的你走!”

丁兴旺当然不愿善罢甘休,可就是把嘴巴讲起了泡流了血也没能让秋菊回心转意。

丁兴旺离去时,发下狠话说:“秋菊,我如不变好,就天打五雷劈!你和孩子都是我的,我会照顾你们的。等着吧,秋菊,还有我们的孩子。”

18、阴天使

阴天使人如其名,那阴沉的马脸从来就没有灿烂过。

他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生了三个千金还不罢休,非得生个带把的儿子不可。他因此东躲西藏、家也被抄,没过个安稳日子。

那是一个百花吐艳、万物竞生的春日,阴天使正在平整水田,突然山路上有人叫他:“阴天使,你老婆生了,生了个儿子!”他半晌才抬起头:“哦,晓得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忙完活计,才上来到河里洗净手脚,再低着头往家走。

阴天使不拘言笑,但很会捉弄人。有回村上发大水,他一清早就赶去垄里稻田看水,回家时顺道从街上买条大草鱼挂在锄头把上扛着,进到村子,喃喃自语:“这大水涨的,不知谁家倒霉鱼塘穿了大坝,弄得满垄里都是鱼,老子懒得下水,在岸上都瞎猫碰上死耗子,抓着了一条大草鱼!”看似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登时村子里10多个男女老少,各自带上工具跑去垄里抓鱼,自然空手而归。有人埋怨说:“咯死阴天使,不得好死呢!根本就没有穿塘跑鱼的事,他说得活相像,害得我们白跑一趟。”阴天使回话说:“我又冒叫你们去,再则,鱼又不是死的,还不被大水冲着往下游啊?”

更让人笑破肚皮的是他捉弄村上的“百蠢古”那一回。他本是从外村收帐扛回一蛇皮袋子的稻谷,半途上被百蠢古撞见,就问上:“你从哪里背回一袋谷子?”“懒得告诉你!”百蠢古挡住了去路:“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过去。反正,你扛着谷子,我一身轻松,看谁耗得起?”他瞪眼百蠢古,故作神秘说:“你不准告诉别人喽。这呀,是我在电管站预交200元电费所发的奖品呢。”“那好,我身上还正有200元钱,赶去交了,也好赚袋谷子。”电管站还真有谷子,人家粮贩子收购存在此处。百蠢古预交完200元电费款,便大大方方地扛着一蛇皮袋谷子走了,后被人追上:“你咋偷走我的谷子呢?”百蠢古辩说:“没有啊,这是预交200元电费发的奖品哩。”“谁说的?”“我们村上阴天使讲过。”

阴天使连报复人也使用阴招毒计。村上的“独打鬼”与他家有过结,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从独打鬼贪婪的心理入手,设下圈套。那日太阳似火,他蹲在塘埂树荫下纳凉,瞅准独打鬼忙完农活上岸要到塘里来洗脚,立马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新塑料酒桶(且装了少许用水兑混了无味的农药)搁到码头边,自个又悄悄溜到塘的侧旁隐蔽起来,静观其变。独打鬼见一个新酒桶,价值10多元钱,便舍不得地拿到水塘里洗了又洗,然后再大摇大摆地拿回家。不料,刚上塘埂,碰上阴天使。阴天使鲜有的抢先打上招呼:“哟,老独,买了个新酒桶哪,怕是要花上10多块吧。”“那是那是。”独打鬼应着,不停地赶路。可没出两个小时,魚塘的承包人就找上独打鬼:“老独,你老实说,你今天用酒桶在我鱼塘里下了什么药了,我那塘里死了不少鱼!”“谁说我下药啊?”独打鬼不得其解。承包人告诉:“人家阴天使,碰见你提着个新酒桶从鱼塘里上来。你说,我那鱼塘死鱼了,不是你提着酒桶下的药,那又作何解释?”独打鬼有口难辩。好在死鱼不多,最终经村委会干部调解,独打鬼赔偿200元钱才平息事态。

阴天使啊,这回他可是偷着乐了!

19、王爹的狗屎运

常言道:叫花子还有三年狗屎运走!

这不,年近花甲的王大中,家境贫寒,无奈背井离乡南下广东打工卖苦力,一次偶然的情绪发泄,掏出皱巴巴的百十元钱,买上几张“刮刮碰”彩票,刮开一看,他差点没被晕倒过去。好在同去的三位工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个个兴奋得张牙舞爪:“头奖,头奖哩!!大中哥中头奖喽!!!”

在同去工友们的帮助下,王大中亮出了身份证,颤颤战战地签上大名,领到了8万元大奖——一纸现金支票。这梦幻般的美事让他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不停地问同伴:“我真的中头奖啦?这一纸支票就是8万元现金?”

王大中拉着同伴进了一家路边小餐馆,要上一件啤酒,点上几碟小菜,开怀畅饮起来。他几杯酒下肚,话自然多起来,说到儿子,立马向一位同伴借去手机,拨通儿子的电话:“是小兵吗……我是你爹,告诉你个事,你爹刚刚买彩票中了个头奖,8万元……小兵啊,我赶明儿就回家去为你建新房,让你们尽快完婚……你转告我那儿媳妇啊,你们谈了7年的爱还没新房办婚事,是爹对不住你们啊,现在爹总算走狗屎运中了8万元大奖能补偿啦……”说着说着,喉咙哽咽,讲不出话来,只有“呜呜”的哭泣声。

王大中怀揣8万元大奖金,兴高采烈地回到老家农村,还没与老伴说上几句,便兴冲冲地赶去村部办理建房用地的申请。村会计二话没说为他签署意见盖好章,且叮嘱:“大中哥,全村就你和阿O两家没建新房了,这回中大奖有机会了,可要高标准喽!”王大中点点头:“那是,那是,还得请你们这些村官帮我参谋参谋。”

出了村部,王大中马不停蹄地赶到乡政府,找上国土所。人家告诉说:“刘所长出公差了。”王大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国土所门前转悠。猛然间,他脑子开了窍,便向人打探到刘所长的家庭住址。是日正是乡里墟日,王大中来到集市上,花高价买了两只野生水鱼,然后乘车去县城,来到刘所长的家。

王大中自我介绍说:“我是云山乡山地村人,叫王大中,要新建房子,村里的手续办妥了,就等刘所长签字了。”

刘所长夫人告诉说:“我家老刘不在家——”

“我知道刘所长不在家。”王大中打断人家的话把说,“所以,我才找上门来,想请你帮我给刘所长打个电话,让我与所长讲讲。”

王大中在电话里与刘所长讲得很顺利,挂上电话就道谢欲离去。“喂,你的东西没带上。”刘所长夫人将两只水鱼递过来。王大中情急生智,撒了个弥天大谎:“这是我自己钓的,正宗的野生水鱼,特地送给你家的。”刘所长夫人想想卧床的公公正需要野生水鱼做食疗,也就不再推辞收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在一阵鞭炮声响中,王大中新建房子开工了。正巧村会计路过,不禁问上一句:“乡国土所手续都办妥了?”王大中如实相告:“没有。刘所长外出,我与他打过电话,他答应过。”“口说无凭啊!”“这——”

王大中建房工地继续施工,但村会计的话他也记在心上。于是,又买上两只野生水鱼和几只野鸡水鸟送到了刘所长家。

没隔几日,倒是刘所长夫人叫上国土所一名员工传话,要王大中去她家里一趟。这回可让王大中心有不悦,想不通了:我不就求你刘所长签个字嘛,已经两次登门送野味了,才几天,又叫我去,还不是想我再送些野味,真贪得无厌呢!

想到三十开外的儿子急等新房,王大中忍了,不便发作,还是买上一只野生水鱼,蔫头蔫脑地赶去县城,敲开了刘所长家门:“真不好意思,今天乡里集市不赶集,没多少野味卖,就这只水鱼好不容易才抢到。”

刘所长夫人:“王大哥,你误会了,我叫你来,是要把前两次你送我家野味折成现金给你,不是要你来送野味的。当然啰,既然你买来了,我收下,一起把钱算给你。”

“所长夫人,你这是——”

“没什么别的意思。”刘所长夫人向他解释:“前两天,乡政府把乡里的干部家属都叫了去,开了个专题会,叫我们当家属的要做贤内助,帮丈夫们一道筑好防腐墙。”

“那我这——”

刘所长夫人数出两千元现金,向王大中递去。王大中迟迟不肯伸手接,不停地推辞。刘所长夫人有些着急地发话说:“就算你帮我个忙,把这钱收下!不然,我对不住老刘,更对不住前两天乡里组织我们家属们召开的会议。”

王大中这才缓慢地接过钱。

回家的一路上,王大中心下总在说:“我王大中活了一辈子,这阵子碰上的事儿还真让人想不到啊!”

20、癫婆子

癫婆子其实不癫。年轻时还特别招人喜欢呢,后来的老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弄到手。結婚多年没生育的她,在第十个年头才悄悄怀上了孕,小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那时兴出集体工,一次劳动中,她不知咋的,竞让大大的肚子瘪了,大家伙惊奇地向她投去目光,却发现她的脚跟前掉下个烂布包。因此,这假装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她也就尴尬的无脸面对。于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再过些时日,出得门来,疯疯癫癫,见大人就骂,见小孩就打,见人家的粮食、瓜菜就抢就拿。

癫婆子自然不出集体工了,反正一家两口无负担,有着男人赚工分养活得了。她整天梳洗打扮挺精神的样儿,在村子里转悠,不是对人家指手划脚的,就是喃喃自语:“嘿,还说我是不下蛋的鸡哟,呸,老娘在娘家做闺女时就打过三四次胎。不信你去问问春生、承尚等男人,他们敢说没跟我睡过?哪个说老娘没崽啊?我有崽有崽,有好多崽!讲我是石板子喽,那是口臭。有本事你晚上躲到我床底来,让我两口搞给你看!”

村上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特别是一些老实人家,还任她欺负。砍杀的柴火,放在山上晒着,她捆起来担回了家,也就随她。菜地里的蔬菜可采摘了,她采摘提回家去吃,也不会跟她计较。甚或她有时大着胆子把人家做成的现饭现菜也抢着用钵子装回家去吃,也只好自叹无奈。可烂妇婆一家她癫婆子不敢惹,人家骂她:“你没癫,上天注定你冒得崽,你是个绝蔸婆的命!你是假装疯癫,好吃懒做,要不,嘛只晓得把别人的东西往你家拿呢,嘛不晓得把自家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呢?村上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哩!你要是敢欺负我家的话,我非得打散你身骨头不可!”

在村人眼里,癫婆子和烂妇婆是一路货色,大家都很痛恶。烂妇婆嘴利办事很绝,伤害了村民的情感。而癫婆子行为不检点,欺人霸物,使大伙深受其害。

但癞婆子在老公在世时,日子过得不好不坏。老公嗜酒如命,人称酒鬼,不满花甲便呜呼离开人世。老公去世后没几年,癞婆子按政策吃了“五保”。由于之前将村上人全得罪,癞婆子老来孤身一人艰难过日子是没人同情的,究竟后来怎么过生活,那一言难尽,除了逢年过节村里干部带上一块肉一条鱼一袋米一壶油去慰问下外,其余无人问津。以致她的去世被人发现,其尸体都已是高度腐烂。

21、名人汪三

汪三是村里的名人,不僅会“三教九流”的活儿,而且吹、拉、弹、唱皆能,能说会道善诡辩,更会攻心算计、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那回在村民汪得正家办丧事,汪三身着袈裟做法事。在场的乡长看到,便打趣他说:“汪三,你不是说要参选人大代表吗?怎么也搞迷信活动,还披法衣呢!”汪三回言道:“哎哟,我亲爱的大乡长,这你就不懂了。乡下死人办丧事,这些所谓的法事也就是追悼仪式。至于我着袈裟,就更不足奇了,你乡里国土所、财政所和公安派出所的人员,哪个不着制服呀?我们这也叫行业制服嘛。讲到我参选人大代表,假如被选上了,我保证参加会议和相关活动时,一定与你乡长一致,西装革履。”

前年,汪三为小峰村支部书记看阳宅风水,建房奠基那日,他叫人家杀鸡、打鱼,还称上一块大肥肉,在宅基地的四角大摆祭祀,且嘴里“咿哩哇啦啦”地念着。刘书记瞧着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便催促他道:“汪三,你就别念了,快点结束行了。”汪三两眼一瞪,转而嬉笑着跟刘书记说:“中央开会都还叫全场起立唱国歌哩。我这也是在搞仪式嘛,不搞完各位神仙不会答应呢!”

更要命的是那次市妇联主任来汪三所在小村调研工作,正巧碰上了他。乡里妇女主任忙作介绍,汪三点点头,很自然地与市妇联主任握了手。可坏就坏在这握手上,他汪三是戴着手套跟人家握的手。市妇联主任老大的不高兴。乡妇女主任瞧出了端倪,赶紧出面打圆场,冲着汪三说:“真是乡下人,连握手的礼节都不懂,你跟领导握手,咋能不脱下手套去握呢?!”汪三却也没好气地反问:“我咋不懂礼节啦?按你这逻辑,那西方的拥抱礼,难道都要脱光衣服啰?”

所以说,跟汪三打交道,休想占到便宜。比方说,汪三相中了谁家的菜园子,他总会叫人主动换给他;他眼红了人家的承包山林和鱼塘,同样也有办法把它捞到手。因此,汪三家的责任田是上佳的良田,责任地是优质地,宅基地是独一无二的好。有些乡亲就打趣汪三说:“你汪三满脑子鬼主意歪点子,时时刻刻在算计,恐怕偷女人也是算计着来吧?”

“哦——,不,偷女人的事,我没干过。”

众乡亲听他这么说,大家都抿着嘴巴笑。

前不久,汪三还真出事了,偷女人被人捉了现场,打断了三根肋骨住进了乡里医院。熟悉他的医生开玩笑说:“汪三,你不会算计吗?怎么这次没有算计好啊!”“唉——,这就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你汪三是承认偷了很多女人啰?”汪三赶紧辩白说:“不是不是,我是想说,这回失算了。”随后,门外一窝蜂似地涌进了十来个男人,怒气冲冲地向汪三讨说法。“汪三,现在村上人多口杂,有人说你跟我老婆有染,你说,究竟有没有这事!”“汪三,有人说你趁我儿子远在广东打工,你跟我儿媳妇有关系,到底是不是?”“汪三,你跟我那口子有多长关系了?”面对众怒,汪三有了恐惧感,全身打摆子样的抖个不停,往常那活溜溜的眼珠这时已经木讷,呆呆地盯着医生,暗送着求助的信息。医生心领神会,高声叫喊:“黄师傅,快把车子开过来,汪三病情危急,要尽快送县医院抢救。”

来向汪三讨要说法的男人们,虽不敢阻挠医生的抢救行动,但嘴头上仍旧不停地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汪三你这王八蛋,算村里什么名人啊?呸,十足的王八蛋!”

“汪三,你就死了也活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