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同源?差异发展?特色整合
2021-03-11谭继和
谭继和
巴蜀文化共同体是中华广域文化共同体中一支重要而奇特的地域文化。它由巴文化和蜀文化两个共同体组成,其形成与发展,经历了长期交往、交流与交融的过程。巴文化与蜀文化同根同源,同质同体;两者相互最高的文化认同是巴蜀文化共同体形成的基础。巴与蜀的互补结构及其差异性发展是巴蜀文化共同发展的动力。巴与蜀的特色整合是川渝文化合作的未来发展方向。
成渝:巴蜀文化的“双子星”
早在5000年前,巴文化与蜀文化就在各自起源和发展过程中開始相互接触、交流与认同。早在新石器时代,古羌族群就由河湟区域经陇右向岷山和秦巴山区发展。《史记·天官书》说:中国山川东北流,其维,首在陇蜀。这句话指的就是巴人与蜀人均起源于陇蜀古羌族群。现发现距今7000年的天水大地湾遗址就包含着巴与蜀两支源文化的祖根。其中,向西发展的一支,是到岷山区域名曰“蜀山氏”的蜀人。向东发展的一支,是到秦巴山区、秦岭、三峡和西汉水的以伏羲为祖先的巴人。早在宝墩文化时代,巴文化与蜀文化就互有交流,后来巴人又逐渐向四川盆地东部方山丘陵区域发展。到春秋战国时代,就在四川盆地形成了巴文化与蜀文化两大区域的分布格局。巴区域包括嘉陵江、长江和乌江流域,形成江州(今重庆)、阆中、涪陵、宣汉罗家坝王都遗址、渠县城坝宕渠城遗址等古城市群。蜀区域包括岷江、沱江、金沙江等流域,在都广之野(即成都平原)上形成成都、新都、广都、宝墩文化六座古城、三星堆王都遗址、金沙王都遗址等古城市群。今天以成都与重庆为中心的大小城镇群落网络体系,就是在古巴蜀两大古城市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成都与重庆就是巴与蜀城市群的两大中心,是巴蜀城市经济文化圈的“双子星座”。
巴人与蜀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交流与交融发生很早,前述新石器时代是巴人与蜀人认同为兄弟的“人皇”时代。5000年前黄帝嫘祖族后裔高阳氏与高辛氏两大部族集团分别与巴、蜀联姻,夏代大禹出生于蜀,大禹又派臣子孟涂管理巴地。商周直到汉代,巴蜀人共同参加武王伐纣与汉王兴汉统一,其兄弟关系是很紧密的,难分彼此的。最有趣的是巴蜀习俗文化的交融。如鱼凫文化,即养鱼老鸹(鸬鹚)捕鱼的渔猎文化,因在江边捕鱼的人被称为“白水郎”,故又叫“白水郎文化”。其兴起于蜀地“鱼凫氏”时代,又沿岷江、嘉陵江传播到长江,通过东海黑潮传播到日本盘余彦神武天皇部族。在传播路径上留下了鱼凫、鱼妇、鱼符津、鱼复关等地名标志。在三星堆遗址中发现鸟头勺把,金沙遗址中发现鱼、鸟、箭、人面的金带,均是鱼凫王形象。三峡考古中,云阳李家坝墓葬有两条大鱼陪人殉葬,还有口含鱼的形象。这都是鱼凫文化习俗在巴蜀两地共同交流的证据,是巴与蜀互相认同的兄弟关系的证明。
“巴蜀”连在一起的称谓怎么来的呢?“巴蜀”连称,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的《战国策》等文献中,到《史记》《汉书》里才把“巴蜀”列为同风同俗的文化区域。巴与蜀同根同源、同质同体,形成一个文化共同体,这确是有历史依据的,这是川渝文化合作的文化基础、历史优势和文脉之根。
巴文化是从渔猎文化走向农耕牧业文化;蜀文化是从农耕文化开始,从耒耜耕作发展到高级农业和蚕桑丝绸文化。这两个地域的文化各有不同特点:巴文化尚刚,尚武重义;蜀文化尚柔,崇文好仁。刚柔相济、阴阳和合就成为巴蜀文化共同体的集体文化性格。巴蜀作为地域文化,还是中华农桑文化多元起源的发源地之一。这里既是都广之野发展到天府的优越秀冠的农耕文化起源地,又是蜀山氏蚕丛养桑蚕织丝绸的起源地。丝绸之路之所以被称为“丝绸之路”,关键在于它是以丝绸贸易为特色来命名的,而成都是古代中国最重要的丝绸生产地之一,是丝绸的高端产品“蜀锦”“蜀绣”的制造中心。它对北方与南方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都作出过重大贡献。
总之,从古到今,巴文化共同体与蜀文化共同体从始源到发展,经过长期的历史融会与区域文化认同,形成了一个亲缘相近、刚柔相济、相辅相成、相辅相依的紧密的文化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的根脉与根系盘根错节,不会因为历史与现实行政区划有所变更而割断。今日之重庆市行政区域是历史上“三巴”中的巴东郡和中部巴郡的部分区域,而巴郡的另一部分区域和巴西郡则仍还在今日四川行政区境内。它们是交汇在一起的。巴与蜀兄弟般的高度地域文化认同性是今日川渝文化合作的天然的历史联系和文化基础。
串联成渝双城文化圈的金线和母题
历史上的巴蜀经济文化圈,不仅是今天的重庆和四川,还包括相邻的同风同俗的区域。今天的川渝是历史上巴蜀文化圈的核心区域。它的外延部分,北及汉中,南及滇黔,均是历史文化资源富集之区。其特点是魅力独特,点多面广,类型多样,有如满盆珠玉,到处闪光;但就今天巴蜀经济文化圈的文化和旅游产业现状看,其缺点是整体经济和文化生产力布局相对分布零散,资源划区为牢,神品景区景观虽多,但缺乏一根“金线”穿珠,缺乏一个母题来整合与用活众多特色文化资源。
这根“金线”是什么?我认为就是神奇、神秘、神妙的巴蜀文化。
重庆市和四川省都是巴蜀文化永恒的故乡。它有着“宇宙之绝观”(唐人王勃语)自然生态无边的神奇,有着文化世界无穷的神秘,还有着心灵享受无尽的神妙,包括奇幻的巢居干栏吊脚楼文化、古驿道与南北丝路文化、栈道与笮桥文化、梯田文化和林盘竹居文化,还有特异的巴蜀民俗和民风。这些历史资源为今天川渝合作文化创意产业,提供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文心”养料,是川渝合作培育和发展文化产业与创意产业的无尽源泉,是整合川渝多种特色资源加以金线穿珠的最大母题。
巴与蜀都有长达4500年以上的城乡浑然一体发展的历史优势。在长达几千年的巴蜀农耕文明社会里,城市就是有城垣的农村,乡村生活占据着社会生活的主导地位。乡村社会与城市社会交融,乡村地域与城镇地域交错,乡民与市民“耕读传家”“务农业儒”,“负耒横经”“锄经种德”,城乡生活方式常常互换角色,形成天然的书香社会和诗意生活特色。巴蜀的城与乡有天然的历史联系,这正是今天成渝合作统筹城乡发展的良好基础和有利条件,也是成渝统筹新农村建设风貌,突出乡村特色、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最大优势。建设有巴蜀特色的川渝新农村,发展书香农居,和谐邻里,建设新型乡贤乡思乡愁特色社会体系,发展诗意生活与特色体验旅游等等,特别是文化环境和文化空间的特色塑造,还大有合作的空间和余地。
巴渝文化异军突起后产生的“巴渝文化现象”更值得研究。巴文化共同体包含巴渝文化、巴渠文化和巴涪文化三大部分。嘉陵江流域的巴渝文化,既有重庆,也有四川。它的最大特点是多曲流、多曲折三回。如“巴”字的太极城古城镇。当然,渠江、涪江、乌江和三峡等流域的巴文化也各有特色。不过,“巴渝文化”是串联几支巴文化的“金线”。提出“巴渝文化”概念,是个好主题,找到了满盆巴文化各种珠玉穿针的“金线”主题。它既可推动川渝联合共同打造嘉陵江流域的巴文化发展战略,又可为其他流域或区域的巴文化发展做出示范,预示未来的走向。由于它面向海洋文化的现代性早于三蜀文化,所以,它又给巴蜀的文化转型带来新的期望。未来的巴蜀文化向现代化转型,需要细微分区进行文化建设,需要既按巴蜀文化的共同特色,又要按各自区域的文化个性,把文化和旅游资源用活。川渝联合打造“巴蜀文化”品牌,共同推动长江上游经济文化带与旅游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从而带动整个巴蜀文化地域内各区域的文化生产力建设,此正当其时矣。我想,这就是解读“巴渝文化现象”的真谛。
川渝两地联合起来,在整个巴蜀文化体系内通过联姻互动,相辅相依,发展几大支本地的文化,是未来发展的方向。川渝合作,通过推动各地特色文化资源的整合和发展,从而实现巴蜀文化整个体系的现代化,更是亟须发展的方向。
成渝双城文化旅游走廊的特色
文化是旅游的生命力。文化和旅游是“灵魂”和“载体”的关系。人们通过旅游这一载体,体验、品味、欣赏到特定的文化。文化使得旅游负有更多的人文内涵,而旅游使得文化得到更广泛地传播。同时,文化和旅游也是“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的关系。世界上,有有字之书,有无字之书。“万卷书”是“有字之书”,“万里路”是“无字之书”。这方面的典范,当数明代旅行家、地理学家和文学家徐霞客的“游记”。他既游过巴地,也游过蜀地。
基于此,文化是旅游的根基和未来。
司马相如生于蓬安,在巴地;长于成都,在蜀地。他受两地文化熏陶,形成刚柔阴阳相济、文韬与武略兼具的文化性格。他指出巴蜀父老的特点,是多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巴蜀多不同常人的創新创造的人才。在文化与旅游的融合上,成渝两地多的是精品旅游资源,所以,成渝两地要善于继承巴蜀祖先的创新传统,来创建两地旅游的明天。
“成渝古道”也是待开拓的一项重要神品旅游资源,它是广义蜀道的一部分。今天成渝两市四通八达的海陆空立体交通优势,是从古代的蜀道发展起来的。古蜀道的特点就是个“难”字。克服蜀道难,就靠巴人蜀人自古具有的“非常之人”的开拓精神。为了通长安连接丝绸之路,更快融入中原为中心的全国商品城镇网络,巴蜀人“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在秦岭和秦巴山地险峻无比的山谷空隙、悬崖“左担”的险境中开辟出了商业贸易小道。远观这些小道,如凌霄步虚的青云之上的天路,故“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当然最有特色的是北上的古金牛道、褒斜道、米仓道、荔枝道等等。但人们较少注意到:为了连通北上的蜀道,或者走出夔门三峡,成渝两地两大城市群之间还开拓了不少如网络一样彼此勾连的陆上水上通商道路,其艰难险阻不亚于北上蜀道。所以,今天注意到成渝双星城市的线路旅游遗产的挖掘和宣传,注意到成渝古驿道遗迹遗存,注意到这是神奇神秘的蜀道线路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很应该的,是很有意义的。
其实,我们的巴人蜀人祖先,很早就注意到“蜀道”含义的广义性,绝不只是今天宣传的“剑门蜀道”。在李白“蜀道难”之前,早在魏晋六朝就已有《蜀道难》为题的乐府诗。唐宋时代,各种类型的蜀道交通发展起来了,出行变得容易了,就写出了翻“蜀道难”案的诗赋:“蜀道易,易如履平地。”唐宋蜀道类型已经多样化,包括陆路和水路,故在中唐以后又惹出了李白《蜀道难》是写陆路,还是写三峡水路争论的笔墨官司。其实,这是因为蜀道开拓更广、类型更多的现实,遇到巴蜀人好翻案、好开拓、不守陈规、善于创新的思维方式,二者碰撞的结果,遂出来很多奇幻、神妙的蜀道故事。如果联系到巴蜀历代对丝绸之路的开拓,这种故事更多。“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峨眉山月半轮秋”是特色,“众水汇涪万,瞿塘争一门,群峰万壑赴荆门”也是特色,成渝古驿道和古水道的优势和特色是互补的,是相辅相成的,这是我们今天寻觅古成渝道遗迹遗存之神韵所在,是讲好中国故事和成渝故事的精髓所在。
成渝经济文化圈是一个充满活力充满神奇的旅游文化圈,这个活力来源于兄弟间的合作与竞争。合作中有竞争,竞争中也有合作,合作与竞争都是为了成渝共同体的凝聚与发展。为了成渝共同体,更为了中华广域文化共同体,要继承和弘扬巴蜀祖先敢为人先、勇于开拓、兄弟合作、力争上游的“非常”创新精神,这就是我们对成渝经济圈旅游文化发展合作战略的要求。
(本文原稿由新华社四川分社记者记录和整理,特致谢意。)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杰出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