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朵拉

每天出门前她都照一下镜子。房子的玄关处装着一面长形镜子。朋友来到一看马上说：“一定是家中有女儿。”确实是两个女儿坚持要装的。

长形镜子就这样装在玄关处。她坐下穿好运动鞋，站起来照镜子。幸好两个女儿都不在家，要不然，像她今天的衣着肯定要被她们批评的。她想起此前穿这样的衣服时，女儿们的态度。

“宽衣大袍不适合你。”

“我喜欢！”从年轻开始，她老觉得宽袍松衣比较潇洒。

“老媽你长得瘦小，穿宽衣像穿错衣。”小女儿投她姐姐一票。

“我喜欢就可以了。”她仍坚持。

是的，反正不外出，只在自家住宅花园跑步。同公寓的邻居，天天见面，彼此熟悉。旧T恤，宽裤子，跑步才舒服。她跑了十圈，决定再跑完一圈就上楼。这时，她看见大门口有个男人，站在车子旁边拿手机打电话。那人她感觉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那个男人放下手机，然后就看见她了。他从大门口走进来：“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她心里说同一句话，口里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刚才为何不穿好一点？真想找个地洞躲进去。

他指着门口的新款奔驰：“我来载人。”

“载人？”她感觉他的眼睛盯着她的衣服，心里有万分的后悔和懊恼。

“载人？”她顾不得礼貌，追究着，“载谁？”这栋楼都是老住客，他认识谁呢？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说，“太无聊，有时候客串网约车司机。”

“哦。”她也笑，心里想叫自己去死。她这才想起，他在朋友圈里说过当网约车司机的事。唉！早不相遇，迟不相逢，偏偏在穿得像卖菜阿婶般，连个粉底也没扑的时候重逢。

她有时也叫网约车，方便快捷。有一次，她听女儿说故事：“我的秘书有一回叫网约车，没想到来载她的竟是老情人！”

“是吗？”她将信将疑。

“真的，跟电影桥段一样。”女儿笑着说。

“有时真实人生比电影里演的更像虚构。”她点评道。

此后，她也幻想，会不会在叫车时，把他叫来了呢？那几天，她出门精心打扮，衣服也选新买的、显身材的、人家称赞的去穿。有些天还穿了平日最讨厌的高跟鞋！——大家都晓得高跟鞋是散发女性魅力的首个要素。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退休状态。”他又耸耸肩说，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正好要去机场接儿子，他从国外大学毕业回来，就顺便载个客人。”

“哦。”一切都过去那么久了。他的儿子也从国外大学毕业了。但她仍然在意，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看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头发散乱，不贴身的衣裤，而且，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刚升上来的朝阳照射在她身上，她脸上的皱纹和黑斑在阳光下应该遮掩不了。

住在她隔壁的林小姐走过来，问：“郑先生？车牌PXX833？”

“是。”他和她摆摆手说，“我先走了。”拉着行李的林小姐还转头跟她说拜拜。

她看着他毫无留恋，逃也似的把车子开得飞快。

上楼时，她对着入门处玄关挂着的长形镜子看了好久，决定从今往后，无论何时都要穿好一点再出门。镜子中的女人忧郁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