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瑞拉的眼泪
2021-03-10王轼轩
王轼轩
故事简介:
作为灰姑娘的方知鱼,凭借母亲做保姆的关系,结识了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残疾少爷陆沉选。朝夕相处中,两人暗生情愫,两情相悦,可当陆沉选的前女友归来后,方知鱼才知道了那个秘密。
01
天边泛起了鸭蛋青,似是下雨的征兆,很像方知鱼和陆沉选初见时的样子。车子终于抵达山脚下,王叔还在喋喋不休,方知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别墅群。
陆沉选给她准备了一大堆东西:昂贵的摄影器械,私藏的珍贵孤本,精美厚重的翻译本,甚至还有银行卡和支票……
方知鱼统统都没带走,只拿走了一本他年少时的笔记。陆沉选的藏书那么多,应该不会跟她计较的。
其中一页被她撕下,某个名字被她抠掉,只保留了小小的字条:白月光是你,朱砂痣也是你。
方母将重物搬上火车后,昏昏睡去。方知鱼睡不着,将那本笔记翻了一遍又一遍,笔记最后一页写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耳机里还在循环播放着薛凯琪的《南瓜车》。她就这样一遍遍地听女声浅浅吟唱:“如归家的一刻再没南瓜车,就靠这一双腿散步返宿舍,游玩过童话国如幻觉遮盖视野,可有笑载着我重回现实班车……”
她想,作为辛德瑞拉的分身,即使她没有与王子白头偕老,也总算不负此生。
02
方知鱼第一次领略到沪城的繁华,不是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陆家嘴,也不是在植着整齐法国梧桐的外滩,而是在位于半山腰上的陆家别墅。
与影视剧刻画的珠翠环绕、笙歌聒耳的十里洋场不同,陆家有着苏南的情调,青砖黛瓦,雕梁画栋,让人看一眼便重回柔媚如烟的江南。
七月初,是个阴雨天,院里的水池泛着层层涟漪。
“这家规矩多得很,你在这儿做事不要多嘴,不要出去乱逛。”陆家的厨房里,方母正手把手地教导方知鱼刀具、瓷碗如何摆放。
“你以后放假就来这儿做兼职吧,这家给的费用最高。”
方知鱼轻轻地点点头,见别墅里帮忙的人无不屏息敛声,自己也不免紧张起来。
细密的雨滴顺着檐角落下,别墅墙外爬满青翠的枝叶,远远地驶来一辆帕拉梅拉。王秘书将车停在门口,进了大厅,烦躁地甩了甩衣袖。
有人热情地递上毛巾,道:“太太不是去了奥地利听音乐会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秘书不答话,只用毛巾擦了擦裤脚沾的泥水点子。
对面的人皱起眉,突然吸了口凉气,道:“难道是选选……”
王秘书微微叹息道:“医院说是刚醒来。”
方知鱼被派到后院煎药,昨天有位老中医亲自来教过,她略懂医理,认出几味党参、茯苓、川芎,便知这是调理身子的药剂。
她轻摇小蒲扇把握火候,身旁的小木凳上放着青瓷药碗,釉色天青,荷叶连连。瓦罐不一会儿便飘出中药特有的苦香。
陆沉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她素颜洁白如山茶,腰肢细瘦曼妙,明眸善睐,透着一股倔强。陆沉选的喉结动了一下,病了许久,他很少见到这样朝气蓬勃的面容了。
“你是新来的吗?”他的声音冷不丁从方知鱼背后响起。
方知鱼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就愣住了。
眼前这人生了一副十分好看的面容,比娱乐圈内的流量小生还要耀眼。只是这人怎么坐在轮椅上?
她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话。
她的视线还停留在他的腿上,陆沉选心生不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推着轮椅转过长廊。
方知鱼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此时药也已经煎好了。
陆太太将苦药端上来时,陆沉选微微皱眉,那张清秀的脸庞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将药一饮而尽,到底没发作,只是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发散,直到两副面孔完全重合……
他冷脸推着轮椅进了卧室。只剩陆太太一人心疼地望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她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
睡觉时,方知鱼还是没抑制住好奇心,问母亲:“妈,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谁啊?”
“陆家的小儿子,陆沉选。”
03
素闻豪门人际关系复杂,云谲波诡,直到见了陆太太,方知鱼才明白什么叫名门闺秀。
其他用人觉得她名字奇特,追问含义,方知鱼说出实情,对方听了却说:“原来家里是卖咸鱼的,知鱼原是知捕鱼期啊……”
那人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鄙夷,还说了句她听不懂的“此鱼非彼玉”。
陆太太碰巧经过,称赞她的名字道:“知鱼知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名字确实很好听啊。”她讲话不疾不徐,真真是有林下风致。
直到墙角推着轮椅的那人背影彻底消失,陆太太才亲昵地牵过方知鱼的手,问道:“多大年纪了?”
方知鱼声如蚊蚋地回道:“二十。”
陆太太笑得眼弯成了月牙,雙十年华,最美的年纪,她由衷地发出感叹:“你果然是美的。”
方知鱼被派到陆沉选身边做事,连方母都觉得莫名其妙,但陆太太又是夸方知鱼药煎得好,又是夸方知鱼心思细,况且给了不少钱,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刚开始的一段日子里,方知鱼只在后厨做事,除了送药,很少与陆沉选直接接触,陆沉选对她也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直到某次,她偷溜进他的书房,被他碰到。
她最喜欢陆沉选的书房,书的种类很齐全不说,装裱也极细致,各类字画应有尽有,水墨悠长,古色古香。可惜陆沉选一向阴晴不定,从不允许别人乱动他的东西。
“怎么不开灯?”月光柔和地照进来,透过窗户落在书架的缝隙间,他推着轮椅入门,“啪嗒”一声,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你这样看书,不怕伤眼睛吗?”他眼底有罕见的温柔,声音也很温润好听。
像偷东西被抓的贼,她的脸红得像玫瑰,手忙脚乱地将书藏在身后,连说话都在颤抖:“我、就是来看看书……”
“你怕我?”他犀利地看出问题所在。
方知鱼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盯着她看了许久,坐在轮椅上的陆沉选终于笑出声来,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喜欢就随便来,只要不弄坏我的书就行。”
很少见他有这么爽朗的时候,她话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陆先生以后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陆沉选顿住,微微挑眉,道:“好。”随后又问道,“听说你在上海读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英……英语翻译。”
“我在家里排第三,比你年长七岁,叫我三哥就可以了。”
“嗯,三哥。”
两人渐渐熟稔,暑去寒来,寒假方知鱼再次来做帮工。
上海很少下雪,即便下了也是零星几点,自然比不过“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杭州。但下雪那日,方知鱼还是跟打了鸡血似的,撺掇其他人打雪仗,任陆沉选唤了好几声她也不应。
方知鱼忙活半晌,手都要冻僵了,才堆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雪人,她终于肯回头,却不自觉地沉默了。她看見那人一遍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腿,随后便推着轮椅进了屋,单薄的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孤寂。
方知鱼第二天就发烧了,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毛毯里,哆哆嗦嗦地喊着冷。
陆太太问了句:“这孩子怎么冻成这样?”
陆沉选面无表情地将书翻了一页,说道:“你让她自己说,是不是昨天下了雪,非得跑出去疯,拉都拉不住。”说完他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正对上一双如小鹿般懵懂的眼眸,便愣住了。
“怎么还这么烫?”
方知鱼觉得自己一定是烧傻了,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陆先生推着轮椅停在她跟前,还将手覆在她额上试了试温度?
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想:陆先生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陆沉选将暖水袋塞进她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在他俯身为她掖被角时,像被蛊惑了一般,她轻轻起身,嘴唇恰好擦过他的侧脸。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道:“方知鱼,你烧糊涂了?”
陆太太将煎药的小火炉移进屋,两人像被炸过的汤圆般迅速弹开,只剩瓦罐“咕嘟咕嘟”地响。壁炉炭火摇曳,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04
方知鱼第一次见陆沉选发脾气,是陆太太给他配了根拐杖的时候。
那天,他发疯似的乱砸东西,莲藕排骨汤刚摆上桌,就被他扫落在地,没人敢上前收拾。方知鱼悄悄地挪开滚烫的药碗,抬眼却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猩红的眼睛有些吓人。
之后,他推着轮椅进了卧室,将自己关在里面。
方母将她拉到僻静处,道:“协和医院和中山医院都下了诊断书,说是右腿无法恢复了……”
方知鱼捂住嘴,她无法接受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要跛着脚过一辈子,何况这人是骄傲惯了的。
陆沉选慢慢地能站起来了,一开始只能瘸着腿扶着墙走,后来逐渐接受了拄拐杖。
一天,方知鱼正在看书,忽然听到隔壁“嘭”的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推开门时,陆沉选正躺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抱着右腿,她急忙上前想扶起他。
“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个需要搀扶的瘸子?”
她原本伸出的手立刻像触了电一般缩回来,他眼里满是警告,她不敢再看。
“走开!”他脸色僵硬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她只得待在旁边,看他咬牙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卧室。
她发现康复期间他变得越来越难伺候。
偶尔他也有心情好的时候。
夏日炎炎,为了照顾陆沉选,整栋楼都不开空调。山里本是避暑胜地,但方知鱼毕竟年轻,墙外的香樟树巍峨高大,将后院三层都遮住了,开窗通风时吹进来的都是湿气,她热得后背常浸着汗,做梦都想回学校。
她在房里睡觉,往往一睁眼就见陆沉选拿着把折扇,慢悠悠地给她扇风。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的脸上,像嫩绿的西芹,清新香甜。
他被发现了也不慌,声音温柔地道:“醒了?陪我出去逛逛,屋里闷得很。”仿佛这样待她好,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偷偷带她从暗门溜走,跑到江宁路听音乐会,他是那样骄傲,宁愿跛脚,也不愿拄拐。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既怕他贸然出逃牵动旧伤,又怕任性的举动招来责罚。
可是他的手紧紧地牵着她,一路上掌心温度相传,像触电般,酥酥麻麻。她想悄悄挣开,他却握得更紧,道:“你都亲我了,我拉你的手都不行?”
这话被他说得一本正经,她的脸顿时像煮熟的虾球,不光红,还很烫,只能任由他牵着。
归家途中,她给他放薛凯琪的《南瓜车》,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同听粤语吟唱:“如归家的一刻再没南瓜车,就靠这一双腿散步返宿舍,游玩过童话国如幻觉遮盖视野,可有笑载着我重回现实班车……”
他有点儿想笑,问道:“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你也想像辛德瑞拉一样拥有白马王子?”
“我觉得灰姑娘的故事很美好,搭着南瓜车,浪漫地度过午夜,最后与王子厮守一生。”说完这话后,她脸上现出些遗憾,“现实中的辛德瑞拉可能会短暂地拥有南瓜车,但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到现实。”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三哥,现实中白马王子也不会娶辛德瑞拉吧?因为阶级是很难跨越的,对吗?”
他点点头,表示默认。
除了这样的任性出逃,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陪她在书房里看书。
某天,陆沉选在书房里东翻西找,踩着梯子把一摞又一摞的书搬下来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大口喘着气,方知鱼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道:“三哥,你在找什么?还是我来吧。”
陆沉选不作声,咬着牙从梯子上爬下来,将一本笔记簿递给她。方知鱼连忙接过,翻了翻,像是他年少时的笔记,闲散随心,扉页写着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读给我听吧。”他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极其好看的眼眸永远波澜不惊,纯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方知鱼后退了一步,开始用流利的英语为他读诗:“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
他突然接茬儿,开口便是标准的伦敦腔:“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他低下头,正对上她不解的眼眸:“知鱼,我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旅人,你愿意做我的绿洲吗?”
05
陆沉选没等来满意的答案,因为隔天方知鱼就往陆家带了男伴。
他气得几乎咬碎银牙,道:“跟他断了,他不适合你。”不是商量,也不是劝诫,而是命令的语气。
方知鱼也来了气,道:“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我?”
那男同学之前一直追求她,但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现下他倒是被她推出来做了背锅侠。因为陆沉选那本年少的笔记上留着他写的动人情诗——
致宋玉:
白月光是你,朱砂痣也是你。
哦,没想到陆先生还有这么酸的时候。
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怎么会把自己的腿作践成这个样子,她不是没有耳闻。她常听母亲讲,都是为了一个叫宋玉的女子。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在国外留学时,宋玉喜欢上了一个白人男子,执意要跟那男人远走高飞,他半夜去找情敌理论,异国他乡,势单力薄,差点儿被群殴至死……
她是市井小民,对他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却也明白一个道理:生活不是童话。她不愿饮鸩止渴,更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她第一次跟他怄气道:“陆先生,适不适合,我总得处处才知道。”
他气得直接用拐杖掀翻了她好不容易熬好的药,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留她一人收拾残局。
因为她的称呼不是三哥,而是陆先生,陌生而疏离,像一道无形的界线。
他对她越来越阴阳怪气。
明明是他不肯吃药,却害得她被陆太太训斥。
“小鱼啊,我花钱请你来呢,你就只负责煎药,监督选选喝下去就行了,其余的杂活不需要你干。”
罪魁祸首正躺在摇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她回头瞪他,恨不得目光能像刀子一样射过去。
哦,还不认错?他只好又假模假样地咳了幾声,这一咳嗽,惹得方母又跑出来问她……
方知鱼发誓再也不理他,随便编了个理由回学校,约同学去迪士尼、外滩、田子坊痛快地玩儿了整整三天……
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会亲自来学校找人。
他刻意让司机将车停在校门口,价值不菲的名车,明晃晃的,好不惹人注意。陆沉选巴不得能传出一些流言,要是能让她身边的异性都知难而退,那最好不过。所以看到方知鱼脑袋缩成乌龟想迅速绕过他时,他偏不让她如意。
“方知鱼!我来接你回家了,快上车!”他的嗓门很大,似乎恨不得伸出大喇叭,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谁还不明白。男同学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将蛋糕递给方知鱼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陆沉选脸上得意的笑立马消失了,他不知道亡羊补牢还来不来得及,急忙让司机去订了最好的蛋糕。
他跑上前,气焰不再嚣张,问道:“今天是你生日啊?怎么不告诉我?”说着说着,就带了一点儿委屈,“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她就来气:“不用了,陆先生以后能好好吃药,就是给我的最大的礼物了。”
回到陆家后,她还是有点儿不高兴。
他笑着去掐她的脸颊,问:“还在生气呢?”
瞧瞧,她多气人!他都道歉了,明明给她订了最好的蛋糕,她偏偏要去吃男同学送的那个。他来了脾气,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方知鱼,不要在我的书房里吃东西!”尤其是别的男人送的蛋糕。
方知鱼置若罔闻,仿佛没长耳朵。怕惊扰大人,书房没开灯,蛋糕上的点点烛火,衬得她愈发面若桃花。她抽出一本他私藏的珍本,像是恶作剧,轻轻地把奶油抹在了封面上。
陆沉选再也按捺不住,道:“方知鱼,你故意的!”
“陆沉选,我愿意做你的绿洲。”
他愣在原地,好像没听明白,方知鱼只好重复了一遍:“陆沉选,我愿意治愈你,做你的绿洲。”可你愿意拉着南瓜车载我一生一世吗?
后半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即使是飞蛾扑火,她也愿意了。
06
大四实习时,方知鱼瞒着母亲,偷偷在一家短视频公司做起了摄影助理。但她瞒不过陆沉选,一个电话,自然有人为他鞍前马后。
“为什么想去做摄影这一行?”他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明明给她介绍了那么多知名外企,她却偏偏要跟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吃播团队四处探店,顶着烈日,一张小脸都被晒黑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小声回答道:“因为我喜欢啊。”
天分和喜爱不是一回事儿,她是有语言的天分,但最喜欢摄影。
方知鱼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现在短视频很火,赚得更多。”
陆沉选轻轻叹了口气,用人生导师般的口吻劝道:“这是个速成速食的时代,一切都被数字化了,你太浮躁,真想学摄影,首先得沉下心来。”
他重金为她购置长焦、广角、鱼眼、微距等镜头,亲自教她摁快门前应该怎样斟酌构图、光线和距离。
她上手很快,拍下一张陆沉选在庭院熟睡的侧脸,构图光影十分协调。
他审美过人,道:“这张应该可以拿奖的。”
随后作品就被他送到了某展览会,方知鱼没再问过结果,因为宋玉回国了。
方知鱼第一次见到宋玉,是在宋家举办的第一场博主线下见面会上。作为旗下成员,方知鱼所在的团队也在邀请名单上。
活动开始前,宋玉亲昵地挽着陆沉选出场,贴近他的耳朵,悄悄地道:“沉选,今天来了不少短视频博主,现在实体经济越来越难了,你可以多学习一下新的营销方式。”
陆沉选淡淡地点点头。他想起方才在隔间里,宋玉伏在他膝盖上痛哭的样子——
“沉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如当年。但往事随风,况且他已经完全被治愈了。
“没事了阿玉,你看,我现在不是恢复得好好的?”
宋玉抬头,见他神色依旧淡然,安慰的话也显得有些随意,到底是有几分不甘心。她习惯了被他追着、捧着、宠着,往后,他也只能宠她一人。哪怕一分一厘,都不许分给其他人。
人群中有人提议,请新晋董事宋小姐上台一舞。
这是方知鱼第一次见宋玉跳舞。如灵玉般玲珑透着彩光,她跳舞时眼含秋波,柔美如烟。方知鱼甚至都不敢转头去看陆沉选的表情。宋玉做不来粗活,也不会为他煎药、熬粥,美人只需要存在就可以了,没有人会问一个花瓶保不保温。
难怪那个保姆会说:“此鱼非彼玉。”是啊,一个家里卖咸鱼的,怎么能和美玉相比呢?
她终于明白了陆太太第一次见她时所发出的赞叹“你果然是美的”是何意。
面容相似又如何,除却巫山不是云,方知鱼不会吴侬软语,也学不来宋玉看人时的神韵。她只能是辛德瑞拉,也只能做辛德瑞拉。
07
“沉选,我确实是出于私心才买下那张照片的,原本是想私藏,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宋玉说出这话时,半截身子靠在陆沉选身上,沙发后的墙壁上映着两人相依的影子。方知鱼端着药碗上楼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秉承家政的职业准则,她只能低头将药端上桌,抬眼时视线恰好与宋玉的视线相撞,两人俱是微微一顿,心中各有思量。眼见宋玉几乎快要钻进陆沉选怀里了,方知鱼立即尴尬地告退。
有些事实,知道归知道,当场戳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陆沉选不动声色地腾出手,端起药碗,皱着眉喝下药。
宋玉仍然像从前那样对他甜甜地撒娇:“你能不能跟方小姐商量一下,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这次他没有推开她,神情依旧淡淡的:“没关系。”
最近王秘书常来找陆沉选,两人在书房交谈的时间越来越久,连方知鱼都不能进去。
毕业典礼这天,方知鱼没等来陆沉选。她也不恼,拍完毕业照后约了同学喝酒,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一连“失踪”了三天后,她才在书房里被陆沉选抓到。
“原来是跑到这儿看书来了?”他的语气一贯地散漫和笃定,“怎么,吃醋了?”
她坐在地上瞪他,就像一只奓毛的小猫。
他抽了本书,挨着她坐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问: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突然反客为主,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知道他耳根软,偏要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那你是希望我吃醋呢,还是不吃醋呢?”
她穿的是素白的衣裙,像海棠花一般,他偏偏觉得她比红装浓艳的狐狸还要魅惑人心。
她的眼睛仿佛是最明亮的:“陆沉选,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只许喜欢我一个。”
她是这样赤诚直白,不掺杂一点儿假。
陆沉选想起了小时候,他在苏巷里奔跑,有蝉鸣,有骤雨,有他怎么都追不上的夏天。月牙弯弯,高悬于苍穹之上,那样美好,那样朦胧,他豁出此生深情,也追不上。
方知鱼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走霉运。她随手拍下的照片,竟然斩获了某知名摄影大奖,可令她恼火的是:这幅作品不仅被人私藏,甚至连作者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宋玉……
其实也不难理解,名媛想为自己镀金罢了。就像某些知名音乐人也会买国外小众音乐的版权进行翻唱,久而久之,就成了自己的作品。得来全不费功夫,又能显露自己的才华。
不过这次,宋玉算是碰到了钉子。她有渠道买下原作品,但摄影协会的人拒绝为她颁发奖项,因为方知鱼才是最早用这个作品参赛的人。任凭宋玉怎么上下打点,摄影协会的人都不为所动。
协会甚至直接在官博上挂名批评,一时“宋氏千金冒名风波”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方小姐,请您收下这笔钱,将这幅摄影作品卖给我。”
方知鱼不甘示弱,道:“当然可以卖给你,不过作品的署名只能是我。”
所以宋玉大概是恼羞成怒才会直接上门找陆沉选,不过方知鱼没有放在心上,无所畏惧的年纪,她什么都愿意相信。
08
一周后,宋家召开第二次博主线下见面会,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為宋玉铺路,这见面会未免也召开得太频繁了一些。
“各位社会同仁,大家上午好。我是陆氏商贸的陆沉选。近期与各位会有线上产品推广合作……”
他随机介绍了几件产品后,突然停顿了好长时间,方知鱼正四处试吃,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眸,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昨晚,宋家人亲自来找过陆沉选,他说:“陆先生,这次摄影作品的事件给宋家带来了很恶劣的影响,你是这张照片的主角,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由你亲自公布比较有公信力。”
他低下头,恨不得撕碎眼前的稿纸,最终还是发了声:“借此机会,我想澄清一下前阵子摄影作品的事情,这幅作品是宋玉小姐给我拍的,与其他人无关。本是私事,无意占用网络资源,希望大家能理性讨论。”
公布完之后,他再没看方知鱼一眼,态度陌生而疏离。他是懦夫,当然不敢看她,胸腔里的心脏正痛得厉害,当年得知宋玉背叛他时,都没有这么痛……
吃播团队的小伙伴们虽然也是一脸蒙,但还是反应迅速,自觉形成人肉幕布盖住宋家的镜头,免得方知鱼遭受网络暴力。
回到家时,方知鱼还是呆滞的,比被施瓦辛格的拳头狠狠砸过还要痛。她了解陆沉选,他向来会给人留三分情面,起码不会当众给人难堪,除非那人触到他的逆鳞。
所以你看,人前人后,他多在乎她,因为宋玉,既是他的朱砂痣,也是他的白月光啊!
第二天,方知鱼在个人社交平台上发布声明——
尊敬的社会各界人士:
关于陆沉选先生的照片一事,本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私下向宋小姐道歉,并承诺退还所有奖金,终身不再从事摄影行业。
这梦想因他而起,也因他毁灭。既然他要折断她的羽翼,那么,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不妨干脆断得彻彻底底,永无重启的可能。
她不想去理网友的骂声,将自己关在宾馆,听了一下午的《南瓜车》。
“如归家的一刻再没南瓜车……游玩过童话国如幻觉遮盖视野,可有笑载着我重回现实班车……”
她想,她也算短暂地拥有过南瓜车,也短暂地拥有过王子的甜言蜜语,梦境毕竟是梦境,童话也只能是童话。
灰姑娘必须在午夜十二点离开,现实里的辛德瑞拉也该醒过来了。
和方母搬出陆家那天,王秘书亲自来送她。
“方小姐,你来陆家的第一天,选选就醒了。那时候太太说,你是陆家的福星。
“其实陆家这些年,生意越来越不如以前了。经销商换的换,撤的撤,早就是一副空壳子了……”
车已行至山下,一路上他说了很多,还是怕陆沉选会遗憾:“方小姐,选选心里是有你的,他第一次见你时,就曾拜托太太多多关照你。”
方知鱼回头朝半山腰看了一眼,初见时他的眼眸,他看书的姿势,他发脾气的样子,他拉她任性出逃的神态,他教她摄影的方式,纷乱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王叔,你说他第一次看见的,是方知鱼,还是宋玉?”
没有人能回答她,估计当事人也不知道。
方知鱼想起晚宴结束后,她被宋玉堵在停车场。宋玉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不会打骂她,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有一种看小丑的优越感。
“方知鱼,我不是要跟你炫耀,一切都是陆沉选自己选的。”
“一个男人,心里但凡有你,人前人后都会给你留点儿面子,起码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身败名裂。”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爱你!”
如梦初醒般,她终于认输了。
方知鱼喃喃地说道:“对,他不爱我,他不爱……”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她主动试探,他从来都没给她写过情书,甚至从来没说过“爱”这个字眼。
直到宋玉离开时,她还在一遍遍地重复:“他不爱……”
如魔怔了一般。
09
陆沉选看到这条声明后,独自在房间里,坐到凌晨。
商界詭谲多变,常言他杀伐果断,他也自认为不算什么谦谦君子,只是,她到底也学到了他的脾气,真是一点儿后路都不给他留。
天快亮时,王秘书才驱车赶回半山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陆沉选,道:“选选,方小姐走了。”
他不答反问:“我大哥没事儿了?”
陆沉选的大哥为了自家生意博弈,在海外被人设计,被当地警方扣留了半月之久,此事影响恶劣,即使陆家倾家荡产,也难保他周全。
陆沉选明白,自己是闲散公子,一直活在大哥的庇佑下,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遭受牢狱之灾?
这个关头,也就只有宋家能施以援手了。而宋玉的态度也很明确:非陆沉选不嫁。
王秘书回答道:“宋先生亲自去了美国一趟,你大哥明天就可以回国。宋小姐说下午想和你逛……”
“她去哪儿了?”他突然换了话题。
王秘书一怔,越来越看不懂他,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我不太清楚方小姐要去哪儿。不过,她什么都没带走。”
墙壁上的挂钟的指针“嘀嗒嘀嗒”转过一圈又一圈,朝阳穿透缭绕的云雾,天色清明起来,就在王秘书以为他不会回复了的时候,他闷闷地道:“嗯,我知道了。”
王秘书转身告退,手刚覆上门把手,陆沉选突然吩咐道:“她的东西不要乱动,我亲自收拾。”
王秘书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孩子哪儿有那么轻松,连挚爱都守护不了。
他劝道:“选选,你不要太难为自己……”
这次,陆沉选没再回答。他就那样拄着拐茕茕孑立,一身孤冷。
法式长窗大敞,忽有疾风吹过,角落里是前日陪宋玉去迪士尼时买的一堆南瓜车玩具。
知鱼,是我不配,如果有来生,我做拉南瓜车的马夫,你做公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