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六)
2021-03-10今様
今様
裴奚若走进巴黎歌剧院对面的咖啡馆,一眼便看到了艾丽丝。
女孩穿洛丽塔式蓬蓬裙,头发染成灰色,妆容艳丽,正在和助理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两人碰上头,聊了几句,艾丽丝请她一道参谋:“帮我选一下照片嘛。”
“好呀。”裴奚若接过,一张张认真翻看起来。
她自恋很有一套,“替别人自恋”的眼光更是不在话下,完美避开了艾丽丝的缺陷角度,选出的照片上,艾丽丝显得五官精致小巧。
艾丽丝满意到不行,很快发了微博,立即收获粉丝一大片好评。
“对了,仙仙,明晚你有什么计划?”艾丽丝发完微博,抬头,“没别的事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烟火秀吧?”
“当然好了,我正愁无聊呢。”她的灵感在尼斯用完了,现在大脑里空荡荡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结束后,我还有个小派对,到时候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在一众姐妹花里面,裴奚若跟艾丽丝算是比较谈得来的。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很低调,可架不住那全套的拍摄设备起眼,以及她们的外形出众。
客人走进咖啡馆,视线第一时间会被艾丽丝吸引过去,毕竟,即便是在繁华的巴黎街头,穿艳丽洋装的女孩也很少。何况她肤白如纸,睫毛如蝶翼,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随即,视线移向对面,才知道什么叫惊艳。
裴奚若正在研究点哪款蛋糕,她将册子展开,遮住小半张脸,露出来的眼型,内勾外翘,似是一瞥就能将人勾魂。等她把册子放下,露出妖媚且明艳的五官,便更叫人移不开视线了。
咖啡馆的小风铃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而出。
裴奚若抬头,往那边瞥去一眼,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清瘦,高挑。身旁跟着一名秘书模样的人。两人走过咖啡店前的玻璃窗,很快消失不见。
想多了吗?她总感觉那人刚才在盯着她看。
“沈总,刚才沈惜小姐打电话过来,说她向您道歉,邀请您去她那里吃晚餐。”助理边走边汇报,小心觑着沈郁的脸色。
他原本是欧洲分部的,被指派过来跟在沈郁身边不久,对这位阴晴不定的沈总,可谓捉摸不透——就拿刚才来说,这位沈总明明才进咖啡馆,却又一言不发,马上出来了。
“和她说我会去。”对于沈惜的服软,沈郁似是早有预料,语气淡淡。
“好的。”
沈郁回忆着方才见到的那张脸,似是生起了闲谈的心思:“刘助理,你信不信缘分?”他问问题,是需要听到明确答案的,不然,会不高兴。
刘助理心一横:“信。”
“是吗。”
“是的,”刘助理小心地擦汗,试探着聊下去,“沈总刚才是碰见了什么人吗?”
沈郁不答,勾了勾嘴角。
他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再开口,一路含着笑意,往沈惜的住处走去了。
路过花店,他还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铃兰。
巴黎的夜风很大,可人们挤在河畔,像不怕冷似的,到处都是兴奋而期待的交谈声。
烟火秀尚未开始,裴奚若打开微信,又开始骚扰傅展行。
她的伪装恩爱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靠着一张张聊天记录截图,终于让裴母安心。这会儿,她心血来潮,拍了张夜空照发给傅展行:老公,在干吗呀?
迟迟得不到回复,她也不虚:还在忙吗?你要注意多休息,不要累坏身体哦。
发完,她像完成任务,将手机一丢,便投入狂欢的人群中。
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得光怪陆离,盛大灿烂的烟火又让灯光黯然失色,耳畔人声嘈杂,反而成了一种混沌的安静,抬头仰望,只感觉美不胜收,心潮澎湃。
烟火秀结束后,众人的心情还处于震撼中,到派对开始时,气氛更是热闹非常。露台上横放着好几张沙发,音响中放着一首劲歌,有人喝得高兴了,踩上沙发起舞。
裴奚若从舞池里跳回来,身上都出了汗,被夜风一吹,十分畅快。
散场之后,她收到艾丽丝发来的视频,拍的是她看烟火秀时的视频。她道了声谢,欣赏了一遍,上传到微博和朋友圈。
比起众多美妆博主,她算是营业得最不走心的一个,照片从来是想发就发,可架不住人长得美,一发出去,评论纷纷涌来。
“美女!”
“说起来,仙仙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怎么微博里什么广告也没有,作为一个网红不卖货、不搞直播,像话吗?仙仙,你这样不赚钱的,知道吗!”
“楼上的事业粉笑死人了,仙仙不用赚钱啦,她家很有钱。”
裴奚若家里很有钱,倒不是她自己抖出去的。
起因是去年有个博主,专门扒网上的假白富美,挂出来公开处刑。吃瓜网友看得意犹未尽,不知是谁提名裴奚若,博主摩拳擦掌,仔细一扒,好吧,扒到个真的。
在大名鼎鼎的裴氏地产的公开信息中,裴奚若的名字赫然在股东一列。那次之后,她又涨了一波慕名而来的粉丝。
裴奚若扫完这些评论,最在意的不是夸她美的,也不是说她有钱的那些,而是问她什么职业的这条——
她当然是有职业的,还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版画家呢。可是,“我是版画家”这句话发出去,未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哪个艺术家会自称艺术家呢,她只能低调地等着被人发现了。
与此同时,平城。
巴黎已快过十二点,平城的天色才刚刚亮。
傅展行通宵工作后,拿起手机便看到了裴奚若的新消息。他刚想回复,忽而看见她的头像跳了下,换了一张新的。
漫天绚烂的烟花下,女人红唇弯起,笑得比烟火还灿烂,暖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妖气衬得更盛。
名片页面,可以点进朋友圈。傅展行平时极少有闲心看这些,但这会儿也不知是顺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点进去,刷到了她的最新动态。
一段十五秒的视频,背景是夜空和盛大的烟火秀,她在這片璀璨中回过头来,举起香槟,笑意飞扬:“自由万岁!”
自由万岁?
傅展行重播了一遍,而后退出她的朋友圈,视线落在那句“不要累坏身体哦”上,轻轻嗤笑了一声:裴小姐,身体好了?
安静如鸡。唯有这四个字,能形容裴奚若此刻的状态。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日理万机的便宜老公,居然有空光顾她的朋友圈,还发来带着嘲讽的一句话。
也怪她,玩过了头,居然忘了把他屏蔽。
事已至此,要她承认是不可能的。
裴奚若正想删了动态来个“毁尸灭迹”,还没行动,聊天页面却又跳出一条消息:我猜,裴小姐现在一定想将它删了。
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想看看他是不是在某处装了监控。
她没找到,倒是发现窗户没关严。巴黎十二月的冷风,嗖嗖地往温暖如春的卧室内灌,怪不得她刚才收到消息时,汗毛都有点儿立起来了。
关上窗,她裹紧浴袍,温度有所回暖,心里也跟着有底气起来。
怕什么?隔着屏幕,有本事,他就来把她抓回去啊。
裴奚若蜷在沙发上,开始了今日份的假惺惺:怎么会,我就是发给傅先生看的呀。
傅展行道:哦?
她一本正经:经过一个多月的疗养,我最近精神满满,已经能参加聚会了。
傅展行道:是吗?
凭着这么多次跟他交锋的直觉,裴奚若觉得,傅展行的答案一定不止两个字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他不紧不慢地接了句:我还以为,裴小姐是打算在国外待上两年,回国恰好离婚。
他怎么就猜到了呢?真是好聪明。
她扯出一个笑来:傅先生想多了,我怎么会这么无耻呀?
他不跟她讨论这答案过于明显的问题,道:我有认识的医生,专治疑难杂症,可以过来给裴小姐看看。
裴奚若的笑凝固在嘴角。
其实,她觉得自己装病这事,傅展行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只不过,这男人性格冷淡,公务繁忙,不在意身边多她一个、少她一个罢了。毕竟,两人又不是真夫妻。
只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计较起来啊。
她萌生出一个猜测,问道:傅先生今天心情不好吗?
傅展行道:嗯?
裴奚若有理有据:不然,好端端的,干吗来找我的碴呀。
傅展行看了眼屏幕,没有回复。
前阵子,几个朋友聚会,不少人都带了女伴。结束之后,他跟随叙还有些公事要谈,便找了个地方闲坐。
临近尾声,随叙似有所感叹:“我总觉得,你是把性子磨得过了头,连起码的春心都不动了。裴小姐那么漂亮,你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傅展行语调平淡:“她漂亮,我就要有感觉?”
“问题是不漂亮的,你也没感觉啊。要是觉得裴小姐太妖艳,清纯系的也有一大把,你动过心吗?”
傅展行转了下腕间的佛珠,难得沉默。他青春期的躁动,全部放在了对傅渊的叛逆上,确实没体会过动心的滋味。
何况傅渊和宋觅柔这对“伉俪”,早已让他明白,媒体口中的“天造地设的爱情”,不过是一层包裹着阴暗、肮脏的光鲜外衣。
对于女孩的示好,他本能地排斥。所有过剩的精力,都被他放在学业上。旁人望而却步的难题,他见了,反而兴奋。他解出一道题,掌控感就越强。
这种掌控感填进少年的骨子里,让他觉得,有朝一日,自己有了力量,一定能将宋觅柔从傅渊的手中解救出来。
就这样,他一直长到十四岁。
宋觅柔揭穿真相的那天,他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一室狼藉,有种被命运开了个天大玩笑的愤怒。原来,她不是受害者,傅渊更不是。他们只是互相折磨,把他当成向对方捅刀的工具。
后来的变故更是始料未及,傅渊发生车祸,宋觅柔离开,一切纠葛还来不及爆发,便突兀地收场。
傅家忙于挽救动荡的股价,一时半会儿,没人顾得上他。等傅二伯察觉到时,他性格里的叛逆因子已经疯长,变得越来越冷漠暴躁,难以沟通。
后来,是傅奶奶将他带回了正确的路。如今每逢傅奶奶的忌日,他都会去墓地看她。公墓在远郊一座山上,寺廟旁,风景很好。他祭拜完,也会去和住持聊上几句,虚度小半日光阴。
如傅奶奶所愿,他已经去掉了性格里不稳定的因素,越来越平和。
随叙刚认识傅展行时,并不知道他的过去,还暗暗惊叹这人竟然这样沉稳、淡定,一点儿都不像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后来了解到一些内情,随叙才渐渐理解。
不过,他总觉得,傅展行是“沉”过了头,把七情六欲也给灭了,这样也不好。于是,他这会儿又建议道:“既然你们都结婚了,要不就处处看?机场那次,我看裴小姐不错啊,好像挺喜欢你的。”
傅展行淡淡地道:“那是她装的。”
“装的?”随叙惊讶了下,不过很快就回味过来,“装的就更有意思了。阿行,你这样的,就适合找个花招多的。”
是吗?暂且不论爱情于他而言有没有吸引力,对于裴奚若,傅展行原先只将她当成合作伙伴。
他在谈判时说的话并非虚假,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自己会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那会儿,他以为她会要一些物质方面的东西,这对他而言,完全是小事。没料,她戏瘾很重,天天拉着他演戏,倒是比物质需求更难应付。
就在这时,裴奚若发了个问号过来:傅先生,你睡着了吗?
傅展行收回思绪,回答了她上一句话:哪里,我只是关心你。
裴奚若呵呵一笑:傅先生果然是迷上我了,要不这样,再等两个月,两个月以后,我就回来,保证天天在你眼前晃,晃到你眼睛疼。
她暗示她回国以后,会给他带来精神污染。
傅展行却不介意般:裴小姐说话算话?
裴奚若道:耍赖是狗。
这句誓言,不痛不痒,跟没发誓毫无区别。
傅展行扫了一眼,倒也没让她重新发一遍。
其实,他今日找她,并没想让她回来——跟随叙说的一样,他用了太大力气磨平了自己的暴躁,压抑了自己的痛苦,连带着把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也一起灭掉了,要再复苏,很难。
何况,只要他跟裴家的合作还在,裴奚若回不回国,意义并不大。
他只是难得碰到了对手,给乏善可陈的日子,增加了一些鲜活、生动。
裴奚若近来很是低调了一阵子,公开的社交平台没再更新,朋友圈分组可见,连不熟的人的消息都不回了,生怕傅展行哪天又抽风,要她回国。
一月,巴黎初雪来临,静静地从灰白色的天空落下来,飘过哥特式建筑的塔尖。
今日,勒隆画廊将有一批最新藏品展出。这间画廊向来以展出国际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为特色,风格包罗万象。
这次的展品很符合裴奚若的审美,她一路沿长廊欣赏,时不时拍照留念,忽然看见前方有个女人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的画。女人的侧颜很是柔美,大概是看得专注,如鸦羽的睫毛仿佛凝固了,一点儿也没颤动——不像个观赏者,倒像已经变成了画中人。
裴奚若下意识地朝画看去,画上是一只秀美的花瓶,被藤蔓紧紧缠绕,有人拿锤子想将它敲碎,藤蔓仿佛便更紧地保护它,将它勒出丁点儿裂纹。
画面张力极强,看着就像要窒息了一样。裴奚若瞥见落款,是个荷兰画家,这画的名字翻译过来,叫作《爱意》。
比起这画廊中的其他作品,它要表达的意思倒是直白。
她正想着,那女人回过头来,神色微微惊讶:“裴奚若?”声音像二三月的春风,轻轻柔柔的。
裴奚若很快道:“是呀。你是?”
“沈惜。”
沈惜?裴奚若想起来了。
申城沈家的女儿,跟林菲儿算是远房亲戚,不过,两人关系不太好,沈惜一贯独来独往,也很少参加名媛的聚会。
前几个月的那场晚宴,林菲儿在背后嚼舌根,提到沈惜被第三者带着私生子找上门来,所以跟丈夫离了婚,境遇很惨。
“你一个人来的吗?”沈惜问。
裴奚若点了点头。
“要不,一起逛逛?”沈惜轻声征询她的意见。
“好呀。”
说是一起逛,可沈惜的脚步,却停留在原地。裴奚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问道:“你很喜欢这幅画?”
沈惜似是被叫回了神,轻轻摇头:“不喜欢。”
她却没再说其他。
她给人的感觉和董凡伊有点儿像,都是柔弱的美人,不同的是,董凡伊是因为生病,她却像是生来如此,一颦一笑,楚楚动人。
裴奚若和沈惜在申城时,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今天,她们边逛边聊,发现不少有爱好相同,便更投缘。
逛完展,沈惜邀她一起吃餐饭。
两人选了市中心一家坐落于花园中的法式餐厅。夜色降临,雪花在窗外旋转下落,烛火顽皮地跳跃,将银质餐具映得影影绰绰。
点完餐,沈惜去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没有回来。
裴奚若玩了一会儿手机,忽而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眼看去,有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在对面落座。他有双很细长、阴柔的眼睛,望向她時,含着一抹笑意:“裴小姐,你好。”
这男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再配上这过分轻柔的语调,不显得亲切,倒更像是不怀好意了。
裴奚若放下手机:“这位先生,你好像走错了。”
“原先坐在这里的不姓沈?”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占了沈惜的座位。
“姓沈,不过是个女人呀。莫非你也是?”她看他一眼,目光隐含钦佩。
“裴小姐的玩笑,让人不知道怎么接啊,”男人笑了下,终于道,“沈惜是我妹妹。”
裴奚若瞄他一眼,并未打消警惕:“是吗?怎么称呼?”
“沈郁。”
他自报家门倒是爽快。
裴奚若直截了当地问:“沈先生找我有事?”
“裴小姐不用警惕,我让沈惜约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
“哦,纯吃饭?”
“不错。”
说话间,有侍者陆续上菜,白色桌布上,摆着渍鲜蘑菇、冷萃汤、酸橘汁腌鱼,浅浅飘香,色泽诱人。
裴奚若好想叹气——逛了一下午,她早就饿了,本以为能跟沈惜打卡这家新摘星的法式餐厅,哪知却是一场鸿门宴。
她打起精神应付着他。
“裴小姐,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不会在菜里下药。”沈郁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那谁知道?”他都让沈惜把她骗来这里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沈郁一副无奈的样子:“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搭讪来的啊。
裴奚若瞄瞄他,还未开口,便听他慢慢道:“半个月前,裴小姐是不是在歌剧院对面的咖啡馆?”
裴奚若轻轻眯了下眼:“是啊。”她还记得,自己和艾丽丝坐在窗边,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那时,我对裴小姐一见钟情了。”
“你们这样的人,一见钟情都很廉价。”裴奚若不以为意。
男人长得很俊,甚至可以说俊得过了头,反而显得阴柔了。再温和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像带了一抹轻挑的邪气。
沈郁察觉到她的排斥,一笑:“看来是我今天有些唐突了,抱歉。不过,裴小姐应该不常住巴黎,所以就算我想让你慢慢了解,时间也不允许。”
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度,像个痴情的浪子会说的。
裴奚若也跟着笑了一下:“沈先生说得我好感动,要是没结婚,一定和你交个朋友。”
“结婚了,就不能做朋友?”他反问了这一句,仿若他口中的“朋友”,真的像普通朋友那么单纯。
两人对视一眼,眼眸映着烛火,似是心照不宣。
裴奚若弯了下唇,随手拿过餐桌上的便笺,压在掌心,写了些什么。
“既然是普通朋友,那当然可以了。”她用便笺折成一只千纸鹤,起身时,轻轻放在他的桌沿,“你以后可以到这个地址来找我。”
女人款款地离开,沈郁脸上的暧昧之色也随之淡去。
早就听闻傅展行娶的这位太太,情史颇丰,不安于室,他今日只是随意试探,要是失败,还有其他手段。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上钩。怕是他不出手,她迟早也会给傅展行戴绿帽子。
沈郁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慢条斯理地拆开手中的千纸鹤。
而后,他神色一凝。纸上写的根本不是地址,而是一幅简笔画,总共就两个主角——天上飞了一只白天鹅,地上趴着一只灰不溜秋的癞蛤蟆。
画工潦草,却传神地点出主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知何时,外头的风雪更大了。
裴奚若拦了辆的士,报了酒店地址,靠到椅背上,才略舒一口气。
透过车窗的防窥膜看出去,天色黑得浓郁,有淡淡的灰色块,簌簌地飘落下来。路旁尖顶建筑物,积起薄薄一层雪。
她想起两人在餐厅坐下时,沈惜说的话。
“裴小姐,其实,今天,我是有意接近你的。
“有人想见你一面,要我帮忙。我有把柄在他手上,没办法拒绝,抱歉。”
裴奚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样摆一道,还没来得及生气,沈惜便压低嗓音,飞快地丢下一句话:“他这个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要是可以,你尽早离开巴黎。”
除了这句话,别的,沈惜一个字也没有讲。她像是多留一秒都害怕被发现似的,匆匆离开了。
裴奚若越想越蹊跷,拿出手机,想打电话问一问沈惜需不需要帮忙。她这才想起,沈惜连联系方式都没给她留。
这夜的雪,让路况变得有些糟糕。
长龙一般的车队,雪色下,灯光被晕成一小团。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看厌了前方的红色刹车灯,她终于到达下榻的酒店。
零下几摄氏度的雪天,羊绒料子的大衣已经不抗冻,裴奚若牙齿打着战,小跑几步,到了酒店门廊。她抖落身上的雪花,刚要迈步,忽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在夜色中拾级而上。有小雪飘在他的头发上,又被风吹落,视线跟着往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淡清俊的脸。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有人低声汇报,他侧耳听,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边,没有停留。有人递来一份文件,男人抬手接过,展开来看。
裴奚若脚步蓦地顿住,微微睁大了眼。她看见男人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深棕色佛珠。
傅展行?可他怎么看见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裴奚若犹疑不定,正要再看一眼,没料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撞上了她的腰。
伴着一声女人的惊叫,裴奚若只觉得一下子失重,整个人被推着往前一扑,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那男人的怀里。
男人抬手护了她一下。整个动作太过自然流畅,以至于面对那男人身后一众目光时,裴奚若也有点儿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连忙站直,抬眼。
男人松开手,低声道:“小心。”雪夜模糊了他的音色,听起来很是陌生。
裴奚若微怔了下。
“Je suis désolée(对不起)!”有个法国女人连忙赶过来,带着身旁那乱跑的小男孩一道弯腰,小男孩低着头,十分羞愧地说,“Je suis vraiment désolé(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裴奚若不懂法语,也知道这是在道歉。
小男孩低着头,这下,她看清楚他这颗实心球一般的脑袋了,在心里暗暗抽气——这一下撞在腰上,她的腰真要废了。
两人走了之后,裴奚若向眼前的男人道谢。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他有种熟悉感——身高差不多,气质类似,连佛珠也同样戴在左手。
巧合?双胞胎?还是一个人?
要不要试探性地问一句?
裴奚若这边脑内天人交战,殊不知,傅展行也在看她。方才两人视线对上,裴奚若毫无反应,他以为,她是想装作不认识,便也未急着开口。
这会儿,他却发现,她似乎是真的认不出他。
“这位小姐,”傅展行温声开口,“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女人说话,就更不像傅展行了,而且,以那和尚的性子,有女人扑过来,只会淡定地走开,生怕被玷污清白吧。
裴奚若心中的天平歪斜了寸许,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谁知,男人的目光却很敏锐,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抛来一个略带疑问的眼神。
裴奚若只好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儿像。”
“哦?”
“他也戴佛珠。”裴奚若越想越觉得巧。
“这个?”傅展行的视线随她瞥向自己的手腕,拨了下,“戴着玩的。”
是吗。傅展行应该不是戴着玩的吧,印象中,他只取下过一次。
就在这时,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风雪声太大,裴奚若听不清内容,但看那秘书,金发碧眼,鼻梁高挺,个子高挑,总不会是沈鸣。
就算沈鸣烫头、染发、戴美瞳,那身高呢?他的腿可没这么长。
至此,裴奚若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一边坍塌下去,彻底打消了疑虑。
恰巧秘書的汇报告一段落,那男人也朝她看过来。
咕……裴奚若的肚子却十分突兀地叫了声,尴尬的气氛瞬间弥漫开。
裴奚若完美地保持着笑容,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的理念,跟他们道别。男人很有修养,并未流露出一丝嘲笑的意思,反而问她要不要一道去用餐。
今天是怎么了,她的桃花竞相开放。
裴奚若可不想再遇到莫名其妙的男人,便搬出已婚的身份来:“不好意思呀,我老公占有欲比较强,不让我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如果被他发现,后果很严重的。”
男人眸色淡淡:“是吗。那他让你一个人来酒店?”
“他没时间呀。”裴奚若娇嗔道。
“生意人?”
她随口胡诌:“不,他是出家人,佛学大师呢。每天要给数不清的人讲课,还要打坐参禅,抄写佛经,很忙的。”
“……”
到了深夜,这场雪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
雪粒夹杂在风里,打着卷儿,纷纷扬扬地飞过街道。人坐在屋中,隔着一道玻璃看出去,像看一个水晶球。
沈惜静静地坐在窗前,手肘压着一本书。空气有点闷,她将窗推开了一些。雪花立刻卷进来,空气里,渐渐漫开一股风雪的凉意。
这时,大门嘀的一声,忽然打开、落锁。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刚才刮进窗户的风雪好应景,像是为他的到来做铺垫。
“沈先生。”她还是回了下头,嘴角跟着轻轻提起来。
沈郁未答,迈步走至窗边,视线落在窗外,话却是对她说的:“怎么不开灯?”他的语气柔和,像情人的体贴关切。
沈惜也后悔没开灯。此刻,只能借着路灯洒进来的光打量他。橘色调的暖光,将男人的面容照得深深浅浅,无端有种温柔在里面。
他有双细长、阴柔的眼,不笑,也带着几分温柔,脾气很好似的。
“刚才看书困了,想睡一觉,灯光太亮就关了。”她手边确实有一本摊开的书,身上也披着薄毯。
沈郁终于转过脸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又深又冷,带着审视的意味,似是要瞧出什么端倪。
沈惜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指,只觉得空气里慢慢爬满凉意。思绪乱糟糟时,她却听他轻声笑了笑:“紧张什么?只要不是坐在这里看男人,看书、看景,有什么差别。”
寂静的雪夜里,他的声音很轻、很柔,沈惜却完全无法放松。他的态度越温柔,她脑海中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
“不早了。要是困,就去睡吧。”沈郁又道。
沈惜拿开身上的毯子,一只脚踩在地面上,顿了下,又慢慢地抬头看他。男人身量本就高挑,此刻低垂着视线,像是高高在上地等她自投罗网。
明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偏偏,沈惜无法闭口不提:“沈先生,今晚怎么样了?”她没法忽略对这件事的在意,是她把人带去了餐厅,如果有什么后果……
“这样才对,坦诚点儿不好吗,”沈郁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手拂开她的发丝,这才告诉她,“很顺利。”
沈惜蓦地一惊,手指无意识地颤了下。下一秒,男人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将它牢牢牵住,似是觉得她指尖太凉,他关上了窗。
“骗你的。”
沈惜心下一松,面上还是没有露出端倪:“是吗?”
“只怕她很快就会离开巴黎,”沈郁笑了声,“要真是这样,那这位裴小姐的警惕性可真高。”
听见“离开巴黎”那句时,沈惜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平常人当然不会因为遇到男人搭讪,就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裴奚若很快走了,就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她透露了沈郁的危险性。
她闭了闭眼:“是我让她走的。”
“哦?”是惊讶的语气,沈惜却知道他并不觉得意外。
明明知道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却不得不配合,紧紧地咬了下嘴唇,慢慢松开:“沈先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沈郁打量着她,静默不语。
“我不想看见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
“我不会碰她。”沈郁神色漠然。
沈惜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在说“那也不行”。
一室安静,空气像凝住了一般,偶尔被外头的汽车鸣笛声打碎。
男人绕至背后,微微弯腰,吐息在她的颈侧,声线带了一抹嘲讽:“沈惜,你的演技还要进步。”
沈惜莫名觉得嗓子发干。她闭了闭眼,想起年少时的沈郁。
那时候,他虽然想法难懂,却没有这样阴晴不定,说出的话,也不需要她仔细揣摩才能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离了婚,出了国,遇到他的时候,虽然不免尴尬,更多的却是欣喜。未曾想,她一步步落入了他的陷阱。
“沈惜。”
她出神间,发丝忽然被他挑起一缕把玩。
沈惜轻轻出声:“嗯?”
他的气息似织成了天罗地网,将她笼罩。
“等我将傅氏收入囊中,你失去的,我会一一帮你拿回来。什么都别做,不然,我没法保证你弟弟安然无恙。”
听着前半句,沈惜尚能保持平静,到最后一句,却是猛地收紧手指,脱口道:“疯子!”
“是啊,”沈郁倒像是得了盛赞般笑起来,“我倒是后悔没早一点儿让你看清我是个疯子,任你踩着我的底线,嫁给了那个姓赵的。”
即便没有沈郁这段插曲,裴奚若也没打算在巴黎多待。
次日,她便从机场飞去了意大利。
恰逢简星然在罗马出公差,两人一道考察了几家酒店,闲时一聊天,对比明显。
“没天理,不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吗,”简星然妒意深深,“你这都快上天了,傅家都不管?”
裴奚若笑眯眯的:“不管。”
傅家那边,只有二伯母找她闲聊,其他亲戚,根本没指手画脚的余地。
“也就你们没感情,你才这么放心,”简星然忽然想起什么,“你不知道傅九有多抢手,以前还有女人打探到他住的酒店房号,故意躺在床上等他回来呢。”
简星然带来的是陈年八卦,裴奚若听着却觉得新鲜:“后来呢?”
“被保镖扔出门,合作也取消了。”
哇,好不留情面。
裴奚若赞叹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不近女色吧。”
就拿董凡伊来说,那么柔弱的一个美人,和他一起长大,他却视而不见,真可以说是郎心似铁。
“这样的人倒是少见,”简星然顿了下,目光忽然落在桌角,“这是什么?”
那是一盒包装精致华丽的纸牌,包装图案充满异域风情,卡面也可圈可点,可以当作艺术品反复鉴赏。
“一种算命的卡牌,前几天在一个村子里买的,很有意思。”裴奚若来了兴致,将盒子拿过来,“要不要给你算一下?”
“免了,免了,”简星然道,“你还是给自己算算吧,不是说过了二月就得回国了?”
裴奚若一秒钟蔫掉:“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她并没践行诺言的打算。她早已打好腹稿,准备再耍赖一次。
其间,老錢联系过她一次。说是平城有家美术馆,将要举办一期青年艺术家推介展,规格比较高,机会难得,邀她送一幅画过去。
裴奚若让简星然帮了个忙,将她去年最满意的一幅版画送了过去,还叮嘱老钱,务必帮她拍一张展览照。
转眼二月即将走到尾声,傅展行那边,像是忘了和她的约定,没再催她回国。裴奚若求之不得,每天睡前都要拜一拜卡牌之神,祈祷傅展行不要找上门来。
可惜,这西方的神灵不太管用。三月第一天,傅展行的电话,就像瘟神一样飘来了。
“裴小姐,两个月已经过了。”他开门见山。
有阵子没联系,冷不丁听到这男人的声音,裴奚若还有些不适应。她呵呵笑道:“傅先生,你好准时。”
原来他压根没忘,掐的正是三月第一天这个点,多半是看穿了她会一直拖延。
对于这句算不上称赞的话,傅展行并未搭理:“不知道裴小姐打算哪天回来?”
“很快,很快。”她开始打太极。
他不吃这套:“裴小姐还是说个时间,沈鸣好提前买机票。”
“一张机票而已,我还是买得起的,就不麻烦傅先生了。”她客气道。
他直白道:“裴小姐难道想耍赖?”
几个月不见,这男人的读心术越发长进了。裴奚若干笑:“怎么会呢,只是这里风景太好,我灵感大发,想多画几幅作品而已。”这也算是实话,她的确沉迷于绘画。
男人轻轻应了声,似是赞许:“看来,裴小姐很有艺术追求。”
“是啊。傅先生一定可以理解吧?”说完这句,不等他回答,裴奚若就将手机拿远,佯装信号不好的样子,“喂喂”几声,就这样把电话挂了。
方法是损了点儿,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裴奚若会耍赖,可以说在傅展行的意料之中。
他倒也没催她。说白了,他想要她回国,连自己也不甚清楚原因,而跟傅氏那群老狐狸的交锋,却更显而易见地有乐趣。
这小半年,傅展行已将沈郁留下的羽翼剪得七七八八。
他有一副温和清冷的外表,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君子如玉,内里却年轻好胜,手段果决,不到半年,便坐稳了太子爷之位。
对于这位傅氏集团的年轻主人,高层早已分为两派,八百年前就斗得死去活来,到如今尘埃落定,败者已掀不起什么大浪。其间,倒是有人自持长辈身份,想过过嘴瘾,数次刁难。
谁知,傅展行一改往日留下的佛系形象,直接用对方涉及股市内幕交易牟利的证据,将人送进了监狱。这番举动,堪称杀鸡儆猴。一时间,原本有二心的人也收起了狐狸尾巴,拐弯抹角地向他示好。
傅展行倒也没赶尽杀绝,一面提防着他们的动静,一面留意适合他们职位的更好的人选。
这本来是个权宜之计,却让人以为傅展行有容人之量,连带着低估了他和沈郁的争斗,感叹两人毕竟是表兄弟,说不定,以后会相安无事地收场。
这猜测,同样传入沈郁的耳中。
他笑笑,晃着杯里的酒:“相安无事?说这话的人,怕是个蠢货。”
恰恰是因为血缘,他们之间才只有成王败寇。
自从那天挂了傅展行的电话,他连续几天都毫无动静。
裴奚若还没来得及高兴,催她回家的人,便成了裴母,连二伯母也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跟傅展行的感情出了问题。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跟说好了一样。
起先,裴奚若倒还没有起疑。后来,老钱的一个电话,让她找到了某种关联。
“裴小姐,之前那幅画,美术馆那边又说不要了。”
裴奚若虽在业内小有名气,可毕竟还年轻,以前也有过临时取消合作的事,老钱顶多在微信上和她发两句牢骚,骂两句合作方。这次,他却连越洋电话都打来了。
裴奚若有些奇怪:“说了理由吗?”
“官方给的理由是展位没安排过来。”老钱停顿了下,还有后话,“之后我问了美术馆一个熟人,人家好不容易透露跟我说,你的展位是被人给抢了。”
“谁抢的啊?”
“知道这个有意义吗?背景挺大的。”
“当然有意义了。”裴奚若道。
她平时低调,不爱拿家世显摆,连老钱也不知道她的背景。但人家都抢她的展位了,她不打回去,还当她是纸糊的呢。
老钱只好说:“画家的真名,我不知道,画给你拍下来了,说是平城傅家的人。”
傅家的人?
裴奚若点开微信,果然看到老钱发来的画。看小图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放大一看,她的目光顿时凝滞。
耳边,传来老钱的声音:“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平城傅家,就是那个一家子都很厉害的名门啊,不是‘付出’的‘付’那家,而是‘太傅’的‘傅’那家……”
裴奚若冷声笑了笑。“傅”字啊,她可太知道了,不就是她那个便宜老公的“傅”吗?
屏幕中那幅油画,暗蓝色天幕作底,绘着云烟、雾气,托出一轮明月。
裴奚若记不住人脸,却记得住画。正是新婚之夜,董凡伊送给傅展行的那幅,何况画面下边,有一行浅淡的签名——“Yvonne”。
伊凡。
这让人想自我说服都难。
这男人是在用青梅竹马的画作,打原配妻子的脸啊。
裴奚若磨了磨牙,还没来得及找傅展行理论,房间的门铃却忽然被人摁响。是酒店一名侍者,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她。
裴奚若打开信封,从里头倒出一张伦敦飞往平城的机票,日期恰好在明天,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在伦敦,像是掐准了在此时送达一样。
裴奚若面色凝重,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这一环环,根本就是傅展行故意安排的。
上次通话,他是怎么说的?
“看来,裴小姐很有艺术追求。”
当时她听了没太在意,这会儿,才品出其中的深意——她为了“艺术”迟迟不回国,他就卡她的展位,逼迫她低头。
这男人,真是好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总裁的派头啊。说不定,连裴母和二伯母突然频繁起来的催促,都是他的手笔呢。
裴奚若瞄了眼机票,再度冷哼。
本来就没感情,又被他摆了一道,不离婚,留着过年吗?
3547500589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