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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爱国而死,她为爱他而生

2021-03-09潘彩霞

恋爱婚姻家庭·青春 2021年1期
关键词:日本孩子

潘彩霞

不传消息只传情

日俄战争后,旅顺与大连成为日本的殖民地。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爱国青年都在苦苦思索救国之路,还是个中学生的杜重远也不例外。从杂志上看到日本人在大连办了窑业会社,占据了中国的瓷器市场时,痛心之余,他决心实业救国。

1917年,杜重远东渡日本,考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学习陶瓷制造。留学几年间,日本妄图永久占领大连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他的爱国热情被点燃,多次组织留日学生游行示威,要求日本归还旅顺、大连。

被他的赤子之心打动,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加入进来。队伍里,一个容貌出众、气质典雅的少女吸引了杜重远的视线。在集会和演出中,她歌声悲壮、指挥有力,将抗议活动推向了高潮。活动结束,他记住了她的名字:侯御之。

那时的侯御之,远近闻名。她生在北京一个传教士家庭,从小接受西方教育,上学后连年跳级,8岁已经小学毕业,并考取了公费留学。在日本,她不仅门门功课都是第一,能讲7国语言,还极富音乐才华,唱歌剧、指挥、演奏钢琴,“凡有聚会,必震惊四座”,被各国外交官尊称为“公主殿下”。

相识后,侯御之经常去听杜重远的演讲,参加他组织的请愿活动,这个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青年令她钦佩不已。意外的是,不久,她收到他的表白信。她比他小14岁,恋爱为时过早,拒绝理所当然。

杜重远却很执着,书信一封接一封。学业完成后,他回到沈阳筹资创办了肇新窑业,短短几年,逐渐取代了日瓷在东北市场的垄断地位。他被推举为沈阳市商会副会长,还得到张学良赏识,并与之成为挚友。

尽管在情感上拒绝了杜重远,但他的救国理想深深影响了侯御之。放弃了擅长的音乐,她选择攻读法学博士,以求将来能为祖国挽回丧失的权益。1932年,20岁的侯御之成为中国第一位法学女博士,并婉拒了日本高等学府、各国使馆抛出的橄榄枝。她回到北平,一边撰写《刑法学》,一边在燕京大学和冯庸大学执教。

才情过人的年轻女教授声名在外,有一天,她宿舍窗下飞来一只雁形风筝,正面写着“不传消息只传情”,背面则是“我在这里等你”。

等她的人正是杜重远。命运安排他们再次相遇,他的爱国壮举终于打动了她。订婚仪式上,张学良送来一枚心形金盾作为贺礼,致贺词时,他说:“我送的这颗爱心,象征着你们永结同心,也代表着我们万众一心,复我河山……”

菊残犹有傲霜枝

1933年3月,他们在上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借着结婚,杜重远购买了一套豪宅,实则是为爱国人士提供活动场所。新婚第三日,他便离家参加救亡,只留下她一人面对庞大而陌生的环境。六亩地的花园,上千平方米的大宅,经常造访的各界名流、达官贵妇,这些都令一向潜心学问的侯御之无所适从。

在电话里、在信中,杜重远一次次引导她:“要利用这些聚会,多作宣传抗日工作。”为了他,她刻意改变自己,学着应对各种复杂局面。

宾客满座的豪宅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一个深夜,杜重远正和潘汉年等人密谈,不料,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上门查问。躲已经来不及,急中生智,侯御之迅速换了一身和服,脸带愠怒地走下楼梯,用流利的日语道出很多日本军界高层的关系,吓得不速之客连连道歉,仓皇逃走。事后,朋友们都称赞她是“女诸葛”。

这年底,杜重远创办了《新生周刊》,吹響了抗日号角。白色恐怖下,侯御之协助他修改、编发稿件;他奔走三地开办瓷厂,为抗战筹集资金。尽管聚少离多,但他的赤诚和崇高越来越令她仰望,时间和离别只能让他们靠得更近。

1935年,《新生周刊》刊载了一篇题为《闲话皇帝》的文章,引起轩然大波。日本人以“侮辱天皇,妨害邦交”为由,要求国民党封刊捕人。

杜重远入狱后,侯御之不顾身怀六甲,顶着骄阳酷暑,日夜奔波营救。“夫在冤狱子在腹”,她以专业的法律知识写出洋洋万言的《抗告书》,并用多种语言译出刊登在国内外报刊上。

“新生事件”震惊海内外,一时舆论哗然。迫于压力,一年后,杜重远被准许保外就医。

画楼重上与谁同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杜重远是著名实业家,又是抗日积极分子,日本人四处通缉他。谢绝了国外友人的邀请,他决定去新疆。一同留日的同学盛世才担任新疆督办,那时,他正高举抗日旗帜、广揽英才,杜重远想帮助他把新疆建设成抗日基地。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灾难的开始。

走出翠楼暖阁,侯御之陪杜重远来到新疆。环境恶劣,生活艰苦,从华屋到毡屋,曾经的贵族小姐默默留了下来。他担任新疆学院院长,培养人才、训练抗日干部;她在家哺育儿女,闲时,把小家庭的天伦之乐描绘进蜡笔画里。尽管目力所及皆荒芜凋敝,可是有爱,便是花丛徜徉。

新疆学院办得风生水起,杜重远深受学生爱戴,成绩卓著,社会威信日高。不料,这引起盛世才的忌恨。随着政治环境发生变化,盛世才卸下伪装叛变革命,在疯狂迫害了一批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后,一个初夏的雨夜,一群黑衣人突然闯进杜重远的家。

杜重远被囚车带走了,侯御之无助地站在家门前,任凭风雨侵身,却全然不知。那时,她还孕育着第三个孩子。多年后,她记录了那段惨痛的经历:“重远被捕后,夜间,厨师佣人全部撤退,席卷一空。家中粒米无存,我想烧壶开水,还要到远处打水。孩子幼小,邻里不敢同情我这个‘叛逆家属,我喊叫一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久,她和孩子们也被捕入狱。在狱中,小女儿出生。因连日的精神打击、营养不良,侯御之陷入昏厥。可是盛世才仍旧不肯罢休,他惨无人道地把侯御之和孩子们关进结核病院。确定母子们全部感染结核病后,又将他们软禁在家。健康被侵蚀,银行存款被冻结,既无钱治疗,又陷入断炊绝境,侯御之几乎失去了挣扎下去的勇气。

唤醒她生存欲望的是孩子们,一个3岁,一个2岁,一个尚在襁褓,她想起了杜重远最后一次从监狱送出来的条子:“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望你好好照顾孩子,务必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言犹在耳,侯御之挣扎起来,靠着家里一点发霉的果酱,每日喂孩子们几匙,以延续生命。

1944年秋天,盛世才被调往重庆,监狱门打开,侯御之才得到杜重远遇害的消息。狱友来访,含泪向她追述了杜重远遭受的种种酷刑。字字如惊雷,侯御之面色惨白,她两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发髻摇散了,神志摇乱了,整整两天两夜,她呆坐桌旁,不语、不吃、不睡,泥塑一般。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孩子们的哭声惊醒了她,他们是杜重远留给她最后的礼物。“万一我遇害了,你千万这样想,离散了一家,团圆了万家。”这是他说过的。他为爱国而死,她要为爱他而生。

这一年,她才31岁。

艰难中,侯御之和孩子们终于熬到了抗战胜利。在周恩来的关心下,他们被送回上海医治。在霞飞路旧居门前,回想以前恩爱种种,她不禁泪珠滚滚,凄楚地吟出:“画楼重上与谁同?”

全国解放后,一家人的生活才稍稍安定。孩子们是侯御之的希望,病床边,她为三个孩子提速授课,用三年时间学完了整个中小学课程。1963年,在亲友们的惊叹声中,没上过一天学的孩子们全部走进上海名牌大学。

终于苦尽甘来,侯御之却不幸罹患癌症。时日无多,靠在氧气瓶上,与死神做拉锯战的间隙,她在小纸片上断断续续地回忆杜重远,他的爱国壮举,她要讲给世人。在她的协助下,两个女儿汇编完成了《杜重远文集》。

1998年,侯御之病逝,最后的叮咛是:“在这远行之际,我想让重远一生为国忘家的事迹,留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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