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们屯出去的
2021-03-08顾文显
顾文显
按说,老胡当年好歹在这个小队下过乡的,人不亲,土还亲呢。如今这胡省长不幸去世,说啥也该去送他一程的,但是,小屯人那股穷死不低头的骨气,哪个也改不了!
老支书只好独自一人去了省城。
不怨村里人記恨他,老胡这官当得也太绝情了。人家一岭之隔的横道村,当年也有过一位知青,在邻省当了副市长。市长不忘旧情,发迹后特意来了一回,把本县、本镇的领导全请过去叙旧。就这一叙旧,本地领导心领神会,政策便不住地向横道村倾斜,那个村子能不肥实吗。
这猫腻谁心里不透亮的呀。国家的钱,救济哪儿还不是救济,救济哪儿还找不到正当理由。可小屯人干眼气却没办法,谁让人横道村攀上高枝了呢。
也算峰回路转,横道村没神气几天,老胡从外省给调过来,先代理,后扶正。堂堂省长呀那是!小屯里人的腰杆一下子拔得溜直:
“胡省长在俺们小队下过乡,知青末班车。”
“那年端午,吃过我家的鸡蛋。”
“他发烧,就是我给他拿烧酒搓好的。”
“他给队里放猪没看住,猪吃了我家自留地的庄稼,吓得一个劲地哭,咱哪忍心让他赔,一个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孩子。”
这样的经历,还有什么说的?不需要他花一分钱,就像横道那个官儿,衣锦还乡一次,就一次,小屯往后的日子还愁吗?
小屯人公推老支书去省城认亲。胡省长接待了他,说了许多体己话。支书跟他同岁,当年两人一起在饲养所的土炕上值夜班,就曾整宿整宿地聊啊聊……
老支书找到机会,说那棵大榆树还在呢。说乡亲们如何如何想省长。说孙奶奶重病,可能也就今年的事了……
省长神色凝重。他打电话把秘书找来,两人嘀咕了一阵。少时,秘书给送过两万块钱。省长说:“把这个捎回去,给孙奶奶一千,其余的,你代表我分配,就说小胡想念大家。等退休了Ⅱ巴,小屯我是非回去不可。”
就是这“退休”两个字,凉透了小屯人的心。不就想借你的威风造点福吗,这点光,会影Ⅱ向你往上爬吗?省长呢,别说两万块,二十万、两百万,还不是签个字的事儿?退了休,你还来干什么?六亲不认的官迷!小屯人相约,今后,谁也不兴拿姓胡的说事儿,不认识这么个人。
胡省长在新闻上一露面,全屯电视换频道!
老支书也发誓,没这个朋友。不为别的,关键是肩膀不一般高了,扯啥?
然而人贫志短。老支书的儿子办企业,让人罚了款。不交费,人就搁里面了。当爹的只好厚着脸皮,再次去省城。省长这回真给面子,悄悄就把人给弄了出来。这不,儿子如今翻了身,成为本乡挺有身份的老板。
不管小屯人咋说,老支书想,这份恩情不报,那还是个人吗?
人山人海的吊唁人群中,居然发现了熟人小赵老板。这小伙子可是小屯的恩人,若不是他,小屯人哪知道山菜能保鲜,山菜能出口?就是他在山沟里一住两年半,才让小屯人找到致富的路……
老支书连忙问候,坚持要请赵老板吃顿饭。
“赵老板也跟胡省长有交情?”
“他是我恩师啊。”
“他教过你?”
小赵老板感慨道,胡省长原是大学教授,当初小赵家穷,学费都是教授掏的。后来,小赵到底混出个人样了……“索性说了吧,他如果健在,是不准我露这底的。我怎么可能了解你们那个小屯?是胡省长托我过去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老乡请他回去的目的?按说,许多做了官的人,都喜欢回去,耀武扬威一番,顺便给家乡人谋些福利。那可是拿国家的钱买自己的名声。长此下去,更多的老百姓能没有意见吗?党的威望可就让这些人给毁了!所以,胡省长不能回去,他当初拿的那两万块钱,是他自己的积蓄。”
老支书的嘴半天没合上。
“就是你儿子的那笔罚款,也是胡省长嘱托我替他交的,是他自己的钱,这我最清楚。老人家清廉一世,留下的存款不足30万块,他儿子在邻省,现在还做着普通的技术工作,而他资助的学生,却有好几十……”
小赵老板找出一张收据:“本来我想春节去看您时,顺便把这收据送过去。”
老支书掏出电话,双手颤抖,几次才找准号码。电话拨给了村文书:“你马上照我说的广播……”
下半夜,殡仪馆里赶过来几十名山里人,他们为已经火化了的老省长重设灵堂。后悔生前误会了他,小屯人哭得昏天黑地:要是多一些这样的官,老百姓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强。从此,小屯人出门就说:“胡省长,那是我们屯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