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里的旧时光

钱雨欢

诗人狄金森曾写道：“如果你能在秋天来到，我会用掸子把夏季掸掉。”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夏季都是在蒲扇轻摇中悄悄流逝的。

夏日的小村庄，就是一口正在沸腾的高压锅，树叶被晒蔫了，家禽们也懒得叫了，村上的人都是执一把蒲扇，躲在阴头里，左瞧瞧右望望，时不时和邻里扯上几句。在这炎炎夏日，精神最充沛的就是孩子了，他们像吸收了太阳光能，组成一支支“游击部队”，撒开脚丫子满村跑。“哎呦，这个天儿，觉都睡不着嘍！”小卖铺门口，罗老头躺在木制的躺椅上，慢悠悠晃着身子，手里的蒲扇一摇一摇，脸上写满享受。“罗老头，咋不去睡觉呢？”我们躲入屋檐下，暂时安静下来。“哎，睡啥呀，那床都成火了，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娃子哦，才有力气乱跑。”罗老头闭上眼，不再搭理我们，我们便悄悄挨上罗老头，蹭那小蒲扇扇出的风，大家都不说话，怕吵着罗老头，会被赶走。这样不劳而获的时间总是很短，因为蒲扇总会停下。抬头，罗老头早就和周公下棋去了，我们也歇得差不多了，纷纷出动，继续游击队的探险，走时，还不忘对那呼噜声做个鬼脸。

当太阳半悬在空中，光线变得柔和，不再那样咄咄逼人时，奶奶便会在门口吆喝一声：“丫头，奶奶要下地喽。”“来了，来了！”我匆匆忙忙离开“游击队”，急得连招呼也不打。其实根本不用，反正在田里又会聚在一起的。回到家，抹一把冷水脸，就屁颠屁颠跟在爷爷奶奶身后。我总会帮奶奶背一个小菜筐，一蹦一跳走在石子路上，走着走着，从一个人，到几个小朋友，最后游击小队都凑齐了，我们也就脱离大人玩开了。湛蓝的天，广阔的田，烈日当空，蝉声延绵，水稻金黄一片，看久了似会燃烧起来。南方的水源充沛，小溪遍布，北方则多旱地，虽说我没见过，但光听名字就知晓啥叫江南好。

快步入秋季了，大人们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总是戴顶草帽，身着布衣，腰间别着把蒲扇，走进田间，再出现已是一张布满汗渍的脸，布衣粘在背上，一大片深色犹为显眼。捶捶酸痛的腰，坐在田垦上，取出腰间蒲扇，扇风解暑。“老钱，晚上喝两口？”“好，我的米酒今年酿着好的哦！”对门二爷和我爷爷跨坐在田垄上，摇着蒲扇，敞着汗衫，商量今晚的活动。

太阳一寸一寸沉进河里，天边是葡萄酒酿一般红。觅食而归的鸟，飞翔于霞光中。

“奶奶，太热啦 ！”我抹一把汗，气喘吁吁地攀上她的手臂。

“来，奶奶给你扇扇风，奶奶从腰间取下蒲扇，左手抹了抹我湿漉漉的脸，右手一下一下地扇动蒲扇，微风袭来，让我倍感凉爽，我享受地闭上了眼。微风的凉爽蔓延至全身，刚才还怦怦跳的心立马安静下来，这风是世界上最舒心的。

当然，这蒲扇，也是这世上最爱的宝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见过很多扇子，比如带有苏绣的那种轻罗小扇，扇面是白丝绢，上有刺绣，用起来却不方便，扇出的风极小。还有现在的折叠扇，款式多，却容易弄坏，收收开开的，很麻烦，哪有蒲扇别在腰间的爽快自在。

说实在的，时至今日，我再也找不到比蒲扇更知人心的扇子了。

蒲扇里藏的是童年伙伴的欢笑、奶奶对我的爱，还有质朴、豪爽的村里人，他们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却也过着熨帖殷实的人生。

我喜欢这种生活，顺着风，和笃实的土地挨近，自在安静。小小的一把蒲扇，轻轻摇着小村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