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壮族视觉图形艺术中审美认同研究
2021-03-08广西大学艺术学院
刘 芳 亢 琳 广西大学艺术学院
广西壮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壮族的文化艺术丰富多彩,特点突出。在民族漫长的生产劳动中,壮族人民将自己的情感体验、审美体验等用图形表现出来,形成极具视觉冲击力与感染力的图形艺术。审美是人们认知世界、理解世界的一种特殊形式,一个民族的文化理念、审美观念等是本民族人民对本民族文化认同的体现,这种民族审美认同可由本民族文化艺术以不同形式表现出来。在多民族文化相互交流碰撞的背景下,通过对壮族民族特色铜鼓、蛙纹、绣球中图形艺术审美认同趋向研究,充分发掘民族文化元素,关注民族审美表达,深入思考壮族民族本源性。
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广西壮族很多传统文化内容被纳入非遗文化之中,其保护得到更多的支持,发展也迎来更大的机遇。一个民族的文化可以通过多种艺术形式加以表现,其中视觉图形作为强有力的表现形式之一,以跨地域性、跨民族、跨语言优势脱颖而出。壮族文化的传播离不开视觉艺术的推动。在壮民漫长的生产劳作中衍生出如铜鼓、蛙纹、绣球等极具代表性的文化艺术。它们能准确体现出壮族区域民族审美文化在审美制度、审美理想及审美过程中的认同。在民族艺术融合大环境下,广西壮族视觉图形艺术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得到了广泛的关注。
视觉图形艺术中民族文化审美制度认同
王杰教授在20世纪末就已经察觉到少数民族民间文艺作品面临的困境,并提出一个概念,在审美人类学视域下,审美制度是文化体系中隐在的一套规则和禁忌,包括文化对成员的审美需要所体现的具体形式以及社会文化对审美对象的选择;包括了成员的审美能力在不同文化中和文化的不同语境中所表现出的发展方向和实质;当然还包括了受不同审美需要和不同审美能力限制所产生的特定文化的审美交流机制。该理论表征文化审美三个含义,即主体审美需求、个体审美能力、社会审美交流。广西壮族的铜鼓在不同阶段的文化艺术明显体现出审美制度认同。
壮乡铜鼓的伟大不仅仅在于时间的积淀,更在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大概在商周至东汉时期,壮族先民将铜鼓作为乐器和祭祀礼器、葬器的功能使用,他们认为铜鼓是通神灵物,可以将人们的心愿告知上天,祈祷风调雨顺,这在左江花山岩壁画中得到考证,其中一些记录了人们用铜鼓举行仪式的图像。图像中众多人围聚在鼓旁,蹲足起舞,好似朝拜。先人将审美意识通过图形表达出来,其内涵正是人们对特定事物的认识。汉朝时期,随着生产技艺的提高,铜鼓造型越来越形象,纹饰也由写实性逐渐向抽象性转变。铜鼓的功能除作为乐器、祭祀礼器之外,还用于战时信息传递,指挥军阵的重器,战败方会上缴铜鼓作为战利品,彰显战胜方的权势。
随着社会发展,铜鼓功能因社会制度的变化,作为权利象征的功能已经终结,而用来赛神这种民间活动的功能开始普遍化。铜鼓功能及艺术的差异正是伴随不同的历史阶段,人们情感结构的变化而产生的,其内涵是一贯的主体审美需求所致。
铜鼓自古以来都是壮乡儿女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其历史背景、地理位置、多民族聚居等因素,对审美能力的要求必然限制在民族审美内部,使其个体审美能力得以提升。壮族的造物活动离不开日常生产中精神信条的积淀,是“原生态”民族审美能力的体现,具有地域审美性。
铜鼓自身的艺术形态讲究造型庄重、耐看,既有图腾等代表美好寓意的元素,又有丰富的装饰性图案。如铜鼓主体纹饰——云雷纹,云纹线条流畅简洁、雷纹线条短直平快,云雷结合,相映成辉。壮族先民将云雷纹运用于鼓面,增添鼓的玄妙、庄严意味,表达对雷神的崇拜。从铜鼓的视觉语言传达出壮民对自然的尊崇,纹饰图形代表壮族民族对“美”的追求,折射着壮族独特的审美能力和思维模式,是壮族人民文化审美所生发的结果。
从政治交流机制来看,主要体现在铜鼓装饰纹样的“汉化”中。早在宋代之时,大批汉族官员进入广西地区,将汉族文化传播到了广西地区。在不断地传播交流中,当地原住民族文化发生了本质变化,他们巧妙地将民族文化与汉文化进行融合,这个时代,壮族铜鼓文化也随之演变着。铜鼓甚至还用来打更报时,宋朝人周去非《岭外代答》:“广西铜鼓,所在神祠佛寺皆有之,州县用以为更点。”铜鼓装饰纹样也因审美交流而演变,出现“主晕为十二生肖,有龙纹、年号寿纹”等带有汉元素的铜鼓,充分体现当时异族文化的交融。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传统文化面临传承断代的困境,为此不论政府还是社会各界都纷纷参与到铜鼓文化保护行动中,将壮族“三月三”歌圩节等极具代表性的民俗活动传承下去。在政治与民俗的多种文化机制交流中,铜鼓文化受到了不同的解读,经历多方干预,突破本真,将壮、汉文化加以融合,形成差异性文化艺术。在民族文化大融合阶段,跨民族、跨地域、跨文化的审美交流机制成为这个阶段的鲜明特征。
从铜鼓的审美现象来看,民族文化之“美”运用视觉艺术将民族精神、情感、理想、观念等建构出来。而作为被建构的存在,审美认同体现本民族对于“美”的意识认知与情感赞同,经长期以来的审美意识沉淀,形成了民族性的审美制度,其重点聚集在特定的审美活动得以形成的社会文化机制中。随着历史的变化,传统习俗、惯例、文化等在新的时代会转化为一种正式的制度,从而影响制约这个时代的具体审美艺术活动。而之前所奠定的正式制度也可能随着历史的演进而改变,并在新的时代转化为传统的习俗、惯例、文化等。
视觉图形艺术中民族共同审美理想建构
审美理想是审美意识对最高层次的美的宏观概括,表现为通过长期意象积累而相对稳定地凝聚在观念之中的一种审美模式,反映了审美主体对审美最高境界的自觉追求。蛙图腾展示了壮民族共同审美理想,是壮族审美文化的典型代表。就客观因素来说,蛙图腾产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壮族先民的生存环境,促使壮族成为一个图腾崇拜民族。壮族先民相信蛙具有某种神秘性,认为蛙可以保护自己生活的土地风调雨顺。青蛙本身具有旺盛的繁殖能力,也蕴含壮族先民想要多子多福的美好理想。智慧的壮族先民将审美理想用视觉艺术形式展示出来:铜鼓上的蛙纹、花山岩画上的蛙纹、蚂拐节的蛙纹、织锦的蛙纹、民俗活动中的蛙纹饰图案等等。蛙纹是民族审美认同的产物,这种审美理想是文化的延续传承。
蛙纹作为壮族标志性视觉图形之一,产生至今历经多次演变。早期在人类生产力低下时,人们对自然认知水平不够,对壮族地区时而暴雨,时而烈日干旱的自然现象无法理解,因此产生对大自然的敬畏与万物有灵的观念,且为此而创作出许多蕴含美好审美理想的艺术作品。在左江花山岩壁画中可以看出,这组规模宏大的图像,主要呈现某种祭祀活动场景。人物造型更多的是夸张的“蛙型”,简单朴素的线条将当时人们对蛙崇拜意识生动体现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蛙纹变得更富有装饰性,比如用在铜鼓上的蛙纹,经过艺术化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有规律的视觉图形矩阵。纹饰经常进行重复或轮换的形象布局,用以体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审美意识。运用在织锦上的蛙纹,由于其特殊工艺限制,决定蛙纹图案需要顺应经纬交错的织布方法,进行几何化形态转变,设计构思巧妙、成品独具特色。在壮族当下的民俗活动中,“蚂拐节”是尤为重要的活动之一。2005年壮族蚂拐节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被授予“中国最具民族特色节庆”称号。蚂拐节的特色符号就是受到壮民崇拜的蛙,以蛙为原型设计出包含壮民美好愿望的蛙纹。每逢节日期间,壮族人民将颜料涂在自己的脸、胸、四肢上绘制简易蛙纹,作为经过概括提炼的传播元素,通过简化的图形传递内涵丰富的信息,使受众对蛙符号产生联想以及想象,在视觉和环境氛围的多重渲染下,达到传承、传播民族文化的目的。
蛙纹艺术拥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蛙纹图形是柔美与阳刚的结合,也是美与力的展现,壮民族这种原始的、物态化的审美将本性“真”的审美需要通过蛙纹图形艺术表现形式,客观投射主观的审美上建构出“美”的审美理想。流传至今的蛙纹,并未因历史发展而被淹没,而是随着时代变迁,审美理想也随之变化并赋予新的内涵,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研究价值,蕴含深厚的哲学思想和审美内涵。蛙始终是壮民族心中神圣的存在,是审美认识中理想美的现实投射,共同承载壮族人民审美文化“真美”的理想和风格。
视觉图形艺术中民族文化审美情感认同
壮族艺术文化保留了壮族人民的审美记忆,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形成壮族特有的图形艺术。从大量优秀作品中不难看出,壮族图形艺术凝结了壮民在自然地理、哲学思维、民族审美及情感实践等方面的智慧,这充分反映了当时壮民在审美方面的趋同性。
绣球和铜鼓、壮锦一样,也是具有广西特色的壮族特色文化代表之一,绣球文化在本民族文化建构与情感认同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价值。绣球最初是壮族人民在作战和狩猎中投掷的物体,当时被称为“飞砣”,左江花山岩壁画中就有显示,个别人画像中手上挂着圆形物体,那就是飞砣,而后的“耍飞砣”就是后来的抛绣球活动。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绣球社会功能及造型也发生着变化。宋代朱辅《溪峦丛笑》载:俗节数日,野外男女分两双朋,各以五色彩囊豆粟,往来抛接。清末,壮族风流才子黄敬椿写道:“斜阳门港萧条,姐妹相从孰最娇,好把飞球空里投,迎来送去赏花朝。”可见,传统绣球由最初的作战工具演变为壮民男女间的定情信物,在民族审美认同的作用下,上升到了代表爱情的高度。绣球也不再是一个小布包,而是被制作为精美的、带有浓厚情感的绣球。
绣球的外观设计很是讲究,由十二片花瓣相拼接,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独立单元,最终组合成一个完整的花球。绣球的每一片花瓣都绣有各种纹样的图案,在根据表现对象随类赋彩。绣球纹样正是壮族先民对花神崇拜的审美意识作用下所产生的,传说“花婆”掌管人类生育,有着美好的寓意,所以在壮民思维里存在“花是美的”这种朴素观念,并将对花神崇拜、对花的审美认同体现在绣球上,绣球作为主要的表达对象,是数种美好寓意与期盼的集合体。绣瓣排列整齐有序,装饰图案各有区别,搭配巧妙,形成了在统一造型中有装饰变化,在变化中又保持视觉统一的效果。
同时,绣球的造型创作也受其功能性影响,整体的造型圆润饱满,尾穗纤长动感。在抛绣球这一传统民俗活动中,相互抛掷的过程里,尾穗跟随绣球而摆动,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具有一定的观赏性。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文明普及,绣球的符号也发生转变,原本代表美好爱情的信物,经创新演变提炼出最具意象的图形,赋予相应壮族文化,最终形成壮族文化符号,表征浓郁的民族风情。绣球视觉图形在生产生活中频繁运用在各个场景中,如公共建筑装饰图形、舞台背景装饰图形、节庆活动装饰、旅游纪念品等。全球化的到来,绣球已经借助各式各样的形式出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以全新的审美形式展示民族文化的新生意义,产生情感共鸣和群体归属感。
由于历史等多方面的原因,我们得知民族的审美情感会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且是实现民族审美认同的基础,是民族文化艺术的纽带。绣球文化内涵丰厚、造型精致、寓意美好,从作战兵器到娱乐,再到爱情信物以及文化符号,绣球成为传递友好、合作的文化载体,即使社会功能发生很大的转变,但追求民族审美情感认同却一直贯穿古今。绣球不再依赖于原生态场域的表达,但却赋予更多全新的表现形式,其所表征的文化意义不仅仅是其表面的艺术风格,它是凝聚着壮族民众认同感的物品,直至今日的传承,其依然能激发人们对壮族民间风俗以及审美活动的情感认同。
综上所述,壮族文化历史悠久、特点鲜明,其艺术表现形式独具特色。壮族将本族审美赋予视觉艺术中,创作出独具民族审美认同感的作品。从横向历史发展维度和纵向审美意识维度,很好地诠释出民族审美文化的审美制度、审美情感、审美理想与审美主体的相互联系。通过研究视觉图形艺术中审美观念和审美活动在民族文化中的表征,认识审美现象的多元性、复杂性与特殊性。同时,也认识到我们可以在尊重不同民族与文化的前提下,去发现和讨论不同区域、不同文化的审美观念,找寻他们的发展规律和共同特征。并且,我们不仅仅要关注过去与现在,也应该关注审美文化在未来的发展态势,保护、传承与发展民族传统文化,发挥优质文化对区域人民的改造和引导。在艺术生产中,强烈表达出本群体的审美文化,才能在多元文化时代得到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