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传统的符号学分类方法
——评张良林《传达、意指与符号学视野》
2021-03-07胡志红
胡志红
(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1 符号学分类问题
自全国第一届语言与符号学会议于1994年6月18日—20日在苏州召开以来,国内的符号学研究呈现蒸蒸日上、成果涌现的喜人态势,符号学研究基地联盟的成立、 各个大学符号学研究所的设立以及符号学研究方向博士生招生的开展,进一步促进了国内符号学的发展和与国外符号学的交流。然而,国内的符号学研究始终没能逃脱西方符号学研究的阴影,特别是在符号学分类方面,基本上沿用了西方学者的做法。
无论是国外的符号学研究,还是国内的符号学研究,符号学理论和应用研究的范畴分类研究是符号学深入研究的门槛,是决定符号学研究根本方向的方法论基础。但在符号学分类学范畴研究方面,基本上按照符号学家或部门符号学来分类。如美国符号学家西比奥克(Sebeok)按符号主体区分出人类符号学、动物符号学、自然符号学等范畴;意大利符号学家艾柯(Eco)除了认同西比奥克的做法外,还按照符号媒介性质区分出嗅觉符号学、触觉符号学、视觉符号学、听觉符号学、语言符号学、身势符号学等部门符号学。我国学者李幼蒸的做法也大同小异,不但按照地区和国别分,如美国符号学、法国符号学、苏联符号学等,还按照符号学家来划分,如皮尔士符号学、索绪尔符号学等[1]。以上的符号学分类法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外在的分类法,不涉及符号本身的内部结构及运行方式,对于探讨符号及其运作的本质规律意义不大。
2 应对传统符号学分类弊端的良方
张良林教授近期出版的学术专著《传达、意指与符号学视野》 提出的传达符号学 (Semiologie de la communication)和意指符号学(Semiologie de la signification) 的划分则建立在符号本身的内部运行机制及意义表现基础上。虽然有一些学者涉及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的划分问题,但他们要么是论述不够深入,要么观点偏向极端。如比伊桑斯(Buyssens)和普利埃托(Prieto)只承认传达符号学,认为符号学研究的是传达的手段;穆南(Mounin)则将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绝对地对立起来(Mounin);而艾柯却走向另一极端,认为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基本上没有区别。国内还没有学者专题研究过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问题,张良林教授的研究有望填补这一空白[2]。
《传达、意指与符号学视野》一书由光明日报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被列入《光明社科文库》。该书由十九章组成。第一至第八章主要厘定了传达、意指、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等核心概念,分析了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之间的辩证关系,论证了能指和所指在结合过程中的传达和意指连续体机制。作者认为,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体现在符号能指和所指由松到紧的结合过程中。作为文化信息的载体,符号的形成过程连续体包括不明推论、类比、隐喻和一词多义阶段,每一个阶段都表达了人类思维和文化形成的创新精神[3]。作者认为,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呈现出的仅仅是方法论上的差异和本体论上的统一,使我们看到了符号系统及其功能的多样化,衍生性和不同系统及功能之间的可转换性。
第九章至第十三章,分析了文学作品、文学思想、电影艺术中的符号传达和意指机制。作者认为,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体现在文学作品结构中。文学文本结构的两条基本规则为:(1)完成信息传达功能;(2)延长读者的审美过程。为了达到第二个目的,作者会采取陌生化手段创作文学,从而造成间离效果。读者为了理解作品,则不得不将文本中的非系统因素转换成系统因素,结果是作品的发送代码与解读代码可能不一致,从而使意指作用与传达作用对立统一于审美过程中。张良林教授认为,符号传达和意指机制不仅存在于单篇文学作品中,还存在于各个民族文学甚至世界文学整体中。单篇文学作品的创造离不开各种语义交织的网络系统,离不开文学的互文性。对文学经典的符号学考察同样能够看出符号运行的意指和传达机制。作者主要从社会符号学的角度考察文学经典的形成过程。“经典化在形式上是对文学本文的经典化,而在它的实质蕴含上还包含着对某种观念、 某种思想的经典化。”张良林教授以欧洲文学经典的形成实例,考察认为,文学经典的形成是各种内因和外因合力作用的结果,缺一不可[4]。内因主要表现为欧洲人文思想精神的传承,外因表现为教育部门、教会、学校、必读书制度、文学史编写等因素。欧洲文学经典是溶各种因素在内的文学历史长河大浪淘沙的结果。
第十四章至第十五章,将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应用到外语教学研究中去,基于符号传达和意指机制,以符号学视野审视了英语语法教材的编写和英语分班教学中的影响因素控制问题。作者指出,现行的英语语法教材不能充分理清语法形式和意义,语法类别和功能之间复杂关系,在语法符号能指和所指之间,符号类别和符号功能之间简单画上等号;作者强调,语法教材的编写应在现代符号学理论的指导下,在英语语言最新发展的语料上,采取归纳描述的方法,总结语料,充分考虑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之间,符号类别和符号功能之间复杂的多对多的关系,这样建构出来的英语语法符号体系才不至于使英语学习者产生误解。作者还具体地把符号意指与传递机制运用到课堂教学中,主要侧重于从社会符号学角度分析了成人英语分班教学情况。作者认为,人与人之间信息和情感的沟通构成了交际,而课堂上教师的“教”与学生的“学”则是为完成教学任务,传播、获取知识所进行的一种特殊的交际过程。
第十六章至第十九章,回到符号学本身的建构上来,分别论述了符号学元理论方面中西方学者之间的传达和意指情况,西方学者之间符号学传承过程中的传达和意指情况,能指和所指之间的纽带关系等。作者认为,符号应该被看成是人类非遗传信息的文化单位载体。在作为文化单位的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结合过程中,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对立统一地表现为能指所指结合的动态连续体上的程度性差别的两端。在欧美国家,很多学者把符号学限定在逻辑学上,因此张良林教授从逻辑语句角度来分析符号的意指和传达机制则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作者以卡尔纳普和莫里斯的逻辑符号学观点为例,认为逻辑句法学的核心内容是把语言,特别是人工语言、数理语言看作是一种演算(calculus),科学语言是逻辑形式即逻辑算法,包括形成规则和转换规则。语言一般指任何种类的演算,也就是一个形成规则和转换规则的系统,这些规则是关于表达式的,即被称作为符号的任何种类要素的有限有序系列一门语言的逻辑句法是由形成规则和转换规则构成的体系。简单地说,形成规则就是关于句子的定义,通过描述在其中出现的符号的类型及顺序,从而决定哪些表达式是句子。转换规则主要描述语句的证明过程和推导过程。
纵观全书的内容,作者成功地达到了以下目标:(1)从思维、文化和能指所指的结合过程建构了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2)从对文学创作、 审美过程及文学文本结构的考察来验证了传达符号与意指符号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3)对前人关于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的观点进行了梳理,批判了两种极端的观点,并对合理的观点加以吸收;(4)从语言符号能指与所指的由松散到紧密的结合过程来验证了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这一过程主要包括新意义、新经验,寻求适当语言符号表达的不明推论阶段,所指和能指系统性映射的类比阶段,方向性创新推论的隐喻阶段和形义结合稳定的一词多义阶段。
通读全书,作者精湛的学术驾驭能力一览无余。作者能在古(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皮尔士)、今(如西比奥克、艾柯)、中(如李幼蒸、丁尔苏和王铭玉)、外(如伊桑斯、普利埃托、穆南)学者及其理论之间自由联通,实现了古人与古人之间、古人与今人之间、作者与书中提到的学者之间、不同学科之间、理论与应用之间,以及东西方思想之间的精妙的学术对话与交流。作者在该书中展示了广博知识和开阔的视野。
该书体现了符号学的最基本特点,即跨学科性。现代符号学的两位创始人早在20 世纪初就构想或描述了符号意指活动研究的跨学科方法。索绪尔在构想符号学这门学科时说,“我们可以设想有一门研究社会生活中符号生命的科学,它将是社会心理学的一部分,因而也是普通心理学的一部分;我们管它叫符号学。……语言学不过是这门一般科学的一部分,将来符号学发现的规律也可以应用于语言学,所以后者将属于全部人文事实中一个非常确定的领域”(《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皮尔士对于符号学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关系也持有相似的看法,他在1908年12月23日写给威尔比夫人(Lady Welby) 的信中说,“除非当作符号学研究,研究任何东西——数学、伦理学、形而上学、重力、热力学、光学、化学、比较解剖学、天文学、心理学、语音学、科学史、扑克游戏、男人和女人、葡萄酒、度量衡学——从来都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美国符号学家莫里斯(Charles Morris)更是明确地把符号学定义为“一项跨学科事业。”在人类的所有活动中,都包含能指向或代表所指的关系,而这一关系组成了符号学的核心话题。张良林教授正是以能指和所指链接过程中传达和意指机制为红线,连接起了符号学、语言学、文学、文论、美学、文化、外语教学等学科,从而突破了学科之间的壁垒,实实在在地践行了符号学跨学科研究的初心和使命,进而让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都能从中受益。
该著作不仅用符号传达和意指机制打通了学科间的壁垒,而且融通了国别障碍。该书不仅借用美国符号学家皮尔士的符号学观点来说明隐喻的无限意指性,而且借用中国文学家钱钟书的“两柄多边”说来论证隐喻的文化性; 不仅借用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义观来解释符号的所指能指凝结机制,而且借用中国胡壮麟的社会符号学观点阐释语言符号的构式原理; 不仅论证了符号意指与传达机制从卡尔纳普逻辑实证主义范式到莫里斯行为主义范式的转变,而且探讨了国际著名符号学家丁尔苏教授对皮尔士符号学观点的改良以及在此基础上对汉字的创新性重新分类。该书的出版将对国内外符号学理论的融通和交流起到积极推动作用。
理论联系实际是该书的又一个特点。符号学理论往往表现出晦涩难懂,令人望而生畏的外表,然而张良林教授却能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来理顺相关符号学理论关于符号传达和意指机制的论述,并将理论研究成果运用到语言现象、文学作品、文化事例的分析中,理论解剖实际的力度到位,结论可靠。第八章关于语言成分的分析清晰地揭示语言要素之间的关系,有助于为句法和词形学过程找出深层次的语义动因,还有助于进一步探讨语言中的普遍的心理概念结构,是相对于指称论的一大进步。第九章到第十一章借用传达符号学与意指符号学中的核心概念分析了文学作品中正向信息传达与逆向审美意指过程中的复杂情况并指出二者处于对立统一关系之中,为文学作品分析提供了新的范式。第十三章对电影语言进行了分节,指出电影语言分节理论可分为4 种:零分节观、一级分节观、二重分节观和三重分节观。这种研究方法提供了不同于外部研究方法的内部研究法,聚焦于电影符号的传达和意指机制本身[5]。第十四章到第十五章将符号意指与传达理论应用于实际外语教学中,检视了现行的英语语法教材存在的弊端有:即不能充分理清语法形式和意义,语法类别和功能之间复杂关系,在语法符号能指和所指之间,符号类别和符号功能之间简单画上等号[6]。而对外语课堂教学来说,班级的组成和大小,会直接影响到外语教学信息的意指与传达成效。
3 结语
综上所述,该书能够精准把握符号学核心要义,批判性地分析前人的符号学理论,能够创新性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在书中,作者着力理清符号运行的本质规律,以辩证的符号学方法认识外界和语言规律,并能以符号(特别是语言符号)的本质规律指导语言教学,特别是外语教学,对于培养学生的文化素养、加强外语学习方面具有启迪意义。该书将传达符号学和意指符号学对立统一在一个连续体上,从理论上能够解决符号学的研究方法分野问题,帮助我们认识符号本质,进而推进国内符号学理论研究的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