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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与反哺:B站破圈的后喻文化解读

2021-03-07侯清鹏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代际媒介文化

赵 寰 侯清鹏

数字革命高歌猛进的今天,媒介的功能彰显出新的维度。其作用已不仅仅是麦克卢汉所谓的“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1],即媒介作为人体的延伸,基于载体的技术创新给人的心理及社会带来深远的影响,而与此同时扩展为德布雷所谓的“中介行为”,即通过媒介化的行为过程,实现技术与文化的互动,并致力于在共享信息的传播中,带来共享历史的传承。[2]本文以B站(Bilibili,哔哩哔哩)为例,从后喻文化的视角,考察B站作为平台化、智能化和社区化媒介潮流中的先锋式成员,其在破圈融合的发展轨迹中,对于不同代际数字化生存的带动力量以及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启示。

一、B站的去标签化和泛文化社区搭建之路

近年来,B站在各大新媒体平台中强势崛起,这个最初以AGC(动画、漫画、游戏)等内容起步的二次元平台,通过资本和产品运营迭代,实现跨越式发展与升级,现今已裂变出7000多个子圈层、15个内容分类社区、200万个文化标签,并以聚焦优质内容生产和社区生态圈的营造逐步构建其企业文化。B站走出一条成功的“破圈之路”。先是2019年“最美的夜”跨年晚会,B站在与各大卫视的对擂赛中成功突围,成为其文化破圈的“正式宣言”,加之2020年重要节点上的品牌营销推广,从“后浪”到“入海”,最后收官“喜相逢”,B站三部曲可谓接续发力,步步为营,一步步扩大了B站的圈层和影响力。随着内容生态持续泛化和平台的出圈升级,B站的包容性将小众的狂欢和大众的交融有机地糅合在一起,让不同次元、语境下的独立IP交相辉映,释放出无限的创造潜力。

(一)加固城池,市场攻防积蓄待发

媒介和社会历史的变迁历来是传播学者关注的话题之一,主导范式聚焦媒介-效果的路径,往往过分看重单一文本或内容所释放的价值和意义瞬间,对当下媒介嵌入生活后,带来的诸多变化和影响的解释力逐渐减弱。法国学者德布雷就此提出“媒介域”的概念,所谓媒介域,即:“具有特殊的时间性和团体组建的某种方式,这种方式具有统一的时代风格和特点的烙印,并积极聚焦这个时代的风格特征、思想意识和情感结构。”[3]在他看来,一个新的媒介圈的到来总是一场技术、文化和社会的革命。

以2014年作为重要的时间节点,资本市场开始关注B站破圈的影响力。一方面,陈睿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入驻,将二次元向游戏品类拓展,实现手游独家代理的过程中,也逐渐将平台扭亏为盈,自此将游戏联运变为平台的重要收入来源。再者,自2015至2017年,B站获得四轮融资,总金额约5亿美金,通过内部孵化、外部入股和投资并购的方式建立起内容竞争壁垒。此外,2016年以2840万元全资收购日本动画企划、制作公司童园(Children’s Playground),2018年在日本东京成立动画工作室,2019年将最难动画化的三体动画版交由武汉艺画开天负责制作。同时,音乐产业链布局方面收购猫耳FM(M站),以上深化细分领域的种种,显示出B站所具有的独特耐心。在漫画布局方面,B站积极投资了国内三大巨头之一的“日更计划”,2018年12月将“网易漫画”APP诸多版权收入囊中。由此,以稳固后方为主,B站一步步延长整合ACGN产业链条,为自己进一步破发埋下伏笔。随后,在2018年,B站开放了UP电商功能公测,宣布与淘宝共同开发生态系统,同一年,宣布与腾讯合作互换片库期望持续发力。

除此之外,B站很早就公布了为纪录片“寻找计划”提供精细化运作和资金支持,帮助优秀的纪录片团队快速成长。2018年B站出品“人生一串”和“生活如沸”等,分别聚焦民间烧烤和各地具有特色的火锅吃法,将视角放低,通过纪录片建立和民间“吃货们”的对话与交流。

公司公告显示,目前哔哩哔哩最大的五个内容门类分别是:生活方式、明星娱乐、游戏、动漫和科技;而番剧、游戏、音乐和纪录片等重要分区的热度也非常之高。内容破圈多管齐下,千人千面是为了减少B站的标签化,从而为之后正式宣告破局打下坚实基础。

(二)走出“圈地自萌”,跨年晚会正式破壁

2019年,B站在成立十周年之际推出跨年晚会。B站运用大数据分析技术——靠B站用户过去一年的点击和弹幕整合出来的节目单,犹如一股清流惊艳四方,整场晚会包括了35个节目,其中11个节目和IP有关,晚会的主体部分被分割成三个主要的篇章——日落、月升、星繁,其以二次元、动漫和游戏等多种元素,加上众多明星、头部UP主的强力加盟,辅以B站所特有的弹幕互动,在符号嵌入的过程中,不同地域空间的人群共享了这场多元文化的盛宴,共情与表达穿插成为整个晚会的主旋律。晚会直播同时在线人数突破8000万,总播放量超过4300万次,弹幕总数达到了130万条。晚会结束后,相关网络新闻高达5324条,APP文章1352篇,微信公众号5315篇。人民日报和共青团纷纷为B站跨年晚会“打榜”,人民日报称,“这场晚会是最懂年轻人的晚会”。

共同的文化记忆和身份认同是B站跨年晚会取得成功的关键。1925年,法国社会学者哈布瓦赫将个体记忆放大到社会群体层面进行考察,提出了集体记忆的概念:“一个特定社会群体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4]这种集体记忆的传承需要社会交往作为必要条件,因为在社会交往中,他们才能进行回忆、识别和对记忆加以定位和分析。集体记忆既是实在的,也是建构出来的,因为这种建构并非是个体化旧梦,而是族群成员共同形成的普遍感念和标准叙事。而B站正是凭借确定的、可以被讲述的文本内容——2019年跨年晚会,作为一个构成集体记忆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包涵了确定的价值主题,其中对我们童年故事的重温与回忆,能够不证自明地取得具有共同情怀成员的“共同理解”,并在B站可以反复观看和弹幕叠加的过程中,实现周期性地制作“集体狂欢”。

(三)“三部曲”接续,“波纹效应”联动生效

德弗勒认为,媒介和社会、个人等的依赖关系会发生变化,而媒介依赖关系的变化会产生波纹效应,其始于旋斗上端的媒介在社会中的位置,螺旋下降贯穿于媒介系统和各社会系统、组织和人际网络的依赖关系,直到和个人的依赖关系。[5]2020年“五四”青年节前夕,B站推出献给新一代的演讲《后浪》,视频以中青年表演艺术家何冰的讲述展开,以老一辈的口吻表达了对年轻一代的肯定、赞美和鼓励。后续的裂变影响虽然褒贬不一,但不论影响如何,《后浪》刷屏带来的是隔代人群打破固有偏见,以不同的角度进行情感共鸣,努力实现代际人群放弃年龄和固有圈层禁锢,而忍不住破圈探望、尝试了解的可能性。《后浪》以演讲的形式充当代际人群间的联络码,这是B站出圈迈进争取更多新用户价值认同的重要一步。

热潮尚未散去,5月20日,B站又悄然推出了“下篇”——《入海》,其主题是“献给拥有毕业经历的人”。《入海》以音乐故事片的形式呈现,歌曲由毛不易演唱,展现了年轻人初入社会的无措,也有历尽失败终有所得后的慰藉和喜悦,极富共情力的话题适时把握时代痛点,连续引发舆论热潮。《入海》的阅读量达到了1.4亿,讨论量为42.1万,将B站出圈的气势再推向新的高潮。

最后,三部曲的终章系列作——《喜相逢》。喜相逢作为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内容核心聚焦到B站的“泛年轻群体学习平台”再定位。先以故事化的方式,呈现作为“老年UP主”形象的爷爷在相亲局中不被理解的尴尬,也侧面投射出大众对玩B站的年轻人的“不甚了解”与偏见。继而,B站以广告的口吻正式向外界宣告,“你感兴趣的都在B站”,这里是“知识的田野”“兴趣的摇篮”“活到老,我学到老”。

圈子作为网络人群重要的关系模式,在关系、文化和技术三种力量的共同影响下形成了网络的圈子化,网络赋予了人们重构关系圈子的可能性。亚文化圈子依靠文化边界逐渐建立起组织化的集体意识和行动,人们在B站这个圈层中构建出一个小范围“世界”,利用以利益、兴趣、价值和情感作为延伸形成特定的链接关系,圈层内的逻辑按照自主聚合而形成,往往辅以算法技术的筛选、过滤、整合等方式,力图寻找到精准的匹配对象。这种不同于传统关系的亚文化圈子,正在推动文化资本进入,并提升文化消费、生产和归属感的满足。但B站并非简单满足于二次元和青年群体的传播范围,试图通过三部曲、全年龄段覆盖以及门类延伸的方式走出二次元的“圈地自萌”,走出单一的层次和辐射范围,破壁融合追求更大的影响力和聚焦热度。

二、现代性和信息社会交叠:代际鸿沟和文化反哺的出现

卡尔·波普尔曾经说过,“所有的科学都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现代性的问题许多哲学、社会学家都讨论过,他们都把启蒙运动作为一个关键节点,其特征表现为世俗化、理性化、民主化和个性化。[6]未来学者贝尔和托夫勒在各自的书中曾经给“信息社会”下过注脚,信息社会主要指的是信息成为和能源、物质同等重要的,甚至是更为重要的资源,信息和知识产业占据了主导地位。[7]

在现代性和信息社会的交叠下,我们面临深度媒介依赖,同时需要凭借重要的媒介窗口来不断调试自己的环境适应、社交维系和知识的反思性运用,而这无疑也带来了比特级的信息洪流、数据爆炸,在原有的社会资本和经济动因的催生下,加剧了不同地域和阶层的数字鸿沟。数字鸿沟用来定义信息富裕者和信息贫乏者之间的差距和不平等。

(一)技术补偿升级,媒介化社会拉大代际沟壑

保罗·莱文森的“媒介进化论”认为,“技术是人类为了生存而选择的最符合需求的东西,信息技术和媒介形态都是自然界动态进化后保留下来的。人们借助发明媒介来拓展传播,来超越耳闻目睹的生理极限,来满足幻想中的渴求”[8]。技术的迭代改造了贫瘠的媒介形态和功能,极大地丰富和占有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由此带来媒介塑造的文化形态越来越具有社会现实化,甚至直接出现了媒介所造就的行动场域和社会场域,媒介元资本开始不断延伸自己的触角,提升了媒介在社会结构框架和人的主观能动之间的中介作用,同时也增强了人们对媒介的依附。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真正进入了丹尼尔·贝尔所说的“倍加过程”,特别是伴随近年来人工智能浪潮和5G技术的落地,大量的新旧模式和规则并存,这导致两个相互依存的现象:一是在原有基础之上亲代的知识图谱和价值体系在新的环境下出现了断裂,直接丧失了解释能力和文化传承力;二是使得子代可以拥有“指点教导”父母辈的机会,拥有新的话语解释权的可能。但负面结果就是导致无形中拉大代际沟壑,降低代际间原有交流正常化的风险。

约翰·奈斯比特夫妇曾经在1982年写下基于科学的调查和分析的《大趋势——基于未来的十种预言》,其中就提到了未来我们的社会将从金字塔式的层级结构形式向网格化的组织结构转变。如今,网络组织化的社会结构使得权力逐渐从垂直走向水平化,流动的权力结构容易帮助个人获得自由度,促进了不同阶层和地域之间进行沟通和融合,分散多元和交互成为打破线性结构的新特征。新的形势和特点同样存在于家庭环境之中,权威开始逐渐转移到年轻一辈的子代身上。在“并喻文化”时期,子代开始和同辈构筑信息圈,掌握信息优势的过程也将知识的解释权、媒介技能和话语地位进行转移过渡,并逐渐开始实现对隔代的文化反向传承和教化。并喻文化作为子代挑战传统父母辈权威的第一次尝试,是向后喻文化时期的过渡阶段。

(二)后喻文化崛起,媒介化逻辑加速“文化反哺”

数字鸿沟在家庭领域的延伸就是代际鸿沟,其解决之道,即为文化反哺。“后喻文化”“文化反哺”两个概念最早由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提出,在其系列论著《文化进化的连续性》(1970)、《文化与承诺》(1987)中,米德先见地观察到,受战争、移民运动、科技革命等的影响,急遽的社会变迁使得传统的“前喻文化”,即长辈自上而下给晚辈灌输知识的传承模式面临破产,而新型的“后喻文化”,即年长一代需要向年轻一代虚心接受教益的文化传递模式应运而生。[9]我国“文化反哺”的概念最早由周晓虹于《试论当代中国青年文化的反哺意义》一文提出,定义为“在急速的社会文化变迁时代所发生的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进行广泛的文化吸收的过程”[10]。笔者将其界定为信息环境时代下基于B站的平台背景年轻一代向年长一代进行反向文化传承的过程。

周晓虹在其文化反哺的理论体系建构中强调,不能忽视媒介在文化反哺中的反向社会化力量,特别是把电子媒介、移动电话、计算机看成“无法忽略的器物力量”[11],而这恰好从某种角度和德布雷的媒介理论形成观照。德布雷受到布尔迪厄、阿尔都塞等人的影响,强调媒介作为一种整体式的隐喻,分析其作为感觉的介质和社交性模具如何进入媒介学领域。基于这样的媒介观,德布雷得出的结论是:一方面,思想观念无法单独存在,而需要依靠一定的物质化传递装置,只有通过媒介才会成为实体;另一方面,作为中介,媒介可以形塑观念的形态,而这种过程正是媒介化的过程,一个观念的力量会逐渐走向物质力量。[3]这种社会实践倾向强调说明,媒介在具体社会实践中如何引导社会,而这也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当下社会。特别地,这种媒介化的物质力量正如本文所说明的B站平台,数字鸿沟时代,文化反哺作为一种观念性的力量想要尝试变为实践,需要打破代际间的隔阂与分裂,而依托文化互动,子代和父代也会从中受益,尝试依托家庭氛围和新媒体平台环境努力走向“心理交融”。

三、主流文化和亚文化的双向破圈:B站弥合代际断裂的新窗口

B站如今集中发力于用户和内容的泛化。用户的泛化主要指向城市分布和年龄段的泛化,主要体现在为三线及以下城市用户的渗透,这是B站目前最主要的增长驱动力。根据QuestMobile2020年初数据的计算统计,新增用户中来自更成熟用户的人群(主要指的是“70后”和“80后”)比例达到12%。内容泛化既是用户泛化的驱动也是必然的结果,其目的旨在品牌门类和竞争力上做足功夫,满足不同用户的“既存需求”和“需求迁移”。B站在打造泛文化社区的先锋旗舰上持续突进,而包括央视新闻、共青团、新华社等代表性官媒纷纷入驻,也表征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双双破圈。

正如前文所述,代际和反哺是硬币的两面,是现代性张力的体现,同时也是现代化、全球化的结果以及文化传播模式的投射。而B站以“三部曲”作为联结代与代之间的桥梁,以广告和宣言的方式,实现增量用户和存量用户之间的破冰与共振,为新时代的代际对话打开新的窗口。

(一)后浪奔涌——横向知识建构奠基反哺能力

B站最初以ACG为核心内容立站,但是随着破圈和影响力的逐步上升,很多新旧粉丝讶异地发现,自己有一天沉浸B站竟是为了学习。包罗万象、注重实际,知识社区的崛起成为B站新式吸引力所在。数据显示,2019年,B站泛知识学习类内容的观看用户数已突破5000万,这一数据相当于2019年高考人数的5倍,B站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在线自学平台之一。[12]目前,B站的知识板块区分为包括科学科普、人文社科、财经、校园学习、职业职场、野生科技等6大部分,在PUGC的内容生态环境下,完全能够满足用户多元化的知识需求。

美国传播学家威尔伯·施拉姆曾经说过:“媒介是一股解放的力量,因为它们能够打破距离和孤立的樊篱,把人们从传统社会送到‘伟大的社会’中。”[13]B站学习知识社区的蓬勃发展,实则是在构建互动开放的新型交流对话场域,后浪们凭借自己对媒介使用和新知识的把握能力,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力和文化资本,从而在角色扮演上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教导者”。在与社会整体结构的互动下,后浪们选择B站作为自己知识储备和内容转化的枢纽,通过B站的各种生活和专业化知识学习,“逆向”输出碎片化的知识内容,积少成多地帮助年长一代步入信息社会。

(二)前浪翻腾——和而不同,稳步适应“后喻时代”

玛格丽特·米德在她的著作《文化与承诺》一书中表述到,“年轻人成为主导,年长者开始向年轻人进行学习,这和过去已然大不一样了。”[9]

信息社会带来社会剧烈变迁、技术的进步和财富的逐渐累积,拥有灵活头脑和创新思维、快速学习的人群才是这个时代的宠儿。反之,仅仅手握存量知识,将数字化生存视为洪水猛兽的年长者则面临脱节和生存压力。当年长的一代发现,他们过往的经验和成就并不能为自己的子女带来“精神遗产”时,除了莫名的失落之外,更重要的想必是和这个社会时代的运行逻辑和“游戏规则”格格不入。简而言之,青年文化是一种同辈文化和同侪文化的力量。作为“前浪”,应当以了解和窥探青年文化的一斑来与时代进行和解,融入新的社会环境中。B站知识社区的崛起为家庭关系的调整和主客体的置换提供了合适的路径和方式,不论是简单的生活小常识,还是专业化的摄影剪辑技术,抑或搞笑鬼畜的跨界联动等等,都可以在这里无障碍地学习。

例如B站UP主账号“敏慈不老”的运营者,已近九旬的江敏慈,素有撰写自传的心愿,奈何提笔忘字,偶然看到孙子在B站录制视频仅需对着镜头讲述即可,受到启发,决心成为一名UP主。在高中生孙子豆豆的帮助下,“敏慈不老”正式上线,其视频“听说年轻人都在玩B站,我也想做UP主”,因其丰富生动的人生阅历讲述,视频观看量迅速突破500万,无数条“奶奶好”“奶奶永远年轻”的弹幕飘过,并称她为真·阿婆主(UP主的谐音),而今老人已拥有37.5万粉丝。正是凭借不服老的心态持续“触网”,老人不仅成为年长一辈中的“网络红人”,还学会了独立设计、拍摄和剪辑视频。在视频里,老人表示,“我不是年轻人了,还能跟你们比吗?我也不甘心,反正能跟得上多少是多少”,“只要有年轻人的陪伴,老人也能多尝试,活出自己。”

B站63岁大连美食UP主“结巴老爹”发布视频后,在B站积累了百万粉丝,并收获弹幕无数。其通过日常美食分享和探店打卡的方式设置导向和议程,将生活体会和亲情温情通过风格编码和内容转化,输出为年轻人喜爱的“风格迷因”和桥段。点滴记录生活的同时,也向围观的用户展演自己精心布置的脚本和包袱。

江敏慈是在孙子的帮助下走进B站的,甚至孙子会帮助她编辑剧本、台词以及后期的剪辑制作。“结巴老爹”的视频背后,也离不开一直未出镜的“儿子、儿媳”,两人通过亲自剪辑和拍摄的方法,将自己对父母的爱和以美食为主打的情节融入节目的编排和设计中。正是在B站融合性文化氛围的帮助下,潜移默化地促使两代人都兼有教育者和受教者的双重角色,通过持续不断的对话和交流,子代帮助父辈以融入环境为起点,掌握新的生存技能为核心,柔性地剔除固有文化烙印带来的不适感和恐慌感,从而能在虚拟网络环境中建构包容性更强的“共有存在”,提升文化的反向传受和再生产能力,为弥合数字鸿沟在父辈的断裂提供新的可能性。

(三)入海相逢——隔代关系走向融洽新机遇

无论是对社会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的“中老年数字弱势群体”进行关注,目的指向弥合数字鸿沟的社会发展大背景,抑或是有关文化继承与更替的更宏大历史命题,数字反哺都是重要的题中之义。无论我们承认与否,文化反哺已经融入我们的文化基因之中,在相应的日常情景中,文化反哺已然成为家庭成员之间借由数字媒体开展跨时空互动的重要交流方式,而这无疑会积极促成新型的亲密关系,平等的对话取代刻板的教化,成为当代中国家庭的关系构建模式。例如,山东枣庄峄城农村的王冬老人在孙子的协同下经营UP主账号“农乡大爷酱”并获得10万粉丝。

B站在不断出圈的过程中,为社会建构一条增进代际人群交流、共生更多文化价值的新路径。“敏慈不老”“农乡大爷酱”虽都年逾八旬,但在视频中的分享却丝毫未出现代际区隔和沟通障碍。一方面,B站独特的实时弹幕游走和互动氛围,为老人捕捉日常生活、表达人生感悟提供了契机,而子代的陪伴帮助操作困难的亲代掌握基本网络技术,成为跨越数字鸿沟的重要桥梁;与此同时,老人通过和子辈、孙辈的交流互动,开始熟练理解网络话语逻辑,始终秉承与B站网民情感搭建和社群聆听的思维,进而融入自己的人生阅历和价值认知,使年轻人在观览中也收获了精神给养与价值认同。值此,移动互联时代,特定文化扩散和知识传承模式发生了主体间的位移和交叠,看似原来固有的模式和关系破裂,实则符合曼纽尔·卡斯特所谓网络社会的“流动空间”理念[14]——信息时代,人生活的社区空间,逐渐转向虚拟的意识空间,人们利用网络,不受具体时空的限制,突破年龄圈层,以趣缘群体实现在网络空间的聚集,大家共同交流、学习、娱乐与研究,个体在其中进行自然的个体主体与客体角色的动态转换,既是传播者,又是受传者,而年龄属性的消解,带来的是年轻与年长一代的社会关系的泛化以及彼此平等相互交流的可能性。我们说,文化的传承绝非断裂的,而是具有其源自基因的连续性,年轻一代虽然存在与年长一代在美学观念、经验模式等的差异,但这些差异并非完全对立或难以消解,而是需要奠基于平等基础之上的对话、交流与沟通,同时借助“前浪”的知识、文化,与“后浪”对文化广博而新颖的参与性与创造性,必然汇流为更富生命力的民族文化与多彩未来。

四、B站破壁出圈带来的代际融合与社会发展新启示

数字媒介时代,代际对话和交流的转变,体现出青年一代引领年长一代的后喻文化新形态,而这种形态的形成往往并不会带来突变式发展,而是依托典型的数字平台和文化社群,利用浸染式的传授和学习,逐步形成带有反哺式的涵化媒介生态。媒介生态圈层的构筑及迭代升级,背后依靠的圈层力量和“小世界”生存法则以及所构建的强弱关系法则将推动和调适亲代不断适应当前社会共同体和社会化的更新。

数字代沟和数字反哺是一对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约的概念。亲代面临的不仅是知识技能的代沟,还包括特定价值观的代沟。B站通过泛在的文化社群和氛围,促使年长人群找到属于他们的栖息之所和话语符号。与此同时,也有利于家庭环境中固有僵化的角色位置变动,走向流动液化的过程中拉近不同代与代之间的距离,促使最小单元家庭走向变革和转型。当前的数字革命呈现出全时全域全链条的形态,而这使得数字化媒介不仅仅是器物文明或者表征再现,而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实在逻辑,从B站顺应大潮的发展中,亦能洞察媒介发展在整合社会与文化传承中所具备的重要力量。

(一)数字群体效能再提升,反授与反哺协同

在国家的数字化进程和新一轮的创新技术占领高地的背景下,文化反哺是积极协调代际关系,承担家庭责任与维护生活和谐的应有之义。作为后辈,我们张开双臂接纳年长一代时,仅仅靠媒介符号潮流化和新奇化是远远不够的,需要让他们真正理解和接纳新社会,在掌握技术的过程中通过数字素养的反哺全方位地提升他们的自我效能,从而在提升素养的过程中维系家庭的合理正常运转。

除反哺外,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陈云松等提出文化反授的概念,共同助力这一社会化传承的过程。二者的区别在于:文化反授下隔代差异并不明显,亦即年龄差距相对较小,远小于“文化反哺”中的家庭亲子、学校师生间的生理年龄差,更多是同代间先知向后知的传承,类似于创新扩散理论中的创新者和早期使用者,作为知识学习的先锋式和KOL式角色进行知识和内容的传递过程。[15]例如,中国政法大学罗翔教授凭借自己出色的刑法知识、幽默诙谐的讲解手法,很快在B站斩获千万粉丝。而汇聚B站聆听见解的,不仅有寻求专业知识解答的中年人群,还有渴求弹幕互动的年轻受众,大家共同围绕罗翔老师提出的专业问题展开互动交流,在那一刻,知识的扩散和社会文化传承的手段和过程不断被B站所形塑。媒介在不断建构人们的活动空间中,也推动学与被学、知与被知在良好的社群氛围中得以实现。B站从小众式文化平台跃入大众和主流的文化视野,在去标签的道路上努力打破年龄带来的深层心理压力,而凭借趣缘联结和年轻化心态实现时代文化的共享,帮助年长一代更好地注入时代的基因。文化的力量是最深沉亦是潜移默化的,文化反哺和反授的过程必然也是细微和漫长的,两者协同发力的过程也会帮助不同世代的人,在搭建沟通桥梁的过程中,跨越代际阻隔创造新故事。

(二)社会性格养成新路径,形塑知识传递新模式

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大卫·里斯曼在其著作《孤独的人群》中提到社会性格理论,里斯曼继承了弗洛姆强调国民性研究的研究路径,认为“社会性格是某一社会群体中绝大多数人所共有的性格结构,是群体经验的产物”[16],其中涉及三种社会特性——“传统导向”“内在导向”和“他人导向”,并以此分析家庭、学校、同侪群体和大众传播在性格演变中的作用。

里斯曼指出,传统导向型是在“高出生率,高死亡率”环境下,知识的传递主要源自家族式长辈的口耳相授,通过代代相传的神话传说、口述家史、歌谣等形式来传播相对稳定的群落价值观,彼时个体都是传统的卫道士,很难抽离出个性化的自己。而伴随着媒介因素的变化,印刷读物的阅读启迪了人们的理性思维和自律化的自己,由此塑造了一种新的性格结构,体现出内在导向型的特征,即人们由顺从传统转向听取自己的心理机制,里斯曼将其称为“心理的陀螺仪”。其行为依照固定的价值标准和行为轨迹而展开,父母的榜样作用被弱化,个人在传统标准不断摧毁中逐渐建立了自己的独立见解。而在他人导向型的社会中,报纸、广播、电视等新的传播媒介使传播的信息极大地增加,并且造成人际交往的扩大,使人们受他人的影响增大直至左右每个人的人格发展。此时的人们注重边际差异,同侪群体的作用不断被社会强化,大众媒介的中介力量不断上升,他人的期望和看法成为自己行为的导向源泉。

一路走来,媒介影响性格的分量在不断加深。如今,我们面临时代环境下国家结构性改革和家庭的变迁,内在导向型性格的父母面临自己内心“心理螺旋仪”的固有性格转变的不易,而子代已然在他人导向的思路下,获得更广阔的视野和包容增长的内心。B站等媒介平台的存在帮助我们为亲代性格改良适应环境、增长扩展视野、理解娱乐休闲和工作之间的平衡创造新的路径。B站为代表的新兴媒介恰好为促进代际文化交流与认同提供了共同愿景,不仅为子代反哺亲代提供了“权力倒序”的平台,同时也为亲代展示自我生存经验、传承文化传统提供了空间。亲子两代人在平台上和谐共处,各自将自身的时代文化与价值观念向对方传递,以打破沟通藩篱,共同构筑当代社会中家庭“共同体”的使命感与归属感。

(三)数字转型趋于扁平,构筑反哺新机遇

文化的传承与互动是实现社会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的重要途径。传统的传播场景中,媒介文化往往受制于主流媒介,其将主流的价值观和社会认同理念由亲代通过“文化遗产”的方式布道给后代。而生活在智能媒介时代的数字原住民正在悄然改变已有的哺育格局,随着媒介传播格局的多元和信息的芜杂,渠道由单一走向多元,信息分裂并吸附在不同的“过滤气泡”中,催使社会知识生产走向平台化、移动化,这为子代的数字反哺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而B站在“破圈三部曲”后形成的文娱矩阵和“学习APP”口号,吸纳包括主流阵地在内等多方UP主入驻,成为社会主流知识生产方式的重要一环。从目前的发展来看,传统的文化传承和现有的文化反哺将会逐渐在家庭这个特有的环境中并行不悖,并在今后一段时间由反哺过渡到代际相辅的路径上,通过扁平化的信息流动场域,联动线上线下不同空间,由内而外形塑传统的中国家庭环境。德布雷曾明确分析研究技术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媒介被其分为组织化的材料和物质化的组织,前者包括书籍建筑等承载信息的“工具”,后者包括学校、教会、出版商等制度化的组织机构。技术系统和社会组织是德布雷论述“媒介”范畴的一体两面,一种观念的扩散和流传,需要两者的共同作用。而B站得天独厚的社群生态氛围和弹幕文本为文化传播和反哺理念的下沉扩散提供了有力工具,多屏观看和点赞投币机制构成特定的机构模型,传承和反哺的形式可以在家庭氛围的感召下得以开展,进而拉近亲情关系,并借助两者合力,实现助推每一个社会成员理解现代性,激发其自有的内生源动力,尤其是助力父辈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

五、结语

在当下的全球性数字进程中,急速变迁的社会给不同代际带来独特的心理体验,数字化媒体的出现推动了亲子关系的平权化之路,文化反哺作为契约式孝道伦理的传承,成为促进全民数字融入的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近年来不同类型的媒介平台在跑马圈地的同时,也在尝试深度相融搭建舞台,意欲在推动多元文化焕发生机的过程中为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倾注砝码。B站作为近些年来颇具代表性的新媒体平台,一路走来,在自我壮大的过程中,其以中介化、环境化的媒介新样态深入全年龄段人群之中,催生不同视域下的小众文化破圈改造,与大众主流文化求同存异促动共同繁荣。由此,社会的需求与商业化运营要求构成了深度的契合,二者的对接体现了德布雷所谓的媒介技术与文化互动的实践过程。而通过B站等平台作为桥梁和手段,减少代与代之间的知识文化、价值观的差异,从而促使代际间年龄和数字代沟的消融,这将是一场持续性的对话和变革。诚如德布雷所言,媒介作为“中介行为”,“技术只是中介行为过程的一个面向:它构成了文化的物质支撑。但若没有人和社会维度——机构、团体、学派,及其伴随的等级制度、成员规则、做事方式的话,这些支撑也是无效的。”[17]单一的一个媒介平台,难以承载起文化反哺的重要历史使命,这还需要奠基于制度、政府引导、组织实施等各方面努力的合力,但B站毕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窗口,其发展轨迹很好地体现了商业平台发展与社会功能价值同向并进的可能性。此外,就B站自身发展而言,它不仅需要在扩张商业化运营的同时进行文化现实的建构,不能仅仅倚赖“用爱发电”的破圈本身,而且需要通过持续的努力找到吸引大众、留存用户的核心竞争力,同时发掘更好的商业变现及盈利模式。唯有背靠持续的源泉活水,B站商业化和社会化联动推进的交互之路才能一帆风顺,进而赢取更大的社会价值和影响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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