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直指内心的
2021-03-04傅尔得
傅尔得
很多人认识张晓,是从他的《他们》和《海岸线》开始的。这两个系列,在其创作之路的早期,便为他带来巨大的名声,但此后,张晓没有继续在一套已被外界广泛接受的模式下重复自己,而是开始拍摄自己的故乡。
自2012年以来,在以故乡为主题的创作中,张晓便结合着时代精神及观看经验的变化,不断地进行着创作形式的自我更新。
故乡系列最早的作品《移》,是张晓用一次成像的相纸以移膜的方式拼贴而成,展现了张晓与故乡之间的撕裂与隔阂。在这之后陆续完成的《亲戚》《大姐》《三姐妹》系列中,张晓则通过对旧照片的加工处理和对其俗艳色彩的夸张展示,来重新理解、接纳故乡。
《三姐妹》中,他在旧照片上所贴的钻石形状的塑胶亮片,表达了普通乡民在物质与精神都不发达的时代对美好物质生活所抱有朴素向往的潜意识。
我们无所选择地在那一套审美和潮流的包裹下成长,它们存在于年画中,在寺庙的建筑上,也当然曾包含在我们吃、穿、住、行的每一件物品之中。相比于审美,那些色彩更代表我们曾经所度过的童年、青春与成长,上面凝结的是我们的集体乡愁。将这些色彩作为一种传达情感的方式,体现了张晓在寻找个体及普世经验中的敏锐,当然,更来自于他对创作手法和自身思考的自信。
接下來,张晓将苹果提炼成了一种抽象的视觉意象,在不同场合中以不同形式的装置呈现,以完成对故乡精神层面的表达。对于张晓自身的故乡山东烟台来说,苹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苹果在西方的文化艺术脉络上也有着广泛的视觉基础,因此,将它提炼为故乡的视觉象征,则有着恰如其分的巧合与视觉意义。
近期陆续发表的《关于故乡的一次离别》,其实是张晓已经拍了十年的作品。这个系列中,张晓回归到了最纯粹的直接摄影,也是一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式的境界回归。它代表了一个创作者在对故乡近十年琢磨与思考过程中,在经历了千转百回的自我推倒与重建之后的返璞归真。这个系列的文字说明中所呈现的半虚构性故事,更像是为观者撕开了一个裂缝,好让我们可以钻得进去,将各自不同的经验放入其中。最终,那就不再只是张晓的故乡,而是我们对故乡的共同记忆。
与张晓对谈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故乡的?在离开故乡后,你如何看待故乡?
张晓: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很少有机会离开故乡。我真正离开那里是大学毕业后去重庆工作,两千公里的距离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真正的离乡。这些年来一直在重新看待故乡,而视角则一直在变化着,从一开始迫切地想去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到后来的摒弃和想念。前些年我开始着手创作关于故乡的作品,回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在这一段时间里身处故乡的我才意识到这种视角的变化与距离无关,只有时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与故乡主题有关的系列?创作的驱动力是什么呢?在这过程中,你对“故乡”这一概念有产生过什么认识上的变化?
张晓:大概是在2012年的时候就开始去做一些计划和实验,那时候也是《海岸线》快要结束的时期,我也需要去延续我的作品脉络,就有了关于故乡的第一个作品《移》。这跟之前的摄影完全不一样,它需要更多的手工工作,需要去触摸、撕裂和修复。我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去契合我跟故乡的关系。《海岸线》完成之后我更加投入地去进行关于故乡的创作,后来的一系列跟苹果有关的作品也在这个范畴里。
之所以一直在持续这个项目,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些作品是跟我的生活和成长经历以及记忆相关,并不是说《海岸线》或是《他们》与我无关,而是两种并不相同的关系,一个是身处时代大背景之下的宏观联系,一个则是直指内心的关系。故乡的概念更多是精神层面的,实体的故乡早已名存实亡。从精神层面的故乡来说,随着我最新作品的进行,故乡已经逐渐扩大,不只是地里意义上的那个点,而是在更大范围里我有认同感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故乡。
在《亲戚》、《大姐》、《三姐妹》这三个系列中,你挪用了现成照片上有着塑胶感和廉价感的色彩和材料,这些具有年代感的色彩为什么吸引你?
张晓:首先这些材料和色彩对我来说是极度熟悉的,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在上初中的时候也穿过大红的西装配上一条白裤子。在审美经验发生变化后,我自然也对原有的那一套东西深恶痛绝,觉得太丑了,太艳俗了,到后来才逐步发现了它们存在的意义。在这个经济快速跳跃式发展的时代,人们从各种不同的渠道接触到了不同的审美形式,并把这些形式加以利用,创造了一种新的审美情趣。这是这个时代最为直观的印记,也是人们物质基础和精神层面发展不协调的直接外在体现。
在近年关于故乡主题的创作中,你逐渐提炼了“苹果”这一概念,它一再以不同图像和装置的表现形式出现在你的作品中,为什么?
张晓:回到故乡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抽离出来的具有符号意义的东西,苹果自然是首选。苹果是与当地人息息相关的一種经济水果,也是当地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而不管是从古典到现代,还是从东方到西方,苹果自身又具有很多重的意义。所以利用苹果这个符号我做了一系列作品,比如在冬天果园里实施的装置《恭喜发财》和利用新鲜苹果做的《紫气东来》等。
在《关于故乡的一次离别》的阐述中,你讲述了1993年时自己所经历的关于大哥在村里离奇消失一周的故事,这个真实和梦境间虚实交叠的故事,让故乡这一概念变得更具有传说性和虚构感。将故事阐述佐以摄影,你的用意如何?
张晓:《关于故乡的一次离别》就是这十年断断续续拍摄的。之所以选择讲这样一个故事,也正是在于这个故事亦真亦假。在故乡成为精神层面的故乡之后,我不再想去直白地讲述过多的现实问题,其实很多现实的问题也都体现在这一段真实和梦境交织的故事里,只不过是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无论是你早期作品,还是后来围绕故乡主题的一系列创作,都离不开中国社会近十多年来极速变化的大背景,而此过程中,你将目光从投向外面的社会,逐渐转而主要投向自身的个体经验,你如何看待自身与当下社会的关系?
张晓:在经过《他们》和《海岸线》之后我不想再重复这种宏观的叙事,我需要去做新的尝试。我作为这个时代中的一个个体,也是从农村走出,进入城市,也正是这个时代城市化进程中的一员,我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