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还在继续
2021-03-02周雨辰
周雨辰,2000年12月28日出生于上海,现在英国剑桥大学物理系就读。作品见于《诗刊》《绿风》《零零诗选》等各类刊物和年度选本。曾获第二届“零零国际诗歌奖优秀奖”。
雪山
我是雪山的幽灵
你是英雄的女儿
你像你的母亲
在同一朵白雪里摔倒
哎 落日说
它要融成血水
从你的开口里流出
黑夜说
它要变成星星
冷冷地挂在
你余温尚存的体表
我是雪山的幽灵
你像冷冷的星星
跑在我的脊背和心尖
我看见你故作镇定
踩上裸露的土地
它们都是雪的伤疤
你踩上我黑褐色的痂
你小小的手脚
正和我一起颤抖
你要变成蓝蓝的冰块
然后陷入我的宿命
我是雪山的幽灵
你是天地的弃子
你输了 输给太阳
也输给了黑夜
垂死的火焰里
你的泪水像松脂
从两只树眼里滴下
它们冻住了一个生命
哎 孩子 我是你的
所有母亲和女儿
囚在幽灵身子里
我的手臂只能穿过你
去拥抱我自己
我是雪山的幽灵
你像熄灭的星星
睡吧 睡吧
我们不时便要重逢
因为大地上密谋的一切
必然在大地上重演
一生的故事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像一片很老的海
在海水的苍老前
风暴变慢 变小
变成一阵泪雨
干时也不留痕迹
这里必然被遗忘
人类是太不合格的史官
耐心和寿命一样短暂
海面还未变化
船只就被私欲蚀穿
他们落进水里
也像落进无色的空气
所以 我是说
不必在意是否被记述
你始终是完整的书
一个不衰的生命
别着急翻页
惊扰熟睡的结局
扉页上 你化作婴儿
从一颗星星乘云而下
再一次降临人间
你来时就披着
一件古老的童谣
上面早已用月光绣满
你深蓝透亮的一生
炖
一个人忘记了柔软
也逐渐忘记童年
忘记如获至宝与幸运的含义
好像在汤锅里
久经沸水般的人世
撇去血水 天真
和能够流淌的鲜活:
硬而柴 人们夸她简练
冷静地登上舌苔
被流言的牙齿咀嚼
没什么比她显得
更加坚守端庄
她自甘用无趣应付味蕾
用干涩对抗解体
甜与咸的是非曲直
早于浑汤中炖得松烂
只有在食管中无穷下落时
她才记起某个
羽翼丰满的下午
也曾为米粒和阳光肆意奔跑
合唱团的蜕皮
在此出生便拥有歌唱的宿命 合唱
献给敬爱的老师 辛勤的父母。
聚光灯赋予了天真的冠词 他们尽量
做满表情 以掩饰红脸蛋下的惶恐。
总之 成年人将童声灌进水枪
脱去人情的画皮后像幼儿般戏水
而孩子们裹紧小小的皮囊 它无法
掩藏:胀大的乳房和新生的毛须。
童声朗朗下有多少谎言 爱里
就有多少贪婪惰怠 凶手与死者
浑然不知。谋杀由什么叫停
——你?一个幽灵 无手的指挥
飘荡在剧院的幻影 你悲情的眼里
他们的皮肤逐个龟裂 一种邪恶
破土而出 一种罪孽在子宫里孕育。
终幕。新的观众在歌声中孵化,
他们走下舞台,而演出还在继续。
局外人
——写于2020年3月离开剑桥回国前
“母亲死了 今天或是昨天”*
我走进历史的殡仪馆时头昏目眩
好像忘记吃晚饭 坐在乌黑的棺椁边
聒噪的讴歌里喝下守夜人的一杯
热而无泡沫的黑咖啡 不加方糖或牛奶
等待天亮 蝉声因太阳的诞生沸腾
虚汗随蒸气一同升至皮肤 脱下毛呢西装
只觉得很闷:假设躺在那里的另有其人
究竟有什么不同?我们是草纸上
炭粉和牛骨涂抹出的符号 寿命不长过
一顶王冠的花期 当它凋谢作为任人摆布的日记
谁来决定我们的形状和语序 当我们
因为某种需要而被改写或抹去 谁会垂耳
倾听我们原本的意志?无碑的坟冢:
晨霧里的柳木是季节的遗孀 枝条与水汽*
织成她灰烟般的头纱 她在康河边伫立
目送长篙下流走的时间 向深夜愈深处钻去。
她窥听了云彩完整的阴谋 关于如何连成
一气
一块巨大的白布 盖住城市僵直的四肢
古钟将她满身露水唤醒 石桥上的我们
正像她路过四季般 毫不相关地路过自己
的生命
*此处及以下来自《局外人》开篇默尔索参加母亲葬礼的情景。
*此处与下文有意反义化用了《再别康桥》。
田园剧
我想要拥抱一种田园剧式的死亡
像蓝色多瑙河上浮动的日影
安静 任中世纪某一天的太阳照下
我们提起顺滑的裙褶 走进一幅画
笑容 大而亮的珍珠 在画家的手中
逐渐抽象成谎言的色块:虚假的
别让那些虚假的端庄 在帆布上追上我们
快些奔跑 穿过柔绿的草浪 让蕾丝沾满泥土
让发卷蓬乱在额前 肩领滑垂到手臂
甚至:我们将走到一片林间空地
在阳光里迈出层层衣裙 完全裸露身体
毫无愧疚地向蓝天袒露乳房和小腹
我们令肉和肢体松惫地垂下 不再屏住气
诠释一种无拘束的体面和全无防备的性情
像一只母鹿一样 在岁月的森林中呼吸——
让他的缪斯在野蛮中愧死 我们因坦诚而重生
檀灰
在横卧的檀灰前 你我默契地选择缄默
选择保留爱情的全尸而不去解剖他的死因*
也许他溺死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或者
当檀香燃起时 他像个女巫被钉上木桩
欲望的高温里他痛苦地呻吟。火焰舔舐着
他的脊骨 吮去他指尖上的生命。他是
一个好巫师 深感时间的重负;唤醒他时
我向日晷借来一本空白的年历 任火光
从头到脚 以同样的方式消耗我的灵魂。
青烟——你的低语 与青烟一同隐去身形
留下满屋郁香 黏附在我指腹的莽撞。
每逢冬至 人们总要用长夜偿还夏日的贷资
就像生活将你借于我 而我终需交还未来
*受启发于生活现象,檀灰刚燃尽时一般保留檀香原来的形状,但用手一碰就会迅速崩碎。
责编:孙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