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厮磨
2021-03-02杨晓奕
杨晓奕
一
我们用半生洁白的汗珠在海边买了一座房子,建造花园,切割一方属于自己的星空,孕育精灵一样在海滩奔跑的孩子。
几朵晚饭花点燃家人的夜宴,靠冰砖灯的荧光照亮彼此,母亲说出了一种在她的餐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水果的名字,菠萝蜜——像是母亲的世界里解禁的一个咒语。
一个母亲有很多海的样子,胸怀博大,历经咸苦,总是俯下身子生活。
昔日,晒海带的母亲拖着布匹样的海带和霞光走出海,那时的海,远看蔚蓝,近看浑黄,沙滩因为炙热而滚烫。现在的母亲,依然弯腰托举着我们的生活。
母亲用栀子花包水饺,一场花事变成餐桌上青花瓷盘里的美食,唇齿留香。夜晚,母亲摘了一朵栀子花放在我的床头,驱散了松香和海盐的气息,只有栀子花有月亮慢慢升腾起来的香气。
现在,一个男孩在离海很近的地方,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炙烤肉类和菜蔬,这时候,他忽然像堤岸挡住了部分海浪。
夏日的海边,夜色透明,所有交错的翅膀透明,彼此谈论的语言也坦诚挚爱,食物的烹调方式也直接火辣,比如蒸煮或者烧烤。
傍晚,女儿也戴上帽子。
我说,“太阳晒我,月亮晒你!”
二
海边长着巨大花朵的芙蓉葵,像粉白色的叹息,有着易老的容颜。
真的想做一条浅海的鱼。在透明的海水里,做透明的鱼,渴望有鱼的尾和鳍,像一群鱼忽左忽右,停在金黄的沙砾中,看不见身影。
我的脚带着海水和沙粒上岸,沙粒总是先挣脱我的脚,海水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像蔚蓝的姓氏,像我船一样乘风破浪行进的生命……
海水里的海藻也会落叶,随着海水一片片送上岸来,鱼轻微的唼喋声等同于鸟鸣,只有与海心灵相通的人才能听到。
清理海藻的工人,是推着海浪奔跑的人,他们终于把海潮逼退了,在太阳底下梳理海的须发。
多少雨跌落在海里成为波浪,也有好多挂在松树绿色的针叶上。无论我走过多少场雨,家都是停留在海边的晶莹剔透的岛屿。
只有浸在海水里的卵石,才晶莹。一片片贝壳像耳朵一样,除了聆听潮音,还聆听着每个走向海的人的心绪,从而判断出谁爱海更多一些。
开拓之蝶走过海草房的时光走廊,跟随我们来到有更多火焰的城市,我们聚拢更多光芒,成为家,成为梦的栖息地。
我的花园一定得有栀子和茉莉,这样,灵魂才有香气。
我们复制再多的家,一定都是头上有繁星,地下有花朵,居住在海邊。
多少海底的玫瑰飘落成夜晚,多少鲸的嘶鸣成为消失的黎明。我水杯里的水很清澈,像极了一个微型的海凝固成的一块蓝水晶,我的眼神在不停地沉浮……
三
绣球花与吊兰互为邻居,秋风轻易撞了我的腰身,海只离我几公里,我们呼吸海风,采购生菜和火腿片做三明治,偶尔也吃蛤蜊,爱安静的夜,走海边的栈桥,指出最亮的星星屋,模仿它的足迹走路。
我们从海上来,却没有坐过船只,没有望见过大鱼的背,我们只看见多少贝壳被大海吞掉肉身,吐出壳来……
从海上新生的月亮,比水母还湿润圆满,夜幕的天空像倒置的海,所有的星星像鱼群,鳍像船帆,而我们像鲜花生长在丰腴的大地,我们一边埋下自己,一边生长自己。
我们住在海的隔壁,一叩窗,耀眼的阳光,排成队的云朵,海风和海潮都朝窗户涌来。一棵青肤樱长着黯淡的绿叶,我却想象着它春天的模样,当月亮像薄薄的云母片在天空闪着银光,它那些繁琐的粉花瓣一定有别样的美。
我窝在海边的小巢里,像一只小小的寄居蟹,躲在安静的时光里。晨起,做早餐,在白日里奔波,晚上回来,看黑暗里四周的灯光,暗暗的海面浮着零星的彩灯,终于又回到壳里,舒展开柔软的身体。
海边的早市,秋天的果实菜蔬和一个个鲜鱼摊,交谈的乡语,各种色彩和味道碰撞着新鲜、味美,带着原汁原味的快乐,感受着人们摩肩擦踵的温度。
在海边出生的人,总觉得自己是条从大海里走出来的鱼,幻化成人形,有鱼的泪,有鱼的骨刺,有鱼的鳞甲、鱼的渴望,从无垠里来,襟怀盛满天地的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