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彭士禄：首任核潜艇总设计师的传奇人生

2020年11月18日，北京的一家医院内，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抱着一只维尼熊，笑得像孩子一样，在众人的祝福下度过了自己的95岁生日。

他的名字鲜为人知，但他的事业却改变了世界格局。他便是我国首任核潜艇总设计师彭士禄，被誉为“中国核潜艇之父”。他也是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2020年11月8日，又荣获了中国工程界最高奖项——“光华工程科技奖成就奖”，成为第八位获得此项殊荣的科学家。

彭院士深居简出，一辈子不居功，不求名，不逐利，将毕生精力都献给了祖国的科学事业，是我国科技界传奇人物。

▲ 彭士禄（左二）与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其他几位总设计师合影

童年经历让他对人民永怀感激

1925年，彭士禄出生于广东省汕尾市海丰县，他的父亲是著名革命家彭湃。上世纪20年代，出身工商地主家庭的彭湃，冲破阶级的“枷锁”，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展农民运动，还撰写了农民运动者的必读书《海陆丰农民运动》，被毛泽东称为“农民运动大王”，是中国农民运动的领袖。妻子蔡素屏则是他的重要支持者。

然而1928年到1929年，蔡素屏、彭湃相继被捕，英勇就义。年仅4岁的彭士禄不仅成了孤儿，还成了全国悬赏搜捕的“通缉犯”。

“一个漆黑的夜里，奶妈背着我逃难。”这是彭士禄关于人生最早的记忆。好在当时有很多穷苦百姓伸出了援助之手，帮助地下党组织掩护和照顾着这位烈士遗孤。年幼的彭士禄先后被二十几户人家收养过，每换一个地方，他都要改一个新名字，是吃百家饭、姓百家姓长大的。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4年，8岁的他还是被国民党当局抓进监狱，成了“娃娃囚犯”。在那里，他吃的饭里满是沙子、虫子，浑身都是虱子、疥子，晚上睡觉盖的是破麻袋。经过一年的监狱生活，他被折磨得差点饿死。

好在狱友们一直在掩护彭士禄，他后来还是被放了出来，转去了广州感化院。虽然如此，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在感化院患上重病，差点病死。离开感化院之后，他成了流浪儿，一度靠乞讨度日。1936年，他又被捕了，祖母周凤费尽周折才将他营救出狱。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终于开始了新生活，在党组织的安排下，前往香港、澳门学习。

1940年，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彭士禄第一次见到了周恩来和邓颖超。周恩来告诉他，他父亲澎湃是自己的好朋友，还说：“你要继承爸爸的遗志，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后来，15岁的彭士禄来到了延安，于194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延安，这个历经磨难的红色孤儿，终于找到了一张安静的书桌。回顾过往，他饱含深情地说：“坎坷的童年经历，磨炼了我不怕困难艰险的性格，我对人民永远感激，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感到不足以回报他们给予我的恩情。”

“门外汉”走到了核动力科学研究前沿

1951年，彭士禄被选派留学苏联，前往喀山化工学院化工机械系学习，之后又转学到莫斯科化工机械学院继续学习，1956年以全优的学习成绩毕业，还获得了“优秀化工机械工程师”的称号。

在彭士禄埋头苦读的时候，世界不断发生着变化。1954年1月24日，美国核潜艇“鹦鹉螺”号首次试航，宣告了核动力潜艇的诞生。“鹦鹉螺”号从美国东海岸出发，潜入大西洋，游过墨西哥湾，擦过南美洲，横穿太平洋，途经欧亚非三大洲后又回到了美国西海岸，整个过程所消耗的全部动力来自一块高尔夫球大小的铀燃料。如果换了石油作燃料，则需要整整90节车皮的石油。消息一经公布，举世震惊。继美国之后，苏联也拥有了核潜艇。

当时，核潜艇是世界大国最有效的战略核打击手段之一，拥有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国家才称得上是真正具备核反击能力的国家。为了发展中国自己的核潜艇事业，陈赓将军在1956年访苏期间，秘密挑选少数学生攻读核动力专业。彭士禄与陈将军谈话后，马上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去莫斯科动力学院进修核动力专业。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与核动力结下了一生的缘分。1958年，他从苏联学成回国，被安排在北京的原子能研究所工作。

1959年10月，当时的苏共中央总书记赫鲁晓夫率团访华，毛泽东向他提出为中国核潜艇研制提供技术支持的请求。赫鲁晓夫傲慢地回答：“你们中国搞不出来，只要我们苏联有了，大家建立联合舰队就可以了。”他甚至提出，在中国设立长波电台，建设供苏联潜艇停靠的基地。

毛主席听到这番话后严肃地说：“过去英国和其他外国人占领我国多年，我们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使用我国领土！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1962年2月，彭士禄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开始主持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和主要设备的前期开发。没有图纸资料，没有专家指导，没有外来援助，甚至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见过核潜艇。他们是从“自教自学”开始的，手头仅有的“资料”，是从报纸上翻拍的两张模糊的外国核潜艇照片，和一个从美国商店买回来的儿童核潜艇模型玩具。

当时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只会俄语而没有学过英语，而外文资料又大多是英文的，面对这种情况，彭士禄组织大家集体学习英语。当时很多人早晨5点多就起床背英语单词，甚至上厕所时也在背。就这样，大家一边学，一边看各自专业有关的英文资料，艰难地推进着工作。

当时，他们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交通不便，大家吃住都在工地上，那里阴暗潮湿，毒蛇蚊虫肆虐。他们平时吃窝窝头，当窝窝头都吃不上时，就挖野菜和白菜根吃。但对他们来说，生活上的困难还能忍受，科研上的困难才是最让人难受的。这样大的项目，他们连一台电脑都没有。“仅有一台手摇计算机，大家就拉计算尺，打算盘，那么多的数据都是靠这些工具没日没夜地算出来的。”彭士禄回忆。

就这样，通过边学习边实践，他们逐渐掌握了核动力装置的基本原理及各系统、各专业间的内在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门外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核动力科学研究的前沿。

他就像一头“垦荒牛”

为了让核潜艇一次建造成功，必须先建一个环境条件一模一样的陆上模式堆进行模拟实验。1965年，按照党中央的部署，八千军民从祖国各地汇聚到四川省西南部的密林深处，参与筹建中国第一座潜艇核动力装置陆上模式堆试验基地，彭士禄也是其中一员。“一声令下，打起背包就走。”彭士禄告别北京的妻子儿女，只身入川，从此隐姓埋名，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核动力事业。

只争朝夕，不负韶华。1970年12月26日，中国第一艘鱼雷攻击型核潜艇下水。只用了6年时间，中国成为了继美、苏、英、法之后，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1974年8月1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正式编入海军战斗序列，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将它命名为“长征一号”。

多年来，彭士禄被誉为我国核动力领域的开拓者和“垦荒牛”。他不仅是我国首任核潜艇总设计师，还不断推进我国核动力民用发展，开创了我国核电站自主设计与建设，为我国核电持续发展做出重要贡献：力推我国第一座核电站采用压水堆路线；负责我国第一座百万千瓦级核电站——大亚湾核电站的引进、总体设计和前期工作；组织建造我国第一座商用大型核电站——秦山二期核电站，其设计标准、计算程序等成功经验，为我国后续核能核动力的设计和研发所借鉴……

彭士禄曾在自述中写到：“也许因为属‘牛’吧，我非常敬仰‘孺子牛’的犟劲精神，不做则已，一做到底。”

彭士禄做科研非常严谨，做人却很真性情。他有两个绰号叫“彭大胆”“彭拍板”，身边的同事经常这样称呼他。

在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和主要设备开发前期，很多研究者对核动力的了解几乎为零。他们的专业不同，对某个技术上的问题意见不一致，经常发生激烈的争论。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彭士禄就对他们说:“不要吵，做实验，用实验结果说话。根据实验结果，我来签字，我负责！”

于是，“彭大胆”“彭拍板”的外号渐渐被人叫响，但其实他从不胡乱拍板。

彭士禄的“大胆”，并非有勇无谋，“拍板”也并非胸中无数。有一次，有人问他：“为什么敢于拍板？”他说：“其实，有个秘诀，一定要用数据说话。”牢牢掌握实验数据，是他大胆决策的科学依据。也有人问他：“在潜艇核动力研制过程中，那么多次拍板，有没有拍错的时候？”彭士禄毫不掩饰地说：“有啊，怎么可能没有。错了，我就改过来，再继续前进。只要三七开，有70%的把握就可以干，不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还要我们干什么？”

恬淡自守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彭士禄看来，恬淡自守就是最大的幸福。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也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他不爱计较得失，也从不提出个人要求。1978年，当他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时，他正在工地上忙碌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获奖者。在他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时，他还惊讶地说：“我也可以得奖？”

忙碌几乎贯穿了这位朴实的科学家的一生。20多年前，当时74岁的彭士禄作为“甲方”曾与小孙女签署过这样一份“合同书”：“甲方应每日下午5点半以前到家，迟到1小时罚款10元。如一周内都准时回家，奖励啤酒两罐或一瓶。”据说，彭士禄早出晚归的生活，让小孙女颇为不满。

在工作、生活中，彭士禄自有智慧，他擅长打“三张牌”。

先说“简单牌”。彭士禄的座右铭是凡事越简单越好，做事要做“减法”。在吃、住、行等生活的各个方面尽量简单，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也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搞科研。

再说“懒汉牌”。彭士禄善于发动团队的力量完成任务，也喜欢培养年轻人。他说，新技术发展快，年轻人思想活跃，要放手让他们干。彭士禄这种带团队的思路很有效果，他手下出了很多优秀人才，都是他的“懒汉牌”打出来的。

最后是“糊涂牌”。彭士禄说，做明白人不容易，做糊涂人更难。对公，他总是明明白白；对私，却很糊涂。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拿多少工资，坐的车是什么牌子，住的房子是多少平方米……

在彭士禄的朋友间，还流传着有关他“三个夫人”的趣事。毕生挚爱的核动力事业，被他称为“第一夫人”，而“烟酒茶”则被他笑称为“第二夫人”，夫人马淑英被他称为“第三夫人”。

对于彭士禄付出一生心血的核动力事业，马淑英表示理解，笑着让步，但调侃地说，自己应该在“三个夫人”中排“第二”。彭士禄则幸福地点头，向相濡以沫多年的夫人妥协了。

由于彭士禄在核动力领域做出了巨大贡献，很多人称他为“中国核动力之父”，但他宁谢纷华甘淡泊，他说：“作为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国家交给我的任务，对我来说，只有尽全力把它做好，没有什么‘之父’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