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更新:数字媒介艺术在历史文化空间改造中的应用研究
2021-03-01曹凯中罗培萍王卉
曹凯中,罗培萍,王卉
(1.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环境设计系,北京 100024;2.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北京 100024;3. 镜像(北京)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北京 100022)
引言
在人类城市化进程中,历史文化空间都经历过或正在面临着两个共同的问题。一是如何在保护的前提下对历史文化空间进行再利用。《威尼斯宪章》和《内罗毕建议》认为对历史文化空间及其毗邻环境进行保护、更新、合理的再利用,不仅使其自身得到有效的保护, 而且可以作用于当下的城市生活,从而成为推动当代城市文化发展的积极因素。二是如何在保护的前提下使历史文化空间有机融入当代生活中,并成为城市的公共资产[1]。随着技术的进步,人类对于历史文化空间保护与更新的观念也在发生新的转变。新技术的介入,使得传统上采用单一物理建造的更新方式转变为通过数字技术介入后的迭代优化,并在这个过程中实现功能创新。这一点在中国尤为显现,随着工业4.0 时代的到来,数字技术在历史文化空间保护中的应用日益深化,形成了具有智能化、信息化特征的智慧建造理论方法与技术工具,当代数字技术下的智慧建造探索也愈发关注对人文主义思想的思考和传承。
作为数字技术的一个分支,数字媒介艺术的出现是否可以促使更新和保护之间的关系逐步朝着互相促进的方向转化?如果二者是一种相互促进的关系,是否意味着数字媒介艺术会成为一种场所营造的手段,将历史文化空间转变成为具有时代精神的媒介化场所?媒介化场所的出现是否是一种人文的进步而非仅是一种技术的应用?媒介化场所与日常公共空间之间的交叉是否可以成为重塑城市生活的动力?针对以上一系列的问题,本次研究聚焦于数字媒介艺术,将其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空间的更新方法,并由此通过跨学科的思考以及相关的案例研究回应这一系列的命题。
1 数字媒介艺术VS 历史文化空间
数字媒介艺术是随着20世纪末数字技术与艺术设计相结合的趋势而形成的一个交叉学科和艺术创新领域,数字媒介艺术借助了动作捕捉、交互、呈像等技术,在空间感知产生了深刻变革[2]。斯坦·范德贝克(Stan VanDer Beek)认为数字媒介艺术是一种混合媒介的综合应用,这些混合媒介涵盖了激光投影、计算机图形以及LED屏幕等,多种媒介混合后所产生的化学反应是其独特的艺术特征。艾伦·伦纳德·里斯(Alan Leonard Rees)则认为数字媒介艺术是一个较为弹性的概念,其结果是多种类型的数字投影事件的总和。数字媒介艺术其发展是由不同门类的艺术家、工程师、创作者相互影响而逐渐形成的,这里的“媒介”不仅是介质和材料,而且包括其自身的实现技术。作为一种独特的当代艺术,数字媒介艺术的审美特征、形式语言以及操作机制具有其自身的独特性与完整性,涵盖了声音、图像、文字、影像、装置等[3]。
那么数字媒介艺术会给历史文化空间的更新带来怎样的可能?
首先,通过数字媒介艺术形成场所已经成为空间研究的重要领域之一,西蒙·佩妮(Simon Penny)认为由于数字媒介艺术专注于身体的感知与空间界面的实验性创作,因此对于城市空间的改造乃至于重构都至关重要,而萨森(Saskia Sassen)则认为数字媒介艺术可以为固有空间提供历时性场景[4]。这些研究都说明了数字媒介艺术对于空间具有不言而喻的意义。
针对特定空间类型的历史文化空间,德里克·格里高里(Derek Gregory)认为如何利用新的策略和技术来形成一种“去物质化”是当下历史文化空间更新的一个新的方向和契机[5]。与他的观点类似,切萨雷·布兰迪 (Cesare Brandi)认为形成对历史文化空间真实性感受的秘密在于如何制造一种“聆听”它们的机制,而不是基于“美化”观念的物质性补全。针对历史文化空间的更新,数字媒介艺术的介入没有削弱历史文化空间本身的独特性,相反为历史文化空间提供了一种兼具事件性和真实性的阅读方式,这种阅读方式使参与者获得了一种在场式体验。从原理上,数字媒介艺术以历史文化空间为物质载体,用技术革新和艺术创作赋予了历史文化空间媒介的属性,并让媒介艺术与历史信息、物理空间形成了一种综合作用,构成了一种属于当下的文化空间。正如萨森(Saskia Sassen)所说的数字媒介通过建立起不同的感知厚度而使得产生出更为丰富化、立体化的场所体验,这也使得原本的空间秩序变得不再稳定。这种改变并没有使历史文化空间原本的物质属性被数字媒介艺术所营造出的信息语言所消解,而是被数字媒介艺术所特有的传导、显现、交互等特征所赋能,并由此增强了物质空间中的境(图1)。
图1 TeamLab团队在京都的园林中通过数字媒介艺术实现了场所增强
2 媒介化场所VS 虚拟更新
数字媒介艺术的各种形态(如激光投影、透明屏幕等)嵌入物理空间后,重塑了物理空间界面,也改变了虚拟信息与感知关系,并由此催生出本文所提出的“媒介化场所”[6]。媒介化场所形成于数字媒介艺术与物理空间的相互作用,数字媒体艺术和物理共建在这里共同扮演着生产要素的角色,使得原本呈现出相对恒久弥坚的历史文化空间转变成为一种具有过程性的流变空间[1]。在这个关系里,物理空间与数字媒体艺术之间并非是中立化的二元存在,这也就意味着媒介化场所并不存在绝对的形式,正是这种闪烁不定、稍纵即逝的可变形式会催发出在场者的情感,并由此形成不断变化的场所感受。本文所提出的媒介化场所并非一个全新的概念,在《场所之语》(Placing Words)中,米切尔(William J. Mitchell)认为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由数字技术产生的虚拟空间与客观存在的物理空间会出现越来越彼此纠缠的趋势,而这在这种趋势下会产生出一种新的空间类型。肖恩·穆尔斯(Shaun Moores)将这类空间称为“重合空间”,克鲁登堡(Kluitenberg)将这类空间称为“混合空间”[7]。从上述的观点可以看到,本文所指的媒介化场所呈现于现实空间,但却被数字技术产生的动态信息不断掩盖。也正是因为如此,媒介化场所具有了时空链接、复合感知系统和开放参与空间这3个交叉关联的作用。
第一个作用是时空链接:数字媒介艺术使得数字内容不断嵌入历史文化空间,相对于物理空间的恒久不变,具有跨时间性的数字内容给现实世界中的物理空间增加了时间维度的变化。需要明确的一点是,融入物理空间的数字内容不是真实物理空间的再现或者中立的传输信息,而具有生成性场所显现,最终形成了时间—空间相互融合的媒介化场所。时空融合后的媒介化场所,跨越了物理空间中的现实障碍,使原本在现实中相互孤立的历史片段可以进行空间化的彼此连接,并进一步成为具有完整意义的叙事体。数字媒介艺术作为一个“时空机器”, 将人们从原本具有单一性的物理空间中解放出来,形成了一种超越现实空间的时空化感知(图2)。
图2 里昂灯光节中历史墙面的时空融合
第二个作用是形成复合感知。正如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所说,媒介技术是对人类器官的延伸和拓展,这种延伸和扩展能进一步改变人的感知比率,引入尺度变化和速度变化[8]。在《地理媒介:网络化城市与公共空间的未来》一书中,作者同样阐释了数字媒介艺术可以为行为主体带来新的使用节奏和情感体验。借助互动装置、墙面影像秀等数字媒介艺术,媒介化场所形成了复合感知。这种复合感知有别于纯粹物理空间中的身体经验,也并非是虚拟空间中的间接感知,而是二者彼此相互转化、相互作用产生出的一种中间化的感知。在这种关系中,行为主体的视觉和听觉感知比率也发生了变化,日常的感知经验被拓展出新的维度,从实体形象的透视感知转为光影流动的复合感知[9]。复合感知系统也使得传统被界定出的保护空间与开发空间、私密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被模糊化,并由此形成了真实物理空间无法提供的尺度感(图3)。同时,历史文化空间的信息连接能力被数字媒介艺术增强之后,历史文化空间会进一步作用于日常生活的多个方面。
图3 TeamLab团队在源平屋改造设计中形成的复合感知
第三个作用是形成开放参与空间。如麦卡洛(Mc Cullough)所说,随着数字媒介艺术中定位系统的进一步普及,所有接触数字媒介艺术的个人都成为了活的光标,并由此形成了新的活力界面。随着移动互联网的不断发展,嵌入可交互系统的媒介化场所使参与者与历史文化空间之间形成了共时性的反馈,并由此定义出一种可参与式空间,这种可参与式空间为参与者提供了个体化的体验[10]。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媒介化场所的可参与性并非来自数字媒介艺术与历史文化空间的简单叠加,而是通过人的介入逐步培养形成的,其原理是将历史文化空间中的文字、符号、图像进行数字媒介再创作,使其成为可感知与思考的信息,并通过媒介化场所中的复合界面(物质界面与数字媒介艺术共同形成的界面)来激发人的好奇心以及与他人交流的意愿。与此同时,可以具备位置感知的数字媒体艺术也将参与者与位置追踪和大规模数据分析及结合起来,形成了更为智慧化的管理模式(图4)[11]。
图4 基于数字媒体的虚拟更新
本文所提出的“虚拟更新”设计策略,即是通过数字媒介艺术的介入,使得一般意义上的历史文化空间转变成为具有时空链接、复合感知以及开放参与的媒介化场所。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空间更新,虚拟更新强调的是一种去物质化、材料化的操作。在这个操作过程中,其承载界面涵盖了历史文化空间中的建筑立面、广场、名木古树等,而实现手段则涵盖了激光投影、3D mapping、互动装置、动作捕捉、声传感等多种相关的数字媒介技术。需要指明的是,在虚拟更新设计策略运用的过程中,物质空间与数字媒介艺术并非仅仅是一种界面和容器的固定关系,由于感光材料与传导技术的不断发展,以及过程艺术、随机艺术的综合影响,在当下的实践中,呈现出空间的“媒介化”的设计倾向。在这种倾向中,物理空间本身的具体性成为了数字媒介艺术创作的出发点,并最终成为媒介化场所的建构性要素。换言之,历史文化空间由于数字媒介艺术的介入,使其本身的惟一性、独特性进一步增强,而数字媒介艺术所传达的内容和风格也围绕历史文化空间自身特殊性而进行适当介入,是虚拟更新策略的根本导向[12]。就最终的呈现结果而言,这一更新方式使得数字媒介艺术与历史文化空间之间出现了结构性耦合,将历史信息与环境氛围进行了数字化赋能,由此将体验和空间进行实时化整合。
3 案例读解:阿维尼翁教皇宫殿与里昂历史文化街道的虚拟更新
位于法国东南部罗讷河畔的城市阿维尼翁(Avignon),南距迪朗斯河和罗讷河汇合处4 km,是沃克吕兹省首府。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阿维尼翁拥有多座中世纪时期建造的宫殿和教堂,还有城内建于12世纪的阿维尼翁桥。阿维尼翁最为著名的文化遗产是一座建于14世纪的罗马教皇宫殿,是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心脏,在欧洲历史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于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为了更好地利用教皇宫殿这一历史文化空间,当地政府请来了布鲁诺·塞里耶(Bruno Seillier)在宫殿内进行了数字媒介艺术的创作。塞里耶利用宫殿空间的圆形中庭,创作出了一个360°的环形数字影像空间,整个空间可以容纳近3.5万名观众。他使用了15台高清视频投影仪将影像呈现在宫殿圆形庭院的中世纪墙壁上,并通过针对性的设计使影像融入了四周的建筑立面,影像的内容呈现了教皇宫殿从13世纪迄今的历史发展,也使得皇宫庭院与变化的历史影像实现了本文所提出的时空整合。最终,360°的数字影像与建筑立面共同形成了一个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媒介化场所。阿维尼翁教皇宫殿的案例反思了历史文化空间的视阕边界,并借助数字媒介艺术对历史文化空间进行了范式创新。在保证空间载体的日常功能不变的同时,实现了空间和时间的复合利用,不仅为历史信息带来了新的视觉呈现,而且为参与者提供了沉浸体验(图5)。
图5 数字媒介艺术介入后的阿维尼翁教皇宫
与阿维尼翁的不同,里昂的虚拟更新的主体空间为历史街道空间,由于这一类型的历史文化空间更接近日常生活,所以运用的策略也有不同。里昂作为法国第二大城市,从1852年开始就有全城人在节日期间点亮蜡烛庆祝的文化活动,为了沿袭并发扬这一传统,里昂政府在过去将近30年的时间里,会在每年的12月8日前后展开持续4天的灯光艺术节。在这期间,来自各个国家的新媒介艺术家把他们的作品以艺术装置的方式布置在里昂的街道、广场中。灯光艺术节不仅展示了里昂的历史文化(包括用影像和灯光从不同角度去描绘复杂的城市历史、文化生活等),而且实现了对历史街道空间的再利用。其中老里昂街道(Vieux-lyon)、巴里卡广场(Bellecour )和共和大街(République )是灯光艺术节的核心历史街道空间[13]。
灯光艺术节是集体智慧的结晶。计划书最初由政府职能管理部门进行起草,并由专家、研究者、技术人员、设计师等专业人士组成详细专业的工作组进行讨论。最终被认可的更新计划是文化感染力、艺术创造力以及合理实施性的统一。灯光艺术节最初的形式只是通过不同形式的照明将历史街道空间进行亮化设计,近些年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结合游戏开发和多种动作捕捉技术的交互类数字媒介艺术被广泛应用于灯光艺术节之中。交互类新媒介艺术展现的内容始终围绕里昂的历史特征展开,其中包括了宗教故事、古彩民居等等[14]。例如2018年尼古拉斯·保罗兹(Nicolas Paolozzi)的作品《深渊》,从生物发光原理中汲取灵感(某些海洋生物能够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产生光),光弧形成了路易斯·普拉德广场上一个巨大的神话生物的背鳍,看起来像是从儒勒·凡尔纳小说中逃脱了。它邀请游客从2个互动式的界面与装置连接,这种有趣且反射性的安装方式可以响应请求,并根据观众触发的随机顺序反复移动,当参与者进入这个“呼吸者”时,立刻就会沉浸在一个光影变化的空间之中(图6)。
图6 尼古拉斯·保罗兹作品“深渊”
里昂灯光艺术节以一种虚拟更新的方式让历史文化空间焕然新生,并使其转变成为媒介化场所。
4 结语
作为当代一个独特的艺术门类,数字媒介艺术在自诞生以来的20多年历史中,始终未能解决自身意义的困境。因为在既有的叙事体系里,数字媒介艺术作为人本的附庸不可能成为意义的源泉[15]。然而,在历史文化空间的更新中,这一类型艺术借助数字技术的方法将历史信息以全新的感官呈现,并由此创造了一种数字时代的场所显现。
本文所提出的 “虚拟更新”策略,其设计对象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物理空间,也不是独立意义上的数字媒介艺术,该设计活动的重点是建构二者之间的关系,并由此形成二者之间的结构性氛围。“虚拟更新”作为一种设计策略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和开放性,该策略秉持着更新结合空间、更新结合历史、更新结合时代、更新结合体验、更新结合可持续的技术自治,带来了方法的转变,让历史文化空间的更新在付出最少物质的同时,实现了人本主义发展的时代需求。
最终,数字媒介艺术所创造的虚拟现实与街道、历史建筑立面等诸多物质实体要素合二为一,形成一种复合感知的媒介化场所。在这个过程中,数字媒介艺术从原本呈现表征意义和构图意义的视觉修辞[1]转变成了一种具备了人际交流、行为互动的图像事件[2],融入历史文化空间中的数字媒介艺术不是中立的传输手段,而是场所本身的一部分。历史文化空间自身的要素构成、结构布局、艺术风格是数字媒介艺术的创作基础和显现载体,技术则是整个过程中的决定性环节[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