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骥才三两面(主持人语)
2021-02-28宁珍志
宁珍志
我手里保存着冯骥才20世纪90年代的三封信,严格说是给我的回信。三十年弹指一挥,不用翻箱倒柜,信的内容清晰如昨。第一封信:“谢谢《鸭绿江》向我组稿,给我一段时间,我笔下有了情和意,我写。”第二封信:“我刚从欧洲回来,手里攒了一堆事儿,千头万绪,先处理一下,容我几天。”第三封信:“拖了这么久,才完成你的约稿。你连续下几道金牌,我岂敢不写?寄上《高山上的凯蒂和她的父亲》,请查收,不知能否赶上你们的‘散文专号’?一笑。”
冯骥才所说“几道金牌”,指的是他接连收到我寄给他的约稿、催稿信。记得也向江南两位才子寄过约稿信,用的是刚时兴的中国邮政EMS快递。几个月过去,石沉大海,音信皆无,我的两枚“小石子”打了水漂。才子不予理睬相当正常,稍有遗憾是牺牲了我精心采用的词句,还有工工整整的书写。《光明日报》“文荟”版韩小蕙约我谈组稿体会,我的《云中谁寄锦书来》即是作为青年编辑那个时段的心路历程。
之后,我两次在天津见到冯骥才,才晓得他的经历为什么能有“篮球队员”一说。仰慕存在,不仅仅作为冯骥才的文学艺术成就,还有他的身高。本来我一米八一的个头儿就可以了,可在他面前,我真真是小个子。两次均非单独见面:一次有《小说家》《散文》杂志的几位编辑同行,几乎是行走式的寒暄交流,我的表述无外乎也是“有时间请再给《鸭绿江》赐稿”,浅表直接,意蕴文采皆无。一次是会议期间的短暂休息,其他省市几位名编争先恐后“访谈”,我的期待、热情靠后,退居角落,观望、聆听。倒是冯骥才高瞻远瞩,朝我招手。一个箭步不可能,起码要躲过五七六个肩头,我俩的手相握,有语言流出。环顾左右,有几组似乎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咄咄逼人。是的,我和冯骥才已经坐在椅子上唠了。只是后来我到《文学大观》主持工作,不然,说不定能组来一个冯骥才的中篇。时至今日,我身上仍有冯骥才手掌的、话语的余温——心理感觉、暗示多么重要。
冯骥才《哈哈镜》(外三篇)四题微小说发表在1982年第8期《鸭绿江》,其时我走出大学校门半年有余,在《小学生报》编辑“蒲公英”儿童文学副刊。五年后调往省作家协会的《鸭绿江》,《哈哈镜》是我的编辑前辈竖起来的。《哈哈镜》再现的一方面是社会阶层的几种形态,或者称之为常态;另一方面是每个人在冯骥才的“哈哈镜”面前,还会看见不曾熟悉、变了形的其他几个自己。是镜子改变了自己,还是隐形的自己改变了镜子?是主观扭曲了客观,还是客观幻化了主观?不真实的表象映现的恰恰是真实的内心、人性,不可能的轨迹填写的恰恰是可能的履历。《哈哈镜》在冯骥才浩如烟海的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文化笔记等文学创作的笔墨里,似乎显得微不足道,而我觉得却有超出文字N倍的分量。中国当代文学歌咏、赞誉笔调的正剧不少,艰难、苦难情怀的悲剧也不少,而讽刺、戏谑的喜剧表现却少得可怜。笑着讥讽述说疼痛,我以为比流着眼泪表达疼痛更深刻,起码有痛苦过后的看开豁达,多了一层。
常言说“见字如面”,读着冯骥才的三封信,飘逸洒脱的钢笔字又呈现出他的书法造诣。念及三封信,像见了三次面,历历在目;与真人的两次匆匆谋面,又像是浏览了两封信,看到了高大魁梧,看到了细腻周到。三面加两面,五面也。记得后一次见面,直面他的微笑,太想说“请您到‘狗不理’坐坐,吃顿便饭,好好唠唠!”可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实在担心“请不动”。我一个普通青年编辑,冯骥才是天津市文联主席,还在国家层面兼任几个文化职务,身份太不对称,包括身高,包括体重,包括情思和智慧的比例。脑海里一个闪念,稍纵即逝。不过,自此以后,连续六七年我收到他的“新年贺卡”——明信片方式。画面是冯骥才自己的画作,印制得蛮漂亮。附言要么是“新年好”,要么是“祝进步”,落款署名均一致:大冯。我自然回信致谢,可从未称呼“大冯”,想都不能想。在冯骥才面前,我必须叫老师,真正的老师,为人为文。
前不久,冯骥才获得2021南方文学盛典“年度杰出作家”,颁奖词中写道:“冯骥才是一个名字,也是一种文化情怀。他向艺术要美,向世俗要传奇,向行将消逝的文化遗产和古村落要文明的证据,向过去要未来。他对文化现状倾全力而赴之的痛惜、救护,把知识分子的良知落实成了一种有感召力的行动、有反思精神的写作。”工作中能与集多方艺术才华和创作成就于一身的冯骥才会面,是生命中的偶得、偏得,三封信,两次照面,匆匆复匆匆,于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放大了说仅为几朵浪花的瞬间,只言片语,而于我,却是一次次鼓励鞭策的精神驻留,语重心长。每每读或想,都是感动和成长的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