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论衡》中的“性”与“命”
2021-02-26徐玉昕
摘 要:东汉时期,谶纬与政治合流,儒士的征实精神湮没在重虚妄的社会洪流之中。王充援引老庄自然观以解释“命”与“性”的内涵,驳斥了东汉时期的天人感应论。同时,由于时代及个人局限,导致其在讨论“性”与“命”过程中陷入了宿命论的困境,透露封建社会下士人对自我命运的担忧和怀疑,呈现出消极色彩。“性”与“命”的讨论则反映出知识分子对个人及国家兴衰问题的关照。
关键词:《论衡》;气;性;命
作者简介:徐玉昕(1995.7-),女,汉,河南省信阳市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秦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3-0-02
在《论衡》一书中,王充详细解释了其对“命”以及“性”的看法,无疑是研究其性命观的重要依据。据有关学者统计:在《论衡》中,王充多次谈到“性”、“命”问题。据统计《论衡》全书共出现了341个“性”字、542个“命”字,“性”、“命”二字联合出现了13次。关于“性”、“命”问题的主要篇章集中在《命禄》、《气寿》、《命义》……《问孔》、《刺孟》、《治期》、《定贤》、《自纪》等。[1]
关于性命问题的讨论,先讨论性命的来源。王充指出:
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天之命……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减增。用气为性,性成命定。(《无形》)[2]p59
又有: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自然》)[2]p775
王充以为,天禀人以元气,人因此有寿命长短以及形体长相不同。他将人禀赋元气形成性命的过程比作工人用泥土制作簋與廉。既然形成“性”与“命”和“气”密切相关,那么“气”从何处来?。王充则运用老庄的自然元气论,认为:
天,气也,故其去人不远。(《谈天篇》) [2]p482
王充把“天”视为“含气之自然”,从而否定了汉代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
一、命有两类
王充在《论衡》对“命”的解释包含两类,一类是国命观,一类是个人之命。其认为国命胜人命。人命有长短,国家有盛衰,衰则人易死。
王充认为一个新的国家的建立是因为圣主和能臣命中该富贵,命中注定相遇一同创立帝业。即:
世谓韩信、张良辅助汉王,故秦灭汉兴,高祖得王……是故高祖起于丰、沛,丰、沛子弟相多富贵,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适相应也。(《偶会》)[2]p107
这里就驳斥“天”在国家建立所起到的作用,而是强调“人命”。从思想上看,王充虽然驳斥了“天”,但在解释政权问题上把高祖代秦建汉归为“当自兴”,显然踏入了宿命论的阵地。
在讨论国家的存灭问题上,王充认为国家有国气,国气有定期。即:
夏、殷之朝适穷,桀、纣之恶适稔;商、周之数适起,汤、武之德适丰。(《偶会》)[2]p99
王充将国家的存灭归于期数,这就从主观上否定了国家治理中人为因素。即:
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在于政之得失。(《异虚》)[2]p214
并且认为国家命数长短不是依靠善政可以改变的,即:
征已见,虽五圣十贤相与却之,终不能消。善恶同实:善祥出,国必兴;恶祥见,朝必亡。(《异虚》)[2]p216
但是,王充又认为:
君明臣贤,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数相得。(《偶会》)[2]p100
可以看出,王充用“度数”来解释王朝的兴衰更替问题用以驳斥天命论,其自身亦存在逻辑上的冲突,走向了宿命论的道路。
王充在《命义》篇中对“命”和“性”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他将操行品德视为性,福祸休咎视为命。其实联系《论衡》全文发现,王充对“命”的理解不仅包含着寿夭同时囊括了福祸休咎和尊卑贵贱。
王充在《气寿》篇中认又将承气而成的寿命分为两种:一是恰好碰上意外情况短命的命。他以长平之战为例,认为灭顶之灾对人命的伤害最大且无法避免。二是形体强弱不同而造成的寿命长短不一的命。王充指出:
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气寿》)[2]p26
东汉末年社会混乱,加上当时上至帝王下到百姓迷信求仙问道,王充在《气寿》篇中认为人是受气而成的寿命,实际上也是对这种求仙问道的社会风气的驳斥。除了意识到妇女生育频繁会影响孩子的寿命,王充也注意到社会环境对人寿命的影响,即:
气和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长寿人。(《气寿》)[2]p33
王充还认为人受气不同而有尊卑之分,并在此基础上王充又提出三命说。他指出:
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正命,谓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随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命义》)[2]p49-50
王充的三命说解释了人与人之间福祸凶吉不同的原因,并且将不求自得的命摆在最高层次:
而天命当然,虽逃避之,终不得离。故夫不求自得之贵欤!(《命禄》)[2]p20
王充对不求自得的好“命”的追求,反映了在阶级固化的社会环境下,士人生存空间遭受重压,进而被动接受。通过对“命”的涵义的探讨,我们发现,“命”与气紧密相连,即:“受命于天,禀气于元”。(《辦崇》) [2]p1011正如《王充哲学思想探索》中所讲:“在王充那里,天是命产生的根源并且它含有气。或者说‘命这个范畴不像儒家所说的那样,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而是物质的气。”[5]这也就解释了构成“命”的元素不是“天”而是“气”。至于为何世间万物不一,王充认为是因为自身禀气多少不同而造成的,不是因为上天有所偏袒。即:
俱禀元气,或独为人,或为禽兽。并为人,或贵或贱,或贫或富。富或累金,贫或乞食;贵至封侯,贱至奴仆。非天禀施有左右也,人物受性有厚薄也。(《幸偶》)[2]p40
那么,为何不同物种之间承气不同?王充将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源归于自然之道,即完全是出于偶然:
自然之道,适偶之数。(《偶会》)[2]p99
同时,这种偶然性又是无力改变的,认为:
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命禄》)[2]p20
于是乎,这种解释看似合理,实际上走向了虚无的道路。将造成社会差距以及国家的兴衰问题的根源解释为“自然之道”。从內容上来看,这个回答,并不能合理的驳斥当时社会的虚妄之言。综上所述可以发现王充对“命”的态度呈现出消极意义。王充认为国家的存亡治乱,政治的好坏得失都是命定的,与掌握政权的统治者无关。正如钟肇鹏先生评价的那样:“人的富贵贫贱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高官厚禄是命定的,不能改变;劳动人民的贫贱困苦也是命定的,不能改变。这种哲学显然是剥削阶级的哲学,对于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有利,而对劳动人民则只能叫他们听天由命,起到麻痹的作用。所以王充的命定论是他哲学中的唯心主义的糟粕,是起消极作用的。”[7]p7王充将人生中偶然的不幸放大当作常态,且援引古人事迹来证明其观点,仍然无法具有充分说服力。王充视无才无能之人依靠命好而富贵为正命,反映了封建特权社会下层寒士屡遭打压下的被动接受。
二、性之内涵
王充的“天性,犹命也。”(《命禄》),反映了性与命同的观点。但其又言:“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2]p55。在讨论遭、遇、幸、偶与命的关系中说道:“遭、遇、幸、偶,或与命禄并,或与命离。”[2]p57-58(《命义》)传递出“命”与“性”游离关系之观点。
王充将“性”视为品行善恶,认为:
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命义》)[2]p50
他还以颜回和伯牛与盗跖和庄跷为对比。从而论证,性善或性恶并不影响人的寿命长短。即:性、命两者未必统一。由此可见,王充对“性”与“命”的理解在一定环境下是游离的状态,即二者所蕴含的内涵不同。至于其中缘由,则以“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2]p50来回答。如何看待王充这种矛盾的性命观?周桂钿先生指出:“王充在讲性命关系时,把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作了明确的区分。对于人的自然属性,强调性命是统一的,对于人的社会属性,则强调性命的不统一性。”[8]周先生的观点无疑给提供理解“性”、“命”不同的新思路,从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这两种不同角度出发,更方便把握“性”与“命”不同背景下的文化内涵。
王充对“性”的解释中,“性”也作形体之意。王充指出:
禀气有厚泊(薄),故性有善有恶。(《率性》)[2]p80
禀气而成的人性善恶可以通过引导改变的,即:
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率性》)[2]p70
“性”也指形体容貌。王充言:
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或重或轻,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本性》)[2]p135-136
在王充看来,外貌形体的不同是人与生俱来的,且不可更改,并将之视为“天性”。
此外王充还提出“三性”说:
亦有三性:有正,有随,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随者,随父母之性;遭者,遭得恶物象之故也。(《命义》)[2]p53
在这里王充主要是突出“随性”,强调胎教及父母德行对孩子的“性”的影响,具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从内容上看,王充视野下的“性”与“命”在不同语境下的含义不同,其对“性”与“命”的理解虽超脱“天命”的控制,在对“性”与“命”的真正内涵及来源的解释中往往以历史人物事迹的堆砌加以佐证,并未有完整的认识。从历史角度来看,王充立足于元气说的性命观一方面有力地批判了天人感应说,批判了经学家将五经沦为解释政治斗争工具的行为,体现了王充的求知求真探索精神。他以“考之以心,效之以事”的事理观批判东汉初年重感应的虚妄思潮。但其对“性”与“命”的讨论常陷入宿命主义的旋涡,将人命与国命不可逆以及人生中的偶然性看作必然性则展现强烈的悲观主义色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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