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增补”结构看待《丰乳肥臀》中的上官玉女形象
2021-02-26王辰元
摘 要:莫言在《丰乳肥臀》中塑造了以上官金童为核心的上官家族人物群像,体现了时代大背景下整个家族在生命存在形式上的深刻苦难和母性的宽厚伟大。而本文将凝眸作品中的特殊形象“上官玉女”,借助卢梭的“增补”结构原理对于其在文本中似无实有的生命存在方式进行探究,突出其矛盾统一的中间物状态。文本主要通过:作者对上官玉女的简略描写方式、上官玉女作为增补的多余性和中间性以及她作为增补人物对文本的解构作用三部分分别进行论述。
关键词:上官玉女;增补;解构
作者简介:王辰元(1999.12-),女,汉族,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3-0-02
莫言在《丰乳肥臀》中塑造了众多性格突出的人物形象,比如恋乳癖的上官金童、宽厚无私的上官鲁氏、司马家剽悍野性的生命力以及上官家男性主体的懦弱颓唐……文本以丰乳肥臀的无限长养力孕育着对原始生殖形态的崇拜,从人物蛮荒的互动中,透视人物集体无意识中对于生存的危机感。在人物表现上,莫言倾尽笔力描写大众个性鲜活的面目,而有一个形象是莫言运用与极尽渲染之能事的笔法相悖的略写、淡写甚至是隐藏模式塑造出来的,那就是上官玉女。她的存在几乎在人物关系、情节推动以及生命诠释上无明显作用,而正是其不经意的存在方式,显示了她作为一种“增补”结构的隐含意义。
“增补”这一概念出自于卢梭,他将增补的概念运用于权衡书写和言说的轻重关系中,在“遵循柏拉图以降的逻各斯中心传统”[1]的前提下,提出重言说(speech)、轻书写(writing)的观念,认为书写是言说的增补。在卢梭看来,“增补的部分可有可无,因而作为增补的书写对于语言这个体系来说并非不可或缺”[1],他同时提出,增补是围绕一种限于增补性图式内的同一性逻辑而生成的,即对立面的二元统一;而德里达则突破卢梭的无用论提出增补存在的某种合理性,认为增补本身的存在即代表着将其排除在外的体系的漏洞和空缺,“揭示了所谓完整结构的不完整”[1]。而上官玉女则在二者对增补原则的阐释下体现着似无实有的巨大作用。
一、从文本对人物的简洁叙写模式看待上官玉女的文本存在“劣势”
莫言的《丰乳肥臀》是一个具有饱满丰盛生命形态的容器,以历史更迭为叙事时间背景,以人物活动串联情节线索,在纵向延伸中将各色人物的一生进行宏大而细致的撰写,由生而死。围绕上官金童和其他形象将文本所包含的生命形态划分为生命有始有终和生命永久持续两种;而在具体生命进程的叙述中,又围绕上官玉女和其他形象划分为浓墨重彩和轻描淡写两种。
对于绝大多数人物,莫言都将其生命看做整体进行不间断的书写。而上官玉女则明显不同,莫言对于该形象的呈现始终是以上官金童同胞胎的附属身份进行书写,对于上官玉女成长的交代仅集中在一生一死的生命质变中,集中在文章的开篇和结尾,甚至是附稿中,而对她更为漫长的成长过程则要么闭口不谈,要么以人物偶然的出现呈现出其生命的静态,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不哭不闹,最多就是坐在炕上独自沉思。她以“倒提在孙大姑手里的全身青紫的女婴”[2]形象、伴着鲁氏“捶打着胸脯失声痛哭”[2]的可悲方式降临,相继而来的是拥有“双腿中间那个蚕蛹般的小东西”[2]的男孩上官金童可喜的到来,就注定了其被拋置的命运;而在上官金童恋乳癖的成长过程中,玉女仅简单地以印象和被波及牵涉的方式被一语提及,“我青年时痴恋过得娜塔莎,正是八姐的影子”[2];最后专成一篇写八姐英勇的投河之死,代表她以水的形式永久地回返到母性的温存里。因此,上官玉女的人生在莫言的书写下呈现出间接性、断续性、简单化、隐含式的特征。在与其他人物的对比里,上官玉女处于文本叙述重点的劣势里,以“你啊,多余啊”的定位存活着。而实际上,上官玉女简单化的叙写模式恰恰将显性文本中的劣势转移为隐形文本中的优势,她伴随所有人和所有苦难,生活在与其他人的平行时空中,以他人的成长动态暗示其同样的成长进程,形成显性存在与隐形存在的矛盾统一,而这一特征也恰好体现了“增补”结构同一性逻辑的中间性特征。
二、从增补角色的中间性和多余性看待上官玉女的形象
通过上文分析可知,“增补”角色往往具有某种同一性,上官玉女作为文本的增补形象,这种增补特征除了在显隐空间的合一性外,还体现在其他两个方面:首先,在生存强力方面,她属于单薄脆弱但健康的生命形态,拥有正常的饥饿感和对生存物质基础的适度需求,既不属于上官金童一般畸形的生存权的霸占,也区别于完全丢失生存意志任其自然的轻佻态度,她介于二者之间,有适度的生存强力,面对母乳滋养的弱势,虽不争不抢,当仍然靠着能够获得的有限的资源顽强存活,正常进食,自然长养,在生命的深处承载苦难,主动选择生命的结束,有着自觉的生的诉求。其次,在母子关系链条中,她介于无休止地索求与无止境的供给之中,介于无尽头地制造苦难和无原则地消解苦难之间,维持着一种朴素正常的血亲关系……正是由于她的种种中间性,导致其成為文本中极端形象的异质者,集合两个极端方面形成自我特性,构成了自身与其他形象的对立,成为了真正的多余者。围绕着这样的身份,上官玉女以其安静模糊的静止行为方式开始了自居于一切人之上的隐秘观察,正如增补角色一样,“针对某个结构中心的AB二元对立而引入一个既不属于A也不属于B的C方,以此展开自由游戏”[1]。
上官玉女的观看方式是以神秘的俯瞰进行的。也就是说,她以存在的自我消解造成自我的消失,隐藏在人物命运舞台的幕布之后,导致文本视觉上观察主体的缺失,而实际上又以自己的静、僻、沉默像漂浮的影子、挂在墙上的画像一般以上帝视角俯瞰所有人的生死挣扎,以沉思和麻木的神情给予自身以物的定格形态,区别于活动的人,自居于一切人之上,成为命运的窥视者,甚至以她存在的神秘为故事添了一笔统罩似的阴霾,与苦难的在劫难逃相辅相成。她的苍白形象使其脱离实体,成为精神性的存在,不介入故事又无一不掺杂;她的消失又象征着时时刻刻的存在,对应着肯定乃否定、生乃死、在场乃缺席的增补原则,所谓“增补,就是空无……它既不是实体也不是人的本质。它是……用形而上学或者本体论概念都无法理解的”[3]。由此,上官玉女以增补身份由叙事边缘进入到文文本结构的中心。
三、从上官玉女的增补身份看待她的“解构”作用
“增补即引入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它‘不属于二元对立的任意一方。如同延异,既不是在场,也不是缺席;既不是同一,也不是差别;既不是完全,也不是不完全。既然不属于二元对立的任意一方,进入到中心的增补势必破解二元对立,这是它的要害所在。需要指出的是,破解二元对立、颠覆层级关系的目的在于打破固式思维、对体系进行再思考,并非建立一个新的中心、新的體系”[1]。由此,上官玉女以其增补身份,在文本建构中起到一种解构的作用。首先,上官玉女以其正常的生存强力以及独立的生命状态对文本中一本正经塑造的畸形血亲链条进行拆解。上官玉女以顽强的生存意志分配和消化自身获得的有限的生存资源和关爱,她站在旁观者的视角,麻木地看着其他上官家子女对母亲畸形而坚实的依赖。在这条以爱和依赖构筑的生存链条上,上官玉女以自身的沉默、瘦弱和苦难印证着这条既定的血亲链条的创痛,她选择不索取不争夺,以无为反讽有为的畸形和失度,引发关于生存权中的血亲供求原则的思考。其次,上官玉女以自身在文本中的唯一印象——“无论在何等的艰难困窘的情况下,八姐都是迷人的”[2]——诠释了迷人有力的生命意志,从而对上官家种的退化的代际延续特征进行突破和解构。上官玉女是洁净顽强的存在,她的生命不带来丝毫苦难,并且在件随与观看中包裹的无尽的苦难,最终以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而选择沉河的方式净化现实的苦难。她在众多上官家子女中,以最沉默和薄弱的力量呈现着最刚强的生命意志,代表着新生的“女神”[4]和韧性的生命形态,寄托了摆脱上官家种的退化的生命延续规律的希望。
结语:
综上所述,上官玉女将其在文本简单化叙述中的劣势转换成在其余形象的平行空间担任主角的优势。作为文本的增补角色,上官玉女除了在显隐文本中存在的合一性外,将自我介于文本两种极端人物之中,又融合而成新的具有中间性的生命形态,以异质性的存在跳脱出上官家的蛮荒世界,自居于一切人之上,印证着文本严肃雕刻的血亲链条和代际相传而式微的生命力的不合理。正是凭借其独特的存在,人物能够对文本逻辑进行重新审视。同时,通过增补原则的赋予,给予我们看待人物存在的一个新视角,从而洞观文本深层的结构世界。
注释:
[1]任海燕.探索殖民语境中再现与权力的关系——库切小说《福》对鲁滨逊神话的改写[J].外国文学,2009,(3):83-85.
[2]莫言.丰乳肥臀[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
[3]德鲁西拉·康奈尔.界限哲学[M].河南: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
[4]翟传鹏. 中西文化的融合:一个破灭的神话——试析《丰乳肥臀》中的金童玉女形象[J].沙洋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4):36-3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