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复苏
2021-02-24迈克尔·舒曼三四郎
迈克尔·舒曼 三四郎
没有什么外交议题比对华政策更能困扰白宫主人了。中国问题专家们已经就“华府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其中一些赞成重启中美关系以缓和紧张局势,将对华政策回归至更具建设性的道路;另一些则对此表示怀疑,认为美国不能偏离强硬路线。
下一届政府的抉择至关重要。就在美国竭力遏制疫情、重振经济之际,中国的实力已然增强——去年第三季度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4.9%。在世界大部分地区仍深陷疫情引发的瘫痪的情况下,这是一个惊人的反弹。经济学家普遍认为,中国经济正在迅速好转。面对美国的施压,中国并未退缩,反而更加自信,除巩固自身在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以外,还在香港、台湾和中印边界问题上坚定维护主权。
| 去西方化 |
在面向未來之前,美国及其盟友首先应该回顾过去,捋顺中西关系的来龙去脉。美国政客蓬佩奥否定冷战后的美国对华接触政策,认为美国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竞争对手。这番论调不过是重拾冷战思维,真正的错误在于,西方国家局限于自身的历史经验——而非中国历史发展轨迹——来主观地论断中国已位居大国行列的事实。正因如此,美国和西欧以错误的方式思考和讨论中国问题,制定的对华政策与中国终将成为大国的深刻历史趋势不相匹配。所以,我们要以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国家,将如今的中国置于其历史脉络中,而非西方中心论的历史观下。如果继续固执成见,华府决策者将难以处理对华关系,以及应对中国对美国全球主导地位日益加剧的挑战。
问题始于教育。我的高中在新泽西州克林夫顿市,历史课本以美国为中心,世界其他地区只有走入美国叙事视角,才能为我们所知。中国在其中只是偶尔客串一下,譬如约翰·海伊主张的“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政策和二战时的中美同盟关系。
美国人碰巧是在中国历史最低谷的时期接触到中国。在当时的西方人看来,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政治腐朽、军事无能、经济衰败、社会落后。因此我们认定,这充其量只是一个由精巧别致的稻田风光和身着绫罗绸缎的官吏构成的古典王国,最糟糕的时候则沦为饱受战争蹂躏的穷困潦倒之地。当然,我们都对中国辉煌显赫的过往有所耳闻:珠宝加身的皇帝及其宏伟的宫宇,还有建筑奇迹万里长城。只不过这些都不在我们的叙事范围内。
这歪曲了我们如今描述中国的方式。我们囿于成见,称之为“新兴市场”,却忘了穷困只是中国近代出现的反常现象。在过去的2000年里,这个国家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一,直到19世纪仍然如此。当时,造访中国的西方人为触目皆是的财富惊叹不已,认为中国的繁华超越了他们在欧洲所见到的一切。16世纪初,第一批靠岸广州的葡萄牙海员屏息观赏羊城内的丝绸旌旗。“这就是那个国度的财富。”据一位葡萄牙人记载,“蚕丝如此富足,以致他们把金箔和丝绸浪费在旗帜上,而我们的旗子却只能由廉价的粗麻布制成。”
| 正视历史 |
中国跃居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不出人意外,而是回归常态。在现代制造业和国际贸易领域,中国也扮演着关键的角色。我们埋怨中国工厂“取代”了我们的工作,气恼塔吉特百货摆满了“中国制造”。但在历史上,中国一直就是制造业中心和制成品出口国,能凭难以想象的规模生产值钱的商品。英国工业革命的七个世纪以前,宋朝就已经走到了工业革命的边缘。丝绸和瓷器都是中国的发明,亦是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消费品。在1498年达伽马抵达印度的前几个世纪,中国作为全球经济体系的活跃中心,已将贸易路线延伸至南海,并穿过东南亚与印度洋,到达波斯湾和红海。
我们以为“中国崛起”是件稀罕事,殊不知中国之前已多次崛起。中国人屡次经历政治混乱、外族入侵和家国衰亡,却能转危为安,自振民族,这也正是中国历史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近代时期屈从于西方,也不过是中国千年历史沉浮的沧海一粟。从16世纪初开始,在中国与远渡重洋的欧洲人直接接触的头300年里,皇帝一直占据上风。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清王朝败给英国,权力的天平才向西方倾斜。站在中国的立场上,现代亚洲的不寻常之处不是中国作为地区强国的回归,而是这里竟然由西方说了算。
更能精准描述21世纪中国崛起的词汇是“复兴”。目前的政权正在重建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等中国传统支柱,就像唐朝、宋朝和明朝曾经做过的那样。把现代中国与日俱增的实力视作一种民族复兴,将促使我们转变与之相处的方式。西方如火如荼地讨论如何让中国融入现有的全球政治和经济秩序,可中国并无意成为西方操控的世界机器的一枚小小齿轮。
站在中国的立场上,现代亚洲的不寻常之处不是中国作为地区强国的回归,而是这里竟然由西方说了算。
历史上大部分时期,中国以具有鲜明本国特色的外交理念与实践为指导,基于一种独特的对外关系形式,位居以自己为中心的地区秩序中,这种秩序的起源可追溯至2000多年前。中原帝国作为文明礼仪大国,处于等级制政治秩序的顶端,传统中国的外交和贸易准则至少是以此为根基的。其他地区的统治者通过朝贡来彰显对皇帝的敬意,中原王朝与朝贡国因而形成宗藩共同体。随着中国政治与经济实力的再度复苏,部分西方人担心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是要恢复历史上的朝贡关系,但中国其实是想与沿线国家共同打造开放、包容、均衡、普惠的区域经济合作架构。
| 美国对策 |
我们首先应该学会接受中国希望且很有可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事实。认为美国能够“阻止”中国复兴的想法是行不通的。美国或许可以通过封锁技术和扰乱贸易来延缓中国发展的步伐,但中华民族基于其历史,深信中国有权成为一个超级大国,任何旨在“压制中国”的意图都是枉费心机。同样,迫使中国按西方规则行事也是费力不讨好。在多数中国人看来,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是西方强加给东亚的,所以他们更愿意坚持自己的规则。
对美国而言,更好的途径是在不从根本上损害美国利益的领域,给予中国更多的外交空间。华盛顿陷入了凡事都要与北京较劲的怪圈,这让中国感到不满。倘若华府不再动辄反对北京的倡议,甚至偶尔予以支持,就会以最低成本让中国觉得自己获得了应有的尊重。因此,中国想要建立诸如亚投行一类的国际机构,美国就应顺其自然甚至加入其中,从内部左右投资项目。
如今的中国确实对我们构成了威胁。历史表明,中国至少有望成为东亚的主导力量。但这个地区实在是太重要了,美国为维护其在东亚的核心利益,断然不会轻易让步。美国最好采取巧妙的外交手段,而非特朗普时期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方式。
中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需认清推动中国向前发展的历史趋势,重新调整世界秩序,设法应对中国的抱负,这是更明智的对策——虽不容易,却未违背历史潮流。
[编译自美国《彭博商业周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