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来可否
2021-02-23云溪子
云溪子
據说,“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是一个千百年来困扰人类的问题。我儿时懵懂,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长大了,特别是上了大学,渐渐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人嘛,从母腹中来,到黄土中去,如一位古希腊哲人所说,人的生死不过是一些元素的化合和分解。老了本应更知“天命”,没想到对这个问题反而感到有些困惑。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这个人,儿时,父母说我不爱哭、不晓得愁;上学了,不少同学觉得我有点缺心眼儿;工作了,好多同事认为我乐观;老了,老伴儿常说我老不正经。寒来暑往,岁月悠悠,一不小心已年近八旬!现在想来,我这几十年,用老百姓的大白话说,就是有点儿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胸无城府;用有点自诩的文明语讲,大概还算得上豁达乐观吧。
这种乐观,不知道是遗传使然、性格使然,还是别的什么使然,总之,让我受益匪浅。出生寒门,我心未寒,寒窗苦读,终于识了些字,成为一个“知识分子”。走上社会,用一位老同学的话说,我“赤裸裸地扑向生活”。这既得到一些朋友、同事“襟怀坦白、一眼就能从头到脚看个透”的好评,也曾经因此被丛生的荆棘刮得伤痕累累。但是,我不久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依旧我行我素。几十年走过的路,既有春风拂柳、阳光鲜花的坦途,也有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曲径。我在风雨中有过迷茫,在山路上摔过跟斗,但是,我擦了擦被雨水模糊的双眼,爬起来又往前走。
几十年了,这种状况已经融入了我的身体,成了“禀性”。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老了,退休了,赋闲在家,一天到晚基本上仍然是诸事走嘴不走心,嘻嘻哈哈、心安理得。但是,不知为何,偶有一丝惆怅袭上心来。
有时闲来无事,有时辗转难眠,一种莫名的念头飘然而至。人这一生,儿时的头脑中一切很简单,饿了求食,冷了寻衣,疼了哭叫,有那么多无忧无虑的欢乐,也不乏“成长的烦恼”。上学了、工作了,有那么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喜悦,也有跌倒的彻骨伤痛。从无到有的小家庭,花前月下的甜蜜,哺育儿女的艰辛,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人生丰富多彩、美好温馨。可人终归要死呀!人死了,这一切……
人为什么要死呢?经历了无尽的艰辛,创造了眼前的好生活;可是“死去元知万事空”,死时还可能经受很大的痛苦。如此,艰苦奋斗几十年的意义何在,人生的意义何在?于是,一个怪念头闪过心头:一生拼搏,无论成就多么辉煌,将在离去时化为“空”,留给自己的只是对人生无限留恋的苦、被疾病折磨无尽的痛,实在有些悲哀;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来人世走一遭了,这样便既无欢乐也无痛苦。
可是转念一想,来不来人世是你说了算的吗?一个人的生命萌动时,混沌一团,头脑尚未形成,思维无从谈起,就更别说“选择”了!当你还完全不具备选择能力的时候,上天就已经把你送上了去人世的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被动的、“被迫的”。
如此看来,一个人的“生”不由己,死不可免,剩下可以自己做主的,就是“我这一生怎么度过”了。想到这里,我倒觉得有些轻松、释然了:何必去为自己做不了主、老天爷说了算的“生与死”纠结呢!且不说母亲生子的痛苦、父母养育的艰辛,即使用佛家的话说,在“六道轮回”中化作人,也是有功德方能实现的。来世上一朝不容易,人生是值得珍惜的。那么,最现实的就是把自己可以支配的人生“活好”。
至于人的一生应该怎么度过,回答和选择就很多了。年轻的时候,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话对我影响很大: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那么他就可以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当年的毛头小伙儿,如今已成白头翁。静来回想往事,我当然无法与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的保尔·柯察金相提并论。不过,虽然有不少遗憾甚至悔恨,更谈不到有什么成就,但我觉得自己一生与人为善,学习、工作努力了,对家庭、亲人尽心了,还算没有虚度此生。想到这里,便有几分欣慰。
进而又想,我一个贫寒人家的孩子,为何还能念几十年书,做一点事情,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那是因为我长在新中国,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月。新中国是怎么来的?改革开放为什么成就巨大?那是前人艰苦奋斗甚至流血牺牲的结果,有前人的付出才有我今天的舞台和境遇。一代又一代人的奋斗,推进了社会的进步,创造了今天的文明。我总不能坐享前人的“阴凉”而无所作为吧?如果人人都坐享前人成果,自己无所作为,那社会还能进步吗?我们的子孙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高尚的人,应该把生命和全部精力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我算不得高尚;但我聊以自慰的是,一生没有完全为自己活着,也为社会和他人做了点事,没有枉来人世一遭。
想到这里,我对“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似乎有了一点新的理解。“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不仅是对人来路和归宿的追问,也是对人生价值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