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马戏团,走过世界去寻梦
2021-02-22李源
李源
在全世界紧闭房门的2020年,鲸鱼马戏团乐队“队长”李星宇出了三趟远门。一次英国,一次新疆,还有一轮鲸鱼马戏团的全国巡演。2020年年底,他收到一个好消息——专辑《鲸鱼马戏团Vol.4 》获第十二届华语金曲奖。这张专辑创作于2019年,依然是鲸鱼马戏团纯音乐的风格,没有歌词,都是自然界的原始声响。
“我想起在亚马孙,想起在南美,想起在阿尔山,想起在约书亚树的星空,它们什么都没有说,但你却可以感受得到。”李星宇说,这张专辑就像是他的一场梦。
在音乐路上,李星宇一直在做梦。
最简约的笔触,最广袤的气象
算起来,李星宇在2020年共发行了3张专辑。“停摆之年”他却如此高产,每隔一段时间,我总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星宇和我就读同一所大学,高我两届,在学生时代已小有名气。2006年冬,录音工程专业的他和好友组建乐队“SNP小生物”,创作《雨后的咖啡》,成为他们的成名曲——不只在海峡对岸拿奖,还让诸多同学的校园爱情有了清新雅致的背景曲。很多年过去了,我仍会在广播节目里播放它,年轻听友总会留言来问:“这是谁的歌呀?”
以这般起点,李星宇毕业后进入唱片业、为大牌歌手写写歌,几乎不是什么难事。但“职业音乐人”这选项,对他来说可能不太好玩吧。2009年,在音响工程师工作之余,他和说唱歌手小老虎、动画作者雷磊一起,鼓捣出了骨骼颇为清奇的“嘿!!!”乐队。首张专辑起名叫《嘿!流行音乐》,可你去听听看,里面哪里有什么流行音乐,分明是一出童话广播剧嘛!那种令人会心一笑的小惊喜,遍布在音轨的各个角落。那是2011年,虾米音乐已出现,网易云还没来,没有人在乎版权。而“独立音乐人”算是新兴概念,约等于穷。
穷不要紧,开心则灵。随后的几年里,“嘿!!!”乐队共同创作了一部口碑上佳的多媒体戏剧《鲸鱼》,还发了第二张专辑,敬业得不像支玩票乐队。那几年,李星宇一边做乐队,一边继续做他的音响工程师,同时给几位品质上乘的歌手当制作人。对他来说,多彩多姿的“奔三”岁月,是用之不竭的精力和创意。
鲸鱼马戏团系列专辑《鲸鱼马戏团Vol.1》和《鲸鱼马戏团 Vol.4》。
2019年12月7日,鲸鱼马戏团乐队在文雀汇演出,中间表演者为李星宇。
也许那出戏剧,早已埋下伏笔。
2014年,李星宇以“鲸鱼马戏团”之名,发表首张个人专辑《鲸鱼马戏团 Vol.1》。这是一张纯音乐专辑,有温柔的水流涌动,有呢喃的风声低语,就像有人说的“耳朵看到了大海”。李星宇的音乐观,也自此在这海洋里晕染开来。
至于为什么取名鲸鱼马戏团?李星宇这样解释:“一是因为喜欢鲸鱼这个生物;二是之前的作品都属于不同的风格,就像马戏团一样,觉得什么东西好玩儿,就把什么东西放在里面。于是我就把这两个东西组合在一起了。”
鲸鱼马戏团的作品鲜有歌词,李星宇直言“玩了多年乐队后,对写词这事有点烦了”。他也承认,写纯音乐需要很强的核心支撑 ,“这个东西其实很难提炼……我也是有点较劲儿,就想做一些音乐性存在感很强的作品”,李星宇说。
我在虾米音乐有个循环播放的歌单,取名为“静”,将近1/3的曲目都出自鲸鱼马戏团。当然,简单一个“静”字,远无法概括李星宇的创作,因为他总能用最简约的笔触去描绘最广袤的气象。听上去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吧,可的确都是他一步一坑、走过世界采撷回来的鲜果。
到2020年夏天,鲸鱼马戏团系列已出到第五集。李星宇时年年初的英国之行,正是为这张专辑去做后期。当时,他说走就走,大年初一那天登机出发。到英国后,与那边的一位混音师朋友会合,机缘巧合,他们租到大名鼎鼎的收音机头乐队定制的录音棚做缩混,这支乐队被评论界认为是21世纪英国最重要的乐队之一。到了母带处理环节,他们又找来著名母带工程师约翰·戴维斯合作,戴维斯是一位合作过无数名家、坐拥格莱美奖的幕后老手。
等待专辑完工的日子,李星宇索性退掉返程票,在英国找找朋友、到处流浪。他一边流浪一边想:要不然再做一张专辑?手头没有乐器,他就在网上的民宿平台搜索,看沿海有没有带钢琴的房子,结果还真找到了。入住不久,他就以钢琴即兴的方式录了一张新专辑。他说,那会儿疫情暴发,大家其实都挺沮丧的,每天好多东西想说也没法说,索性就弹弹琴,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3月6日,李星宇生日当天,戴维斯把鲸鱼马戏团系列第五集——《爱,回忆之海与旅行者3号》的完成版交付到他手里,算是一份特别的礼物。做完了这两件事,李星宇暂停流浪,赶在疫情更糟糕之前登上了回国的航班。
说走就走的“寻声”之旅
我最佩服李星宇的一点,就是他想到就去做,每件事似乎也不是出于什么深谋远虑,仅仅是好玩而已,或是随性而发。
回国之后,他在家里宅了3个月,上半年几乎零进账。有一天,房东过来找他,谈涨房租的事。李星宇盘算了一下,与其费尽周折搬家、一年花十几万租工作室,还不如买个房车自由自在划算呢!于是就有了“水星号”这台改装成移动音乐工作室的房车,也就有了随后的新疆房车之旅。
新疆房车之行,倒也不全是任性之举,故事始于2018年。那一年,李星宇结束了“亚马孙寻声”之旅,果断拒绝了“到非洲去”的建议,转身将麦克风指向了新疆。他在2017年花一年时间准备资料,之后与团队在新疆兜兜转转两个月,录制了大量民间艺人的演奏片段。隨后,他们又在乌鲁木齐做了个录音棚,天天邀请当地乐人即兴表演,像流水席一般。新疆“寻声”之旅的成果,便是唱片《离海最远的地方》。
两年后,李星宇开启 “水星号”房车之旅,再赴新疆,为的正是给半艺术、半学术性质的“寻声西游记”画上一个句号。
9月,李星宇和几个伙伴一起,驾驶“水星号”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开往新疆。他们一边在视频平台直播分享沿路经历,一边四处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计划着做一场音乐会。途中,经朋友介绍,“水星号”开到了一个名叫“百里葡萄架”的地方,地如其名,那里当真都是随摘随吃的大粒葡萄,十分梦幻,可就是没有舞台。你猜李星宇怎么着?他直接借来村民会客用的大床(真的很大),搬到路中央,再用房车殿后,舞台就有了,房车上还有鲸鱼马戏团的徽标,堪称理想的背景板。就这样,连续3天,各路音乐人络绎不绝,轮番上台即兴表演,中间穿插着讲座,阵仗快赶上一个小型音乐节了。
这次旅行,李星宇随车携带着实体唱片《离海最远的地方》,但唱片不卖,纯送。“送”出去的第一张, 被他煞有介事地埋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下,再点一丛篝火,权当仪式。余下的专辑,被分别寄存在当地的几位朋友处,谁都可以去拿,但前提是你真的要到那里,没人给你寄快递。
说到唱片,《爱,回忆之海与旅行者3号》实体版连 CD 都没有,直接用废弃电路板焊接一片播放装置为载体,甚至不确定每个都能用,“运气好的话你能听,运气不好的话它就是垃圾,因为它就是垃圾”,李星宇在一次巡演舞台上对大家说。
这种浪漫不简单。
李星宇如此这般的音乐生活,在很多人看来近乎奢侈,这种奢侈并非金钱意义上的,而是一种完全抛开功利的自由心态、一种理想与行动的紧密结合。就像坂本龙一去北极录制冰下的潺潺溪水,在冰窟里敲了一声铜钹,赞叹“太特别了”一样,音乐从不只是音乐,它关乎想象,关乎梦。李星宇在他的纯音乐之下,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捕梦之网,虽没有歌词,隐藏的文本却极其丰厚。
悲观的浪漫
从踏入创作之门至今,已经十几年光景。李星宇坦言已过了要靠荷尔蒙驱使的创作阶段。强烈与旺盛消退之后,理性渐渐占据主导。这种理性,也让他在浪漫之下,越来越多地生出了悲观。
这种悲观的情愫,不断地体现在他近年的创作中,比如《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比如《失控的文明》。他说,“20多岁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末世感,对一切还充满好奇、充满想象,但现在作品会有一些阴暗的或者难过的东西,折射出心理上的改变”。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东西是失控的,《失控的文明》那首歌最后就失控了,让所有乐手胡来,而这正是对我们当代文明的一种隐喻——科技飞速进步,但是少有人去质疑进步背后的东西。
左图:专辑《离海最远的地方》。右图:鲸鱼马戏团系列第五集《爱,回忆之海与旅行者3号》。
不过,当我问他当前的状态是否理想时,他的回答很简单:“我挺知足的,什么状态、怎么生活都行,虽然对未来悲观,但活在当下挺好的。”
李星宇心中有个三部曲计划:“亚马孙寻声”探索自然,“寻声西游记”探索人文,接下来的第三部,他想去探索未知以及人类的未来。从2016年开始,三部曲的创作已走过5年,他把终曲的目的地定为海洋,那里也是鲸鱼的家乡。他想去听听海底的声音——只因我们对海洋了解太有限,而海洋对于我们的未来又太重要了。
在完成三部曲计划后,李星宇说得给自己放个假,不能再折腾了。但也许航海之后,又会有转折点把他带到全新的方向,谁知道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李星宇会一如既往地从容接纳这些变量,在感性与理性的交织驱动下,继续把自己、也把我们,带到未知的声音世界里。
鲸鱼马戏团
以独立音乐人李星宇为创作核心的乐队。李星宇1985年生于北京,2007年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录音工程专业,2009年组建“嘿!!!”乐队,多次在大型音乐节上演出。 2014年,李星宇以“鲸鱼马戏团”之名,发行首张专辑《鲸鱼马戏团 Vol.1》,乐队由此出道。不同时期乐队成员不同,作品涵盖轻音樂、后摇、新古典等,迄今鲸鱼马戏团系列已发行到第五集,第四集近日获第十二届华语金曲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