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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泰山日出》到《泰山拾零》:淡妆浓抹总相宜

2021-02-18刘晓宇

科学与生活 2021年30期
关键词:泰戈尔徐志摩泰山

刘晓宇

徐志摩1923年发表于《小说月报》的散文《泰山日出》,以“泰山日出”隐喻泰戈尔的文学创作,以及来华访问事件,浓墨重彩间尽显作者洒脱气质。汪曾祺在《生活是很好玩的》一书中通过《泰山片石》、《泰山拾零》两篇文章,勾勒泰山轮廓,《泰山拾零》中对“日出”这一意向的书写轻描淡写却韵味十足,以敏锐细腻的笔触,彰显不凡生活趣味。徐志摩的《泰山日出》与汪曾祺的《泰山拾零》风格迥异,却相映成趣。

徐志摩的《泰山日出》为应命之作,在文章小序中言明:“振铎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文章,一直挨到现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的到的话不整齐的写出。”文章中浓重的色彩、瑰丽的想象蕴含着作者对泰戈尔访华的欢欣,亦彰显出作者独特的审美追求与艺术创造。

1924年泰戈尔访华前夕,“泰戈尔热”已蔚然成风。徐志摩的《泰山日出》以“日出”意向隐喻泰戈尔的文学创作,照应来华访问事件,“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时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表达出中国文人对其敬仰的情感,别出心裁,比喻精巧。《泰山日出》虽是一篇应命之作,但是显示出诗与散文的融合渗透,闪耀着洒脱、自由的个性风采,通过浓墨重彩的诗化描写,将文字赋予鲜活生命力,展现出作者自身的审美品格与艺术追求。作者借助想象与联想,创造了如诗一般的意境,生动地展现了瑰丽荣华的“泰山日出”图景,并用情感的纽带,将诗人对观赏泰山日出的激情与期许泰戈尔访华的欢欣连在一起,在结合中拓展出情景交融,雄伟瑰丽的意境。

徐志摩的散文色彩浓郁鲜亮、艳丽繁复。在《泰山日出》中,以画法为文法,运用富于色彩美的语言描绘泰山日出的瑰丽雄伟,赋予色彩喜悦、激动、欢欣的情感,更是绘画美的彰显。他描写道“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一一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把云表现得色彩斑斓,让人目眩神迷。徐志摩作品中的色彩描写渗透着强烈的主观感受,是其内心情感奔涌的折射,色彩的斑斓与情感的热烈相统一,每个句读,都尽显真情实感。

徐志摩是带着一种尊崇的情感去观照“泰山日出”这一景象的。“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徐志摩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情感世界丰富,所以他的文字中总是有着异常热烈、真诚的魔力。“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就在短短一霎内,“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普彻了四方八隅”。他用满腔的热情和如诗的语言极力赞美着泰山日出雄伟壮丽的景象,通篇不言“颂”,最后结尾点明:“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他把自己的笔比成“最不受羁绊的一匹野马”,《泰山日出》里的文字也恰如野马般在如诗的语言里自由驰骋,无拘无束。以“泰山日出”的意向传达自己的情感亦是将诗贵含蓄的特点吸收到散文中,其内在本质就是诗,情感的抒发,意境的创造,语言的运用,都渗入了浓郁的诗意,而成为诗化散文。

在《轮盘序》中,徐志摩就对自己提出过严格要求:“完美的字句表达完美的意境。”称赞外国艺术大师“把散文做成一种独立的艺术。他们是魔术家,在他们的笔下,没有一个字不是活的。他们……能从文字里创造有生命的艺术”。《泰山日出》中肆意奔流的情感,浸染着浪漫主义色彩,更是彰显着蓬勃跳动的生命力。

与徐志摩浓墨重彩诗化书写截然相反的汪曾祺的《泰山拾零》,轻描淡写中尽显作者的审美追求与处事哲学。

汪曾祺在《生活是很好玩的》的序言《汪曾祺先生的话》中写道:“’通达’是对世事看得很清楚,很透彻,不太容易着急生气发牢骚。通达又常和恬淡、悠闲联系在一起。”表达出汪曾祺疏朗清淡的文字之美。这部散文集分为“对生活的兴趣广一点”、“一草一木,皆有生活趣味”,以及“四处走走,你会热爱这个世界”三辑,分别从美食、植物、旧事等方面来展现其自身的生活情趣和人生态度。

汪曾祺的《泰山拾零》选自“四处走走,你会热爱这个世界”一辑,这篇文章主要包括““陈庙长”、“经石峪”、“快活三里”、“讨钱”、“泰山老奶奶”、“绣花球”、“山顶夜宴”、“看日出”、“耙和尚”、“莱芜讴”章节,通过观察记录生活中的琐碎,寻得独特的角度挖掘其中的乐趣。“看日出”一节勾勒出与徐志摩的《泰山日出》截然相反的“日出”意向,轻描淡写,韵味十足,看似漫不经心的处理,洋溢着真实通达的儒雅气息。

汪曾祺《泰山拾零》中“看日出”一节,最大的魅力在于其真实、有趣,形成别样趣味。因此,在读者眼中,他是个“可爱的妙人”。对于泰山的书写浩如烟海,相较于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汪曾祺从自身感受出发,独树一帜。他在文中写道:“天气还不很好,但总算看到日出了。但是并不像许多传闻里所描写过的,气势磅礴,灿烂辉煌,红黄赤白,瞬息万变,使人目眩神移,欢喜赞叹。”以赤忱之心,表达其最真实的态度。文章最后,他写道:“世间事物,宣傳太过,即使真的了不起,也很难使人满足。”正是这份真实的态度,使其关于生活琐碎的描写平添诸多趣味。鹦鹉史航评价其“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汪曾祺这样的,却不常见。”

任何一个成熟的作家,都不是纯客观地表现生活。《泰山拾零》尽显汪曾祺写作特色与处事哲学。他选择个人化的琐碎、细小题材,使日常生活审美化,而不仅仅局限于集体的宏大叙事。笔触平淡、含蓄、节制,但又处处透露出跳跃的生命力,蕴含自己的追求。“游过泰山的人很多,关于泰山的书籍、文章、导游的小册子也很多。凡别人已经记过的,不欲再记。且我往游泰山,距今已十几年,印象淡忘,难以追忆。”文章中泰山管理处的陈庙长、雄浑厚重的经石峪、叫喊着讨钱的婆婆孩子,五大夫附近茶馆里的绣花球,还有那不甚壮观的日出图景等等,均体现出汪曾祺对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体察,对人事物景默默温情的打量,让真实、恬淡、平凡重新回归散文书写中,走出以往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散文书写。

源于观察视角的转变,汪曾祺的创作聚焦于日常琐事,令他心醉神迷的正是简单普通的美好事物,这就使得他的作品,往往平静、柔和得如默默流淌的溪流,同时又使得他的作品如同溪流一样实际上内蕴着力量,涵养着诸多生命,灵动而富有生机。这股富有生机的力量对于那些被视为经典伟大的事物具有着强大的排斥力。在《泰山片石》中直言:“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泰山既进入不了我的内部,我也不能外化为泰山。山自山,我自我,不能达到物我同一,山即是我,我即是山。”,这股排斥之力是从他对普通生活所含的美好的一往情深之中生发出来。在一种矛盾中生出别样的趣味。铁凝评价道:“汪老带给文坛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面对“泰山”这一从古至今被无数文人墨客加以歌咏的对象,汪曾祺以独特的视角描写了泰山的人事景物,没有滥情与夸饰,娓娓道来中显现出其真实通透的处事哲学。

恰如罗曼罗曼·罗兰所言:“艺术的伟大意义的本质在于它能显示灵魂的真正感情、内心生活的奥秘以及热情的世界。”徐志摩《泰山日出》中浓郁鲜明的色彩、磅礴而出的情感,与汪曾祺《泰山拾零》、《泰山片石》中平淡细致的描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都将“泰山”作为书写对象,借助这一景象彰显了自己的艺术审美追求,以及内在的情感与处事哲学,在有关“泰山”的书写中实现了“淡妆浓抹总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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