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绘画语境下畲族服饰刺绣装饰纹样美学探议

高 云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 福建福州 350202）

中国传统绘画是当代艺术的根与魂，始终被当做创新与传承的对象，被后世不断推敲、解读与扩展。但是随着现代社会中消费时代、商业时代的到来，当代艺术多样化、多元化表的现形式推陈出新，不断冲击和挑战中国传统绘画观念，高效率化的电子刺绣、机器刺绣代替了手工艺的刺绣制作，刺绣装饰纹样创作的自然感、和谐感、质朴感大打折扣。人们视野里充斥着机械化图形图案、新媒体装置艺术、高科技媒介展示、工业化视觉形象与符号，中国传统绘画观念正面临着历史性的转折。

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上存在着五十六个少数民族，其中畲族人民的生存空间广大，横跨闽、浙、赣、粤、皖等地。这些地区有密林、山地、平原、滨海，生态环境中生物形象繁多、种类丰富，为畲族服饰刺绣纹样的创作提供了极多创作内容，形成了该民族范畴内独特的视觉符号信息。畲族服饰刺绣装饰纹样的工艺技艺极高，反映了中国传统绘画观念、地域文化、历史文脉、民族品格、审美巧思、生活与劳动经验、表现力与想象力的融合等，针对传统绘画观念在民族服装刺绣工艺上的图面纹样表达，其工艺理论与艺术审美的探究价值很高。

一、畲族服饰刺绣装饰之民族地域特征

（一）装饰纹样的题材选取。畲族女性服饰中刺绣纹样的题材多选取于昼夜生活与日常劳作中所感所见的飞禽走兽、祥禽瑞兽、花鸟鱼虫、文字符号等，这些都是中华少数民族传统绘画语言的最直观表现。装饰纹样题材归纳为植物纹样、动物（灵物）纹样、人物故事纹样、几何纹样、器皿纹样等。植物纹样包括有荷花、牡丹、石榴、梅花、莲藕、蟠桃、兰花等；动物（灵物）纹样包括有蝙蝠、灵鹿、龙犬、麒麟、凤鸟、山鸡、鳌鱼、仙鹤、松鼠、金蟾等；人物故事纹样有刘海戏金蟾、姜太公钓鱼、八仙过海、仙人驾凤、梁山伯与祝英台、秦叔宝与罗成等传统民间戏曲故事与历史典故传说的画面表现；几何纹样有菱形纹、三角形纹、螺旋纹、波浪纹、万字纹、回字纹、雷纹、卷草纹等；器皿纹样有花瓶、宝瓶、如意、提篮等。

（二）刺装饰纹样的图面表现。畲族服饰刺绣图面纹样的组织形式有单独纹样、角隅纹样、几何纹样、适合纹样、二方连续等。单独纹样多表现为一个整体图面，角隅纹样多出现在女装围兜的四角，以四分之一圆的形态展现。几何纹样多出现在衣领、衣襟、袖口、围兜边缘等处，包围着单独纹样、角隅纹样，围合感和统一性较强。畲族没有通用文字，通常刺绣以点线面为主的几何纹样的代替抽象语言和文字的记叙和传达，从而渐渐形成畲族特有的“以纹代文”的传统符号形制[1]。这些纹样的形式语言凝练，通常使用简化省略、虚实对比、连续与重复、局部对称（或中轴线对称）、夸张变形和抽象与写实等形式。

从美学特征的角度分析，畲族服饰刺绣工艺装饰纹样的图面表现手法，充分体现了纹样的鲜艳色彩，浓郁的民族情感，畲民对生活与劳动的向往和对自然的崇敬。凤纹是畲族刺绣传统纹样中最常见的纹样之一，羽翼丰满、展翅高飞、引吭高歌的凤鸟形象在传统绘画语境中通常体现的形态样式都是纷繁复杂的，描绘手法也是多种多样。但是刺绣装饰纹样的工艺手段通过将羽翼的翻转变形，简化省略的曲线生动扭转，在服面上表现出来的凤鸟形象，与传统绘画中原本描绘得丝丝入扣、细致精彩的凤凰纹样产生了极大的视觉反差冲突，简单明快、简练稚拙、诙谐有趣的丹凤朝阳凤凰形态跃然服面之上（如图1）。五彩的身型羽翼与夸张省略的凤尾，体现了“朴”中见真，“拙”中见善，“丑”中见美的审美趣味[2]，与传统纹样的严谨秩序性的美感产生差异分化，展现了畲民看待世俗的洒脱心境、取法自然、淳朴质真的民族精神和对山涧田野劳动生活的向往与热爱之情。

（三）装饰纹样的绘面构图。

1.横纵分化L型构图。福建霞浦西路式畲族女装上装部分在前襟位置有一块刺绣纹样相当丰富的精美服斗，其布局特点呈L型横纵向分化。横向部位沿着衣襟的走向向右上方翘起，轮廓形似凤凰展翅，内部常分布有飞禽与花卉组团，意在表达轻盈、有力的内涵特征。

2.视觉中心构图焦点。服斗中通常有两道或者三道花池，花池中央部分通常作为装饰纹样构图的视觉中心，布置相对重要且工艺要求更高独立绣制的人物纹样（如图2），并且周边布置满相对匀称和连续的花卉草叶纹样，以作衬托之用。

3.平衡对称构图。平衡对称构图视觉传达表现上较为均衡饱满，有“成双成对”之美好寓意。宁德女装围兜处有凤托牡丹的吉祥装饰纹样，以两只镜像形态的飞翔凤鸟纹样为基础，头部相对而绣，中央是花叶饱满雍容的牡丹形态，刺绣绘面对称均衡，很好地表现出凤凰怡然自得悠游穿梭在富贵吉祥的牡丹图样中，平衡严谨的绘面中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灵动自由。

二、刺绣装饰纹样文化传承

（一）祖灵图腾崇拜的文化内核。图腾文化作为族群精神文化的核心文化，是最具标志性、稳定性、最难变迁的文化因子，它不仅承载着族员对祖先的想象和追忆，也是汇聚文化要素的重要载体[3]。被称作凤凰后裔的畲族先民对神犬与凤鸟、女性与生殖的热爱和崇拜，成为一种深刻的精神内驱力，影响着装饰纹样图面的寓意内容，综合形成了能够反映畲族人民精神内核的审美情趣与民族品格。

1.祖先崇拜——犬牙纹样。自原始社会遗留下来的畲族祖先“三公主”与“盘瓠传说”，实体化形象的转变即是凤鸟与龙犬的图腾崇拜。因政治与历史渊源等背景原因，畲民族汉化程度高，顺应汉文化的重塑，盘瓠成了传统绘画的常见灵物——龙与麒麟，两者组合幻化的灵物，命其名为“龙麒”。畲族先民对“龙麒”的崇拜与信仰生动地表达于服饰刺绣工艺中，龙犬纹样从具象的图案演变为几何纹样，利用重复、韵律的表现手法展现朴实的工艺纹样之美感。三角型锋利稳定的犬牙纹样出现在衣领、袖口、绣花鞋口沿等边界处，团团包裹了凤鸟、花卉、器皿、动物等纹样。福建罗源式绣花鞋口处红色布条滚边，连接着滚边绣满一圈彩色犬牙纹作装饰（如图3）。其文化内涵寓意上有男性守护女性之意，体现了畲族先民对祖先灵物幻化的崇拜和民族审美观的意趣表达。

2.女性崇拜——凤鸟纹样与花卉纹样。畲族的凤鸟造型的纹样深受汉化凤凰图腾的影响，结合畲民族女性崇拜的特色文化基因，创造出特有的引吭高歌的凤鸟纹样，它代表了“三公主”伟大豁达关爱族人的母性形象，具有抒情达意、美观记叙的作用。畲族女性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女性盛装服饰造型从头冠、上衣、绑裙、绑腿、绣花鞋都以简化归纳的拟人化手法处理“凤凰化身”的图腾理念，称作“凤凰装”。其刺绣工艺的装饰纹样比男性服饰丰富许多，是一种女性内隐精神的显性表达。凤与花的组合图案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相当常见，多以“凤穿牡丹”的形态出现，象征富贵吉祥。畲族服饰刺绣纹样中的凤凰与团花造型并无搭界，以单独纹样或独立图案相邻而居，更加表现了凤凰展翅腾空，遒劲有力的精神气质。配合饱满的花枝纹样穿插有序，视觉上刺绣纹样能更加完整大方。

3.生殖崇拜——蝴蝶纹与莲花纹。中国传统绘画中多以莲花与游鱼相结合的形象为主，莲谐音“连”，莲花结子，子孙绵延之意；“鱼”谐音“余”，连年有余、多子多福之意。畲族女装服饰刺绣纹样中，鱼纹和莲纹多以单独纹样出现。畲族文化体系中象征生殖崇拜的经典纹样是蝴蝶纹，福建罗源地区的畲族“凤凰装”服饰刺绣纹样中蝴蝶纹与莲纹以组合形态出现，在四方围兜的角隅纹样中出现居多（如图4）。蝴蝶与莲花呈轴线对称状，中部的圆形象征女性繁衍子嗣的子宫，三角形象征头部，纹样的整体形象比喻女性双手打开的肢体表现。莲花多子象征女性生殖器官，蝴蝶停留于莲花周围，象征男性围绕女性，绘面用“暗喻”的表达方法反映了“蝶恋花，男恋女”的畲族婚恋观、人生观与隐喻生殖崇拜的社会学与哲学寓意。

（二）畲汉传统纹样交融的直观映射。中原汉族对南部地域的扩张，畲汉杂居，两族发生了密切的交流和融合。畲族在与当地汉族交融的过程中不仅吸收、借鉴了汉族的一些服饰习俗，民间工艺的风格、花样和种类也融入了许多汉族的传统图案。汉族的文字符号、吉祥图案经过汉字的谐音、图案的演变和传衍，成为了畲族服饰刺绣工艺中的装饰纹样[4]，例如“囍”“三元齐昌”“百年好合”等文字符号；汉族文化传扬的民间戏曲题材、历史典故传说都在服斗花池中有所体现，例如秦叔宝与罗成驱鬼辟邪、梁山伯与祝英台凄美爱情、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等。另外，畲族服装刺绣装饰纹样中受到中国传统文化道家思想的支配在图面涵义中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体现，男女和谐、阴阳相生、天地上下等汉族传统哲学思想都能在刺绣绘面上寻找到。

汉族文化传统绘画中常用仙鹤清逸高远的形象作为创作题材，寄喻作画者闲散烂漫的性格特征。福建霞浦地区的畲族服饰刺绣中常见仙鹤与梅花，源于宋代的福建长乐诗人林逋，其隐遁山水，育梅养鹤的清高姿态，终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成语“梅妻鹤子”的典故就此而来。畲族服饰刺绣图面上的仙鹤呈现的风格较为稚嫩、矮小，雏鸟立于梅树之下，扭转首颈回望朵朵绽放的梅花，像是孩子抬头寻找母亲的形象。

结语

畲族服饰制作工艺收录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中，服面装饰纹样的构图布局、题材样式、表现形式等与中国传统绘画观念紧密相联，传达出均衡简练、洒脱淳朴的民族审美观念。利用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观分析畲族服饰刺绣工艺的装饰纹样设计，能体会到畲族工艺师匠心独运的劳动智慧，有意与中式传统装饰纹样产生高度契合，民族文化精神在刺绣工艺绘面的承载中得到了极大传扬。中华少数民族的独特气质与风骨精神借着服饰绣面的符号语言形成了极为具象的形态，中国传统美学意趣在浓缩了畲族文化内涵精华的图案、形状、符号、纹样中展现出区域文化特色的精深魅力，值得后世的保护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