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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认同与历史叙述:努鲁丁·法拉赫的索马里书写

2021-02-13张紫怡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拉赫布拉索马里

张紫怡 黄 晖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9)

一、传统与现代交杂的创作之路

努鲁丁·法拉赫(Nuruddin Farah,1945-),被誉为索马里的第一个小说家,是非洲大陆难得的具有多语种特色、多文化特质的流散作家,也是当代非洲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54年法拉赫出生在索马里城市拜多阿,他的父亲是信仰穆斯林的农民,但曾经在英国殖民政府中做过斯瓦西里语—索马里语的翻译员。他的母亲阿丽莉·法都玛虽然没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但却是位小有名气的民间诗人,母亲的口头诗歌创作对法拉赫的童年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培养了他对文学的热爱。1976年,他的小说《裸针》因冒犯了巴雷统治,而被迫滞留国外。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流亡生涯,一直辗转于冈比亚、苏丹、乌干达、贝宁等地。流亡过程中多种文化环境下的生活,使他熟练的掌握了许多国家的语言,比如了法语、意大利语、阿姆哈拉语、阿拉伯语等等,对语言的掌握为他了解不同的文化奠定的基础,更促成了他创作的世界性与文化的多元性的特征。直到1996年,暌违故国22年的法拉赫才得以还乡,现任开普敦大学性别研究所所长。他的作品多基于自身在祖国索马里的生活经历,和流亡生涯的体验,表现后殖民主义的困境、民族国家的崩溃、部落斗争的宗派主义、流亡引起的位移和回归等内容,讲述着弱势群体的命运和感受,是后殖民国家社会现状和人民生存状态的一面镜子。

1965年法拉赫在索马里出版了他的第一部作品中篇小说《为什么死得这么快》(Why Dead so Soon?),这部初啼之作为法拉赫赢得些微关注。1966年在印度留学的法拉赫,写出了他的第一部意义非凡的长篇小说《来自弯曲的肋骨》(From a Crooked Rib,1970),这部小说批判了他早期记忆中那种“女人‘像牛一样被卖掉’”的文化,他通过女性视角讲述了游牧部落的少女艾布拉(Ebla),为了避免被家人强迫嫁给一个比她大40岁的老人而逃离,但却在逃离后的每一个回合中都惨遭男性的残酷控制的故事。显示出索马里宗法制度与的专治角色,传统文化下妇女的个人权利被剥夺。

1970年法拉赫完成小说《裸针》(A Naked Needle,1976),讲述了一个跨种族和跨文化的爱情故事,出版之后触怒了巴雷政权,从此,法拉赫便开始了漫长的流散生活。在此时期,法拉赫首先创作了“非洲独裁变奏曲”三部曲:《酸甜乳》(Sweet and Sour Milk,1979)、《沙丁鱼》(Sardines,1981)、《芝麻关门》(Close Sesame,1983)。这三部小说皆以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紧贴时政揭露非洲独立后的社会腐败,抗议政治独裁和家庭专制。《酸甜乳》用简单的形式和复杂的内容揭露当局对有意见但无害的男性知识分子所遭受的迫害[1](p1)。年轻知识分子索亚安(Soyaan)被疑因牛奶中毒而亡,其胞弟劳亚安(Loyaan)开始调查此事。随着调查的深入进行,国家权力机制的恐怖被层层剥析。《沙丁鱼》中新闻记者麦迪娜下定决心让她八岁的女儿免于实施阴蒂切除手术,这是对索马里传统习俗的反叛。突出了为孩子而战的女性。《芝麻关门》以一位因反对意大利殖民统治而被监禁的虔诚穆斯林老人为主人公,在老人的意识流中他想知道暴力行动是否能为他死因不明的儿子报仇并推翻统治者。“非洲独裁变奏曲”三部曲使索马里的落后、传统势力的强大、市民阶层和工人阶级的弱小暴露无遗[1](p1),人民只能是对眼前的困难局面一筹莫展却无能为力的不满群体。

在法拉赫创作的“血红的日头三部曲”中,他开始关注更为棘手的身份认同问题,从国家身份的认同到部落身份认同再到个体身份认同。在《地图》(Maps,1986)中,法拉赫以奥加登战争为背景,探讨了后殖民文化不确定性带来的痛苦。文化身份的不确定性问题被拓展到包括种族、性别、阶级和性的问题。《礼物》(Gifts,1999)假托中年护士杜妮亚(Duniya)的再婚经历,探讨了非洲人和非洲国家是否应该依赖援助生活[1](p2)。在这一小说中,“礼物”跟“地图”一样,无论是在个人关系层面还是集体关系中,是身份建构的途径。隐喻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在接受援助的同时所失去的荣誉和自由。《秘密》(Secrets,1998)则以索马里内战为契机,反映出索马里的暴力历史与部落仇恨,更是突出了法拉赫对民族身份的探索。探讨了谁来主宰索马里命运的问题。统观“太阳之血”三部曲,传达出这样一种主题——通过个人主义和文化素养,或有可能将索马里社会从专制结构中解放出来。

“回归索马里”(Past Imperfect)三部曲(2004-2011):《连接》(Linkes,2004),《绳结》(Knots,2007)《叉骨》(Crossbones,2011)是法拉赫最新创作的三部曲。以索马里为背景,探索了索马里从1996年到2006年间饱受战争蹂躏的历史,描绘了索马里的变化和不同的观点。特定的环境将小说中的人物置于复杂的思想和问题的交汇点中。《连接》主要描述流放了二十年的吉卜勒(Jeebleh),为了营救自己的好友阿斯塔返回海滨城市摩加迪沙的经历,最后他们营救出了阿斯塔,吉卜勒也返回了美国。文中用第三人称的有限视角,描述了吉卜勒的冒险经历。第二部小说《绳结》描述了为躲避索马里内战而搬到加拿大的女演员坎巴拉(Cambara),在她儿子死后回到摩加迪沙,在妇女组织和比尔(Bile)的帮助下夺回了她的房子,用来帮助在战争中受难的摩加迪沙的孩子们。第三部小说《叉骨》将主人公吉卜勒、比尔和坎巴拉联系在一起,吉卜勒在女婿马利克的陪同下抵达摩加迪沙,看望生病的朋友比尔。记者马利克安打算报道索马里沿海水域的海盗活动。马利克面临死亡的危险记录了内战的真相。马利克的哥哥阿勒试图营救他的被招募加入圣战的继子,他们最终返回了美国。“回归索马里”三部曲中法拉赫将想象与现实拼贴在一起,将索马里民间故事与新闻报道融合在小说中,为读者提供了更多了解索马里的途径,刻画出西方世界中的索马里形象[2](p37)。

二、打破历史传统的女性身份认同

《来自弯曲的肋骨》(From a Crooked Rib,1970)是法拉赫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也是非洲第一部女性视角的小说。这部寓言体小说讲述了年轻女人艾布拉的故事,小说展示了索马里女性在家族部落生活中的艰难处境、精神压抑和对命运的抗争。索马里家族社会中女性的地位低下,面临被物化的情况,存在着性别歧视。男性掌握了权力和文化,女性则处于失语的地位。他的小说正是描绘了传统文化中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对自我的认知的加深。他小说是女性群体的反传统,不仅在建构女性个人的身份认同,而且隐含了整个民族国家女性的身份命运,被认为是索马拉作为一个国家的新生的寓言。在这个反映了索马里部落家族社会中女性在男权统治与传统力量中挣扎的故事里,法拉赫运用了与非洲文学相似的主题:根植于过去的口语传统与殖民现代化所引导的书面文化的抗争、在文化需求与他们对自由的渴望中女性地位的抗争、以及从农村到城市的转移。

小说讲述了索马里少女艾布拉为了躲避被安排好的婚姻,逃离了残暴祖父的家,也离开了她所属的游牧民团体。艾布拉加入了旅行队,旅程向着开明、独立和自由前进,寻找通往自由的旅程,去寻找独立的道路。在小镇上的短暂的停留之后,她到达并生活在了索马里的首都摩加迪休,最终和她选择的男人过上安稳生活。

“性别”不仅作为生理的概念出现,更是具有社会属性的概念,“女性”是被社会化了的生理概念,是社会性别。对于身份问题的探寻实质则是对“认识自我”这一古老的哲学问题的回应,是对“我们是谁”“我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等问题的一系列思考。索马里女人艾布拉出生在传统的游牧部落家庭中,在成长的过程中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顺从着男性的话语,直到她知晓自己将嫁给一个比她大40岁的男人时,她身上所具有的自我性别意识开始觉醒,决定逃离传统的规训。认识到自己主体性的存在是索马里传统社会中女性走向独立的首要因素。

索马里男权社会下,女性常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即使女性将自己的诉求表达出来也不会被社会接受或认可,“男权统治和男权价值在整个社会中的主导性与合理性。在此制度下,女性被抑,成为附属的和第二性的。”[3](p49)在法拉赫的小说中女人们几乎不交谈,暗示着女性并不能够通过言语表达来为自己争取到权利。但是在他的小说中处在失语状态下的女性并没有放弃对男权社会的反抗,虽然她们很少交谈,但却通过行动联合起来,女性之间是相互合作、帮助以及相互鼓励的,她们经营着家庭和家族,并且不断地反抗家庭内部的歧视与外部政府的压迫,她们之间的联系是更为深层的内在的。在一起居住的日子里,艾布拉照顾阿瓦罗拉和她的孩子们,准备食物、喂养牲口,她也接受到了具有神秘色彩的寡妇邻居,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细致的教导。通过与女人们的互动,法拉赫揭露了残暴的父权统治制度与索马里在这一制度下苦苦挣扎的现状。小说中所展现的艾布拉自身是存在着矛盾的,她自己常常在自己所想的事情与不敢去付诸行动的事情之间来回横跳,这种纠结、矛盾和差距正体现出传统的索马里社会对女性的轨范与现代社会中女性自身的需求之间所存在的巨大鸿沟,这样的无法跨越的距离是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阻碍。正是这些阻碍造成了传统社会中女性的两难境地——听从内心的选择还是服从传统的要求,这种矛盾也加剧了现实社会中女性的痛苦。

与女性形象相比,法拉赫笔下的男性形象,带着一种典型的“男性气质”。小说中表兄季赫迪显露出傲慢自大、自私残酷和可笑的本性,这种天性在法拉赫塑造的男性人物中普遍可见。约翰·麦克因斯提出“男性气质是男人创造的一种意识形态‚是现代性的崛起对劳动的父权制性别分工的生存构成威胁的产物。对权力、资源和社会地位的垄断‚男人以前可以直接凭借自己的性别提出要求,现在则必须维护它‚它有赖于表达一些不明确自然差异的、社会地建构起来的社会性别身份。”[4](p65)而被传统社会所认同的“女性气质”则是听话的、温柔的与顺从的。法拉赫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则是充满着反叛精神,来与受到“男性气质”所规训的传统的“女性气质”抗衡,从女性自我的需求出发,追求女性自我主体的建构。当艾布拉发现她的丈夫与白种女人在意大利的海滩拥抱的照片时,她决定另找一个丈夫回击男性的无理残酷的出轨,艾布拉与特伏举办了一场同样盛大的婚礼。虽然最后艾布拉选择回到了第一任丈夫的身边,但是她却拥有了是否要抛弃出轨的男人的决定权,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就像母亲改造犯了错误的小孩。当家庭中爆发由外界环境引起的纠纷时,艾布拉拥有了直面挑战的勇气。艾布拉不再愚昧,并且她将控制着进程并维系与男人之间的关系。艾布拉在男性欲望中发现了女性主体性的欲望,并不在把自己当作是男性欲望的客体,她用性爱的解放与身体的反叛去回击社会中男性与女性权力之间的不平等。书写了索马里传统社会中的女性对自身认同的探求以及对性别平等的追寻。艾布拉展现了与传统规范相违背的现代女性应该具有的叛逆精神,她的存在就是对传统社会的反叛,“阿莎不必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会告诉她别来插手的,我会对我所作的一起负责。”[5](p7)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艾布拉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她有一种强烈的背离传统,主宰自己命运的诉求,但是,在城市中艾布拉并不能够实现经济的完全独立,所以她必需去依附周围的人,而独立人格的完成需要摆脱对他人的依附,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为艾布拉的命运笼罩上了悲剧性的色彩。

在这篇小说中,法拉赫用极富洞察力的写作,讲诉了艾布拉在性别上和政治上的觉醒过程。他对一个农村女性的描写正是其引人注目之处,艾布拉虽是文盲但不失天真,能够意识到自己在社会等级身处中低下地位,总是保持头脑清醒。令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法拉赫作为年轻的男性穆斯林,竟能成功刻画女性的形象。这部小说始终保持着法拉赫最成功、最具可读性的小说之一的地位。虽然简单直接的叙事方式并未表现出他在成熟时期作品典型的语言风格,但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小说很好的传达出女性是国家主义传统的重要牺牲品的观念。

三、展现家国命运的历史叙事

法拉赫从小在索马里的文化环境中成长,他的作品也一直在关注索马里历史和人民的苦难。他的这些作品中作品记录了祖国的历史,充满了历史叙事。这样的历史叙事在小说中不单单是作为故事背景而存在的,它是复杂和多角度的。掺杂着虚构与真实,民族记忆与民族身份。

法拉赫小说中的历史叙事并不是简单的作为一种故事背景而存在的,而是已经变成了民众的集体记忆,与故事中人物的生活融为一体,他们面临的每一次困境以及困境中的每次选择都体现出丰富的历史叙事,历史完全与人物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历史叙事绝不是一种客观的还原历史本身的过程,而是一种受文化影响的叙事话语。怀特指出“历史作为‘过去’这个客体本身是不可再现的,人们只有通过想象的方式来使其再现于意识或话语之中,所以一切历史再现都不可避免地含有想象和虚构的成分。”[6](p153)历史叙事作为一种话语模式而存在,“它绝不是一个可以完全清晰地再现事件的中性媒介而总是受到特定社会文化传统的制约。这样采用叙事模式的历史话语就具有文化功能和意义。”[6](p153)在文学作品中带有主体性色彩的历史叙事却能反映一个历史时期的民众文化活动和心理变化,这样的历史叙事来源于民众的集体记忆,而这种集体记忆又是了解这一民族、国家的绝佳途径。

法拉赫生命之根在索马里,在非洲,不惯流亡的生活如何变迁,但索马里依旧是他挂念的地方以及创作的源泉,他的众多作品都是对家国命运的书写,“非洲独裁变奏曲”关注的是非洲独立后国家的政治状况,“血红的日头三部曲”中,他将写作的视角集中在国家身份、部落身份、以及民众个体的身份认同,包括他最新的“回归索马里”三部曲,更是将关注点放在在索马里的变化以及民众的选择上,这些作品没有无疑都体现出历史叙事的特点。《芝麻关门》中主人公是通过一位老人迪尔耶(Deeriye)对一生的回顾来展现索马里的历史,他可以说是国家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历史的讲述者。迪尔耶出生在1912年,正是在这一年索马里德维什运动打败了英国帝国主义,他代表着民族主义,他个人的生民历史也暗指了国家的命运。[7](p196)迪尔耶反对意大利殖民统治而被政府监禁,在狱中老人沉思与回忆都渐渐将索马里从1912年以来的历史展示在读者面前,通过这样的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相结合的历史叙事,思考了在历史的长河中,个人选择对家国前途的影响,探究是否在历史流动的过程中人失去了主动选择与改变历史的能力。最终迪尔耶还是没有逃过被拘留的命运,也暗示着索马里这个国家仍然以某种方式被拘留。

除此之外《芝麻关门》中所呈现的历史不仅活在迪尔耶的记忆当中,历史叙事还以戏剧化的形式出现。通过制造悬念以及建立起迪尔耶与他儿子、孙子三代人之间的联系,法拉赫在核心关注点“历史的意义”上增加了人物人性的维度,使他们的生活充满了紧张、梦想和情感。法拉赫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限定在一间房子内的几天,故事中的人物在没有预示和指引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法拉赫借用人物充满戏剧性的等待,来表达在直接参与创造历史的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无价值与混乱。[7](p197)并且在迪尔耶与儿子的长期的辩论中也给出了对过去的历史的评论。虽然历史叙事并不是法拉赫小说写作的重点,但对索马里的历史书写却是他作品的重要落脚点,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法拉赫小说中众多的历史叙事表现出他作为索马里作家和非洲作家所肩负的使命。

结语

法拉赫作为体现多元文化的流亡作家,密切关注索马里的文化、政治与历史,他从女性视角描写了索马里传统文化下女性的牺牲和悲剧,追寻着现代社会中女性身份的认同。他以童年时期在索马里生活的经历为写作土壤,借用作品中的历史叙事来书写索马里国家的历史及命运。他从未停止自己对人性、身份、民族国家等这些问题的追寻。法拉赫作为非洲后殖民文学的代表作家,虽辗转流散多地,但始终割舍不下对故土深沉的眷恋,以文人的赤子之心书写索马里的苦难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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