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小孩
2021-02-12擎墨
擎墨
太笨了,无法想象的笨,我从未见过如此笨拙的人,他父母甚至他的弟弟这样说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样的说法深深怀疑着。在工厂车间里,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只听得见耳边的机器无休无止地叫着,与其他人说话需要很大声,否则无暇与人鸟鸟。那是2018年的事,他以寒假工的身份在苏州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那时他结束短暂的学习生活,满怀期待在飘雪的冬天离开了西安。
为了挣够开学的生活费,他在这家工厂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到这家名叫国巨的工厂,经过简单的入职测试后,领到分发的工服,当天下午就进入工厂车间开始上岗。在那里,他发现灰暗的自己、发现如此不堪一击的自己。在燥热的车间里,在寒冷的十二月那极度沉闷的日子里,他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完全被周遭的环境、烦闷层层包围着。在这样一段枯燥的岁月中,他被新生的自己所洗礼,渐渐地他学着适应这里的一切,屡次在眼前的世界中重塑自我重拾信心,他开始与岁月重新握手言和,并奏响鼓舞身心的进行曲,就是后来那一个生硬的笔名。在此之前,他未曾想到绞尽腦汁查阅资料得来的笔名,今后会在自己的笔下不断出现。但是,人各有志……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让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差劲的一个人。他应该回答他想要从这座工厂中,寻找初入社会历练生活的意义。仅是普通学生的他,按照自己的时间和想法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在这样的车间中学习流水线工人应尽的义务,他并非是为了实现理想而工作的。他是为骨感的现实、干瘪的钱包,他被唤醒,被振奋,在车间里一次次发出声响。他最为清楚不过了,这段岁月最后让他焕然一新。是的,生活本该如此。他的苏州之行就是这样一种艰难的时期。
他有一米五七的身高,一副力量型运动员的身形,一张时而变黑时而变白的大脸庞,只有回到海拔高的家乡时才愈发变得黝黑、结实,尤其是冬季,他的手背干裂无比,护手霜也难以拯救。他的表情无时无刻在释放出一种严肃的神色,周围的人会弄错其表情表现出来的细微差异。他不喜欢笑,有工友和他套近乎,他淡淡一笑了之。他习惯这样,在自己的流水线作业里,双脚呈八十度夹角的站立姿势,双目紧盯手中的活计,仿佛需要用尽全部的注意力才能避免失误。他的流水线工作让他日渐压抑,他就此开始厌恶工厂的工作方式。
在这里,他度过了一个新年。这一时期,一张白色背景的工牌照较好地表现出他当时的形象。那样一张严峻的脸,充满着雄心勃勃的欲望气息,照片上的人比现实的他帅气几分,没有挺直的背,招聘者随意的拍摄使他面无神色,颇有不屑和无奈。但贫穷已经敲响了他的门,并缠住他,不愿放手。他的厌恶之感逐渐强烈,耳畔无时无刻嗡嗡作响的机器,使他烦躁不已,他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连他最亲近的人都瞒着。抱着挣钱的目的,他不得不忍着,在如此愁苦的这一时期内,他暗暗告诉自己必须熬到发薪日。现在必须暂时放弃心灵的欢乐,因为这残酷的现实,他当时心中只想让时间飞快地过。
这样的欲念和希望,在机器的明暗对比中时隐时现,在工友的质疑声中,在生产线线长的协助下逐渐显露出来。那张青春的面庞,在电子用料和酒精之间不停穿梭。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必须在生活的反抗中获得新的激情,直到合同日期终止的那一天。他一直持续着疯狂的工作,用充满活力的激情不间断地等待着,不想浪费一刻钟。他累得气喘吁吁,从未有人像他这样拼命赚钱,他一次次告诉自己,我不能有任何放弃挣钱的念头,只想日复一日地不停干活。这样病态的心理暗示不断加重他的任务量,但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他不是天才,也不知天才为何物。他为环境所困扰,也为生活所困扰,那分明是工厂逐步侵占了他,并让他受到束缚。虽然他意志坚定,但也微乎其微,可以想象,他的精神世界和心灵之所对之也无可奈何。谁都不曾想到,这是一种疯狂的欲望,是存在于一架刚硬躯体的可怕的力量。
家里的人急于知道他的近况,这段日子为他带来好运。当然,这是他未曾希冀的。在那时,在苏州,有数万人,顺利成为理所应当的劳动者,每月的发薪日是集体员工解放的呐喊,他在机器的轰响中听到了这种呐喊。于是,他们在流水线和汗水中不断挣扎,重复着手中娴熟的机械动作。从那个谁都不清楚谁都不记得的工厂里,只有刺眼的灯光照耀着那些各不相同的男女脸!在这样的工厂里,身份和地位找到了原本属于它们的属性,生活着的人如临深渊,优秀者与优秀者并肩,只有自由消失了。这个笨小孩始终保存着他的形象,它源自一个荒诞者的笔下,只是不知不觉间与那些不同的面孔相仿。唯有我,率先认出自己来。
没有人见过白天,没有人见过黑夜。痛苦是无止境的,关于一个无名之辈笔下的阐述,从这一刻起,它便不再属于我了。就在刚刚,我的脑海中闪现着这段记忆,尽管如此短暂,但我将原封不动的记录下来。献给热爱自由高于一切的我,热爱理想高于生活的我。
栏目责编:萧 忆 高一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