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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草丛:古龟兹植物样式补遗

2021-02-11任平山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克孜尔白象龟兹

任平山 郭 峰

问题始于对森木塞姆第30窟壁画之讨论。此中心柱窟右甬道内侧壁原来绘制有一铺大型壁画。尽管只有局部保存,在满目疮痍的森木塞姆石窟中,仍然能够让人感受到龟兹艺术神秘而精湛的艺术魅力。《森木塞姆第30窟壁画“须大拏本生”图考》一文最近将此图像释读为“须大拏本生”。①这让人感到意外。困惑学界多年的未知主题,竟然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个故事。

此图全貌,相关论文分析详尽,这里不再重复。壁画残余部分描述天神变化为一只狮子,阻拦山中采集果实的太子妃,从而帮助太子须大拏完成他布施成佛的心愿。图像再现太子妃手持果篮,与狮子对话的一幕(图1)。

图1 森木塞姆第30窟“狮子阻拦太子妃” 龟兹石窟研究所郭峰提供

本文作者之一郭峰曾多次临摹此画(图2)。森木塞姆石窟中的这个场景只描绘了狮子身体前半部分,这不同于犍陀罗雕刻[1]、克孜尔第184窟壁画[2],以及敦煌壁画中的同类图像[3]。森木塞姆画家为何不像后面这些作品一样,完整画出狮子全貌?

图2 森木塞姆第30窟须大拏本生 郭峰复原临摹

在狮子身后,古代画家耐心地用绿色颜料涂抹出一片形状特别的区域。这个看起来由若干圆锥体构成的色块,与龟兹石窟券顶菱格结构近似。一般认为券顶菱格代表峰峦叠起的地理图景。如是,森木塞姆第30窟画家可能表现狮子突然从山石中转出的一幕。但仔细比较,狮子背后的绿色区域,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掌叶纹,而非典型菱格中那种密集分布的丘峦。考虑到此图像和周围乔木构成的环境关系,把这种图像辨识为比大树略矮的灌木丛或杂草丛,更为合理。

除了森木塞姆第30窟壁画,现存克孜尔第198窟左甬道须大拏本生中也有这么一块绿色灌木丛(图3)。本文作者之一任平山推测灌木丛上方原画有狮子头部,后来破损。

图3 克孜尔第198窟左甬道须大拏本生 龟兹石窟研究所郭峰提供

克孜尔第17窟券顶菱格“白象本生”(图4)刚好包含了两种图式。其一是以红色为底色的菱格山峦。其二是比菱格略小的绿色掌叶形区域。一大一小,红、绿两个色块形成鲜明的对比。绿色区域中有一男子,露出上身,弯弓射猎。一只大象惊恐奔逃中,回头观望。[4]此菱格画内容,学界辨识为白象本生,即白象王忍痛拔牙的故事。[5]据《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某国王召令猎手,猎取象牙。猎师无法靠近象群,遂身披袈裟,藏在草丛中。大象被猎手外观迷惑,以为身披袈裟之人为慈善的修行者,遂为毒箭所伤。[6]

图4 克孜尔第17窟“白象本生” 郭峰临摹

壁画中的拉弓者身披袈裟,正是乔装打扮的猎人。他身后的绿色区域,除了近似菱格山峦的轮廓,还以白色笔触,在绿色底色上勾勒出许多线条,象征叶片。可以肯定,画家试图以此表现猎手伏击白象的状态——在灌木掩护下,探出半边身体。克孜尔第7窟、第206窟“白象本生”也在猎人身边绘制了这种图案(图5)。

图5 克孜尔第206窟“白象本生” 新疆文管委、克孜尔文管所、北京大学考古系《中国石窟·克孜尔石窟》第三卷,文物出版社,1997年,第131图

森木塞姆第30窟壁画可能采用了和白象本生同类构图。这解释了狮子为何也像猎手一样,只露出头胸和前肢。它突然从灌木或草丛中钻出来,太子妃惊讶地举起左手。

龟兹壁画中植物纹样丰富且有自己的特点,一直以来都是画家欣赏、学习的对象。1985年徐建融《龟兹千佛洞花鸟画简论》谈及对龟兹动植物图案的初步看法。[7]1996年新疆龟兹研究所选编张爱红、史晓明画稿,出版《克孜尔壁画装饰图案》一书,汇集整理石窟壁画中的各种“花树”样式。[8]2020年刘芊《古龟兹国石窟壁画树木图像地域艺术特色的形成与发展》分析了龟兹壁画与印度、中亚地区植物图案的区别与关联。[9]相关论著显示出学界对于这个话题的持久兴趣。遗憾的是,研究者们都忽略了本文讨论的这种图式。这当然与此类图像遗存较少有关。但耐心寻找,还是能在其他壁画中发现相关案例。

克孜尔第38窟券顶菱格“鹿王本生”讲述鹿王为救同类,甘愿牺牲,自身往投庖厨之事。画家在人物下方复绘有这种灌木丛(图6),概以显示鹿王从鹿群生活的野外环境来到城市。克孜尔第198窟右甬道券腹壁画“睒子本生”中也描绘了这种图像(大部破损,仍可辨识)——被国王追逐,飞奔的鹿群从灌木丛上一跃而过(图7)。

图6 克孜尔第38窟“鹿王本生” 新疆文管委、克孜尔文管所、北京大学考古系《中国石窟·克孜尔石窟》第一卷,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124图

图7 克孜尔第198窟“睒子本生” 赵莉《西域美术全集·9·龟兹卷·克孜尔石窟壁画》,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294页

克孜尔第98窟主室入口上方半圆端的《降魔图》,描绘佛陀降魔成道之事。图像中包含一个戏剧化的情节,即所谓“地神作证”(图8)。佛陀以手触地。地神从地涌出,证明世尊往昔所造功德无能称计。[10]虽然地神涌出的画面在其他龟兹壁画中也有,克孜尔第98窟与众不同,地神以绿色隆起的半菱格为背景。依据佛经文本,这个背景当为地神“从地涌出”之环境。文图释读,这个半菱格可以理解为一个土堆,它看起来也的确像一个土堆。然而,反复斟酌,将这个灌木丛式的背景视为草丛更为合适。首先,画家使用了绿色颜料填涂。其次,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藏犍陀罗雕刻“降魔成道”中,从地涌出的地神,身边清楚地雕刻出长长的卷草(图9)。

图8 克孜尔第98窟“降魔成道” 中国新疆壁画艺术编辑委员会《中国新疆壁画艺术·第三卷·克孜尔石窟》(三),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09年,第38页

图9 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藏犍陀罗雕刻“降魔成道” 任平山摄

当我们把这件犍陀罗雕刻和克孜尔第98窟壁画联系起来观察时,过去认识模糊的图像,有了较为肯定的答案。克孜尔壁画阿阇世王闷绝复苏故事中,大臣手持画布为阿阇世王展示“佛传四相”(树下诞生、降魔成道、初转法轮、双林涅槃)。其中第205窟“佛传四相”最为清晰,“降魔成道”中的地神涌出,身边围绕着浪花一般的线条勾勒(图10)。现在可以确认此类图式是对犍陀罗式草丛的继承和改造。

图10 克孜尔第205窟四相图局部 格伦威德尔 临摹 [德]A.格伦威德尔《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赵崇民、巫新华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83页

比较克孜尔第205窟和第98窟地神涌出之草丛,前者形式上还较多保留犍陀罗因素,后者则挪用了克孜尔壁画中的灌木丛形式。这种变化反映了龟兹美术受犍陀罗美术影响,并逐渐形成本土特色的过程。

注释:

①任平山:《森木塞姆第30窟壁画“须大拏本生”图考》,2019年10月“中心与边缘:西部与丝绸之路的美术史意义——第十三届全国高等院校美术史学年会”宣读,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19年,待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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