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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正名
——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创作记

2021-02-11沈晓明

国画家 2021年6期
关键词:草图笔墨联合国

沈晓明

2018年,中国美术家协会启动了“不忘初心 继续前进——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徐默老师带着我和沈临枫组成创作组,向创作工程委员会申请了中国画《大国正名——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创作选题。

1971年,第二十六届联合国大会召开,大会就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等23国提出的联合提案进行表决。该提案要求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并最终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压倒多数通过,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联合国2758号决议。决议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的代表是中国在联合国组织的唯一合法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安全理事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这标志着中国重新回到了世界大国的舞台。

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是我国开启大国时代标志性的起点,历史意义非凡。创作中国画《大国正名——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首要目的,是用视觉图像还原历史,同时,以此作为建党百年历史回顾的视觉注脚。《大国正名》有可能连同历史叙述成为民族和国家记忆的一部分,成为民族复兴和国家价值追求的一个象征,这是中国画《大国正名》的使命。所以,这张画需要创作者用百分百的真诚来面对,作品的每一方面,包括对历史的理解、对构图和叙事的设计、对形象的刻画、对材质语言的表现,等等,都需要做到精益求精。中国画《大国正名——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的创作过程,注定是一次耗费心神、考验重重的长途跋涉。

创作的第一步是查史料。1971年10月,中国代表团首次出席联合国大会并发言,这是中国在联合国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举世瞩目。创作组最初决定将这一具体事件作为画面内容,以中国代表团作为画面中心人物,会场发言作为核心情节,周围热烈的人群作为气氛烘托。这个想法在当时看确实是最可行的,因为构图和历史叙事比较容易组织,而且我们找到了中国代表团较为清晰的图片资料,这使我们对塑造人物形象有十足的把握。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创作了三张草图,将最为满意的一张送交北京专家组审核。

不久,北京传来好消息,我们获得了这一选题的创作资格,但是专家组对创作角度提出了修改意见: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最具标志性的具体事件,应该是第二十六届联合国大会“两阿提案”即2758号决议的表决通过,当时会场内并没有中国代表团,决议是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强力推动下通过的,这是中国坚持和平发展外交策略的一次重大胜利。这意味着,我们之前的思路出现了偏差,草图需要进行全面调整。

创作组旋即就遇到两个棘手的问题:第一是构思上的,会场中缺少了中国代表,作品将谁作为中心人物,将什么情节作为核心叙事;第二是形象塑造上的,创作组缺少2758号决议表决现场的图像视频资料。网络上搜集到的图片、视频清晰度不高,勉强呈现了当时会场的整体格局和一小部分代表欢庆的场面,但是具体的人物形象无法看清,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塑造出历史中真实的人物形象。我们求助于国内的图书馆系统、档案馆系统和电视新闻系统,依然找不到特别具体的素材。

于是创作组只能先从构图上寻找突破。对于中心人物的设定,一个选择是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吴丹,他是第二十六届联合国大会的主持者,也是2758号决议的支持者。草图第四稿中(见图1),我们将主持会议的吴丹作为中心人物,周围是欢呼的各国代表。可是这个构思有非常大的问题。因为根据联合国会场的格局,发言台和代表坐席是面对面的,正面刻画吴丹,意味着座位席间的各国代表,大部分只能背对画面。第四稿并不理想,思路必须再次调整。

在史实的研读中,我们注意到,决议的通过,各亚非拉国家是最直接的推动者,而其中,坦桑尼亚代表萨利姆在联合国给予了中国极力的支持和帮助。在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的那一刻,萨利姆兴奋地起身鼓掌,并和其他非洲国家代表一起跳起舞来,这一刻成为联合国历史上的经典画面。这给了创作组重要的提示——将视角放在代表席中,表现决议通过那一刻鼓掌欢庆的国际友人,而萨利姆就是中心人物。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新想法,但这个思路仍然需要解决一个矛盾,即如果视角对准代表席,那么代表席对面的主席台和联合国会标将无法被安排进画面,画面因此会缺少了最重要的点题元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创作组设计了一个情节,中心人物萨利姆转身与后排的代表握手,他周围的人也以他为参照,不同幅度地向后或者向左右转身鼓掌庆祝,这就使得画面视角既是指向会场主席台的,代表席又有丰富的正面和侧面形象。这个思路给了作品极大的施展空间——不同国家、不同人种、不同文化背景和政治立场下各国代表的祝贺方式,非洲代表热烈欢庆的表情和动作——非常丰富的人物形象,将给作品带来勃勃生机。于是,创作组开始构画全新的第五稿(见图2),在递交北京专家组审核之后终于得到了肯定,至此,创作组找到了方向。

几乎是同时,创作组在史实和图片素材的搜集方面也取得了重要进展。2019年8月5日,通过多方联络,创作组成员沈临枫飞往联合国纽约总部实地考察,拍摄了联合国主会场的资料照片,并给联合国总部图书馆写信求助,非常幸运地获得了1971年第二十六届联大的国家代表座位图表(见图3)。通过座位名单,我们查到了关键国家出席代表的图像资料,这使得作品有了可靠的史实和形象依据。

徐默 沈晓明 沈临枫 大国正名——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

且将丹心付丹青——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主题作品

将主视角放在代表席的思路得到了进一步的推进,画面以萨利姆和后排代表握手的组合为视觉中心,各国代表起身庆祝,围绕中心形象,组成层层环抱、倾斜交叉的姿体结构。依靠会场座位名单和代表的图像资料,我们对画面中的人物进行了表情、服装和姿态方面的塑造。到第七稿草图(见图4),画面已经比较成熟完整。2020年3月,创作组将第七稿草图送交北京,专家组审核通过,提示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工作了。

但是高要求的自我审视和艺术上的完美主义依然让我们对草图有更多的期待,徐默老师认为第七稿仍有可以改进的地方:第一,是画面空间还是显得局促,应该再向两边和上方延展,以营造联合国会场庄重巨大的空间感;第二,人物形象的设计还有些僵硬,不够热烈,需要增加更多更生动的姿态和表情,加强人物间错落的穿插感;第三,要根据史料,对画面人物角色进行具体敲定,对人物的表情和动作进行更符合其所属国家和身份的设计。于是创作组再一次跨越了现有方案,向新的艺术可能性进发。

在大型历史题材的创作中,不管作者是多么有经验,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复杂的人物组构和历史叙事会产生种种不可预知的问题,而此时,以往的成功模式会失效,必须尝试新的形式,而要实现一个新创意,则需要作者不断在草稿中进行“演算”和试错,过程中必定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和超越,但那些被抛弃的旧稿并不是毫无意义,它总是能够为下一次尝试提供意想不到的启发和思路。

此后半年,创作组在构图细节上不断推敲打磨,到了第九稿(见图5—6),画面效果较之前又有了巨大提升,此时的联合国会场内,空间开阔气派,人物的组构饱满丰富,庆祝的气氛激昂热烈。画面的构成形式进一步强化,中央的一组形象都被设计成双手高举鼓掌的姿态,目的是形成向上凸起的三角形,制造昂扬向上的势。画面两边的人物姿态则向画面的左右上角倾斜,形成排列的拉索结构,与中间的三角形一起,构成了互相牵制的画面张力。桌面上放着2758号决议,与后方的联合国会标一起成为点题的标志性元素。在这一稿中,人物国别、身份、表情和姿态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刻画。2758号决议通过的历史瞬间以一种更加可信的、有感染力的面貌呈现出来。2020年8月,我们将第九稿提交专家组审核,得到认可后,我们终于开始了大稿的制作。

大稿制作,主要解决形象细节的问题。小草图已经刻画了比较具体的人物动态表情,但是,在草图放大之后,画面需要对人体细节有很多交代,这是大稿制作的意义所在。而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人物的资料照片不可以直接使用,只能作为参考资料,因为每个历史人物在画面中,都根据构图和情节的需要做了重新设计,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对人物的角度、动态和表情进行主观塑造,使形象肖似真人的同时,又符合构图。这其中最极端的例子,是英国代表,他在画面中的位置在坦桑尼亚代表旁边,在构图中,他必须是一个侧面,但是我们找不到英国代表符合角度的侧面照片,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根据他的正面照片,推出他的侧面形象。就这样,我们对画面中几乎所有形象都做了考究的素描稿,以求准确扎实地表现人物。

这其中有非常多的细节需要考虑,比如,形象的刻画要展示人物的独特气质,也要表现他对该历史事件的态度。我们特别注意在形象与形象之间,做出情绪的差别和起伏,因为如果每个形象都是一样的热烈亢奋,画面的情绪会平均且庸俗化,须在画面中做出强弱对比来。比如非洲国家的代表处在画面视觉中心,他们有引导观者情绪的作用,所以情绪表达必须热烈奔放,这也是历史的真实情况。画面两边是欧洲国家的代表,比如英国代表、苏联代表,他们表达喜悦情绪的时候,状态就要相对的克制和优雅,既是符合角色气质的设定,也是作为画面中舒缓情绪的表达,与中间的亢奋热烈形成对比,是绿叶配红花的关系。另外,肢体动作的设计既要符合形象的角色设定,又要适应构图的需要,肢体摆布角度方向要配合并进一步强化三角形与拉索的形式结构,如此种种。两个月的时间里,创作组为画面中32个人物做了素描习作,很多形象是一人多稿,不断推敲打磨,直到满意为止,这样的扎实推进,使我们对后续的工作抱有十足的信心。

图2 第五稿草图

图3 1971年第二十六届联合国大会国家代表座位图

情节、构图、形象推敲打磨完毕,最后上正稿就落实到笔墨的运用上。以中国美术学院为主导力量的浙派人物画,一直探索造型和笔墨相依存的关系,追求形象表达深刻性的同时,也注重笔墨本身的审美。笔墨既是组构形象的零件,其本身亦是表情符号,是精神和情绪的放大器。对于如此大尺幅多人物的中国画作品来说,笔墨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涉及形象刻画、笔墨审美和整体节奏多个方面的均衡兼顾,需要创作者加以整体安排设计。

最稳妥的办法,是偏向工笔式的勾染,墨线依形勾画,层层皴擦渲染,可以塑造出非常厚实充分的形象,但风险是容易被限制在形体的描摹上,笔墨容易凝滞黏腻。考虑到这张画必须突出激昂的情绪,这种画法并不合适。另一种是豪放的大写意画法,好处是利于依靠笔墨的释放表达激昂的情绪,但是如果整幅画面都大笔挥洒,容易丧失形象中耐人寻味的东西,也容易让笔墨打架。必须有放有收,要找到一种合适的状态并不容易。

徐默老师定下方案,整体用浙派大写意的方式,首先保证形象刻画稳健充分,其余地方的笔墨则在形准的基础上,追求情绪的表达,先挥洒,再整合。于是脸部的刻画,我们用了比较稳健的笔法,尽量将面部有特征的细节形体和微妙表情刻画出来,同时力求在行笔中有起收顿挫,有书写的意味,使笔墨透气不凝滞,这样,面部的笔墨能与其他地方更加放松随性的笔墨衔接起来。身体上的用笔,我们则立笔横扫,顿挫铿锵,强调笔势的勇猛磊落,突出激昂热烈的情绪。勾写外形的过程中,兼用侧锋大墨块衔接铺排,塑造厚实的体积。最后用淡墨喷洒轻染,渲染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光影关系,使画面具有深邃的空间感。

正稿画了一个半月,几乎每天赶赴工作室,跟导师从中午工作到夜里,笔耕不辍。写意中国画讲究一气呵成,强调行笔落墨间紧凑、连贯、有起伏的节奏感,这就要求作者能在一个完整连续的时间段内,全神贯注地处理每一个形象,将内心涌动的激情用笔头的书写表达出来,用心用情,画如其人。导师用笔辛辣豪劲,笔势跌宕,画出来的形象情绪饱满,很有感染力。我和沈临枫则跟在后面,一边观摩一边实践,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功力也长进了不少。

回想两年来,徐老师带着我和沈临枫,苦心孤诣,在作品的每一个环节细致推敲,如琢如磨,很像是上战场前的各种演习和训练,来来回回,苦熬苦修,磨掉几层皮,最后真上战场,就是一鼓作气,所谓九朽一罢,既有稳妥的铺垫,也有意外的加成,其中有少许遗憾,亦有许多偶然天成的得意之笔。

从最后的效果来看,中国画《大国正名——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在还原历史的同时,刻画了大历史中许多具体生动的个人。作品送到北京后得到反馈,说形象塑造出色。记得一次许江院长带专家组来验收,看到正在进行中的大稿,一再强调“要有形象”!我想,这个目标,创作组完成得比较成功。

图4 第七稿草图

图5 最终稿草图

图6 《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构图形式设计

历史画的创作,首先要尊重历史,要把历史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但是画面不能仅仅停留在一个历史叙事的框架上,而应该要落实到具体的人。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总是在大历史的背景中,刻画出耐人寻味的人和事件,通过个人表达出更为深刻的人类情感,因为在历史跳动的脉搏下,都是一个个具体真实的个人和鲜活的故事。列宾的《查波罗什人写信给土耳其苏丹》,苏里科夫的《禁卫军临刑的早晨》,蒋兆和的《流民图》,这些伟大作品无不是在大的历史背景下,刻画了一个个有性格、有故事的人,是他们在画面中传达历史的讯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传达着人类爱恨、悲喜、执着、绝望等人类永恒情感的讯息。这是西方历史绘画的传统,亦是中国人物画的传统。由此我想到,此次创作既是对伟大历史的致敬,也是对人类艺术中一种伟大传统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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