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景观文化的深度翻译探讨

郭高攀

(东华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一、引言

从“文化自觉”到“文化自信”，再到“以文化人”的受众意识，客观上促进了文化体验过程的设计、输出。书籍和网络媒介的对外传播模式仅限于精神体验，而慕名而来的外国游客的身心诉求和体验更是文化“自信”与“化人”的绝佳契机。随处可见的语言景观是外国游客文化体验的“第一站”，影响力不可小觑。语言景观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蕴含语言政策、民族意识、社会身份和权势等社会文化价值，是一扇重要的文化生态窗口。

“语言景观”概念，首先由兰德里(Landry)等人提出，指显示于“一定区域内所有公共路牌、广告牌、街名、地名、店名以及政府办公标牌用语”，基本功能表现为信息性和象征性。语言景观的研究范畴主要聚焦公共空间的语言应用和蕴含的社会文化问题；研究对象和内容区别于“公示语”之处在于其不仅关注语言描写，更关注景观蕴含的语言权势、社会地位、身份认同等问题。以往公示语(翻译)研究倾向于语言失误、语用失误和翻译技巧。相较而言，语言景观折射出多语现象、语言社会地位和权利关系，反映地区复杂的历史和文化多元性。尚国文梳理了国内研究背景、方法、视角和发展中的挑战，指出国内语言学界对于这一新兴研究领域关注不够；徐红罡、任燕从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角度分析了旅游对语言景观地域文化的影响，表明语言景观“仅象征功能突出，信息功能缺乏”；并且大部分相关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城市标牌的使用现状，少量相关文献囿于传统研究范式，如错译、漏译、误译问题等。而对于语言景观深度描写和翻译，反映旅游地语言景观文化翻译与传播研究鲜有涉足。

“深度翻译”为语言景观翻译实用化研究提供了较好视窗。语言景观的“翻译意识”直接反映了目标受众的“文化期待”，双语或多语策略可有效定位潜在目标顾客。作为文化传播窗口的重要切入点，本文拟采用深度翻译视角探索语言景观所承载文化的翻译与外宣路径。

二、深度翻译理论简述

美国哲学家、文化学家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初创“深度翻译”理论，即阐明其“区别于文学翻译概念”，更加关注“不同文化特征及其历史产生缘由在实践中的呈现，这一点极其重要，由于当下世界‘相对主义’盛行，势必造成人类文化多样性的消失”，并且“该学术翻译力图将译文置于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践行意义重大”。翻译过程中的深度描写可以较好解决格赖斯会话原则中的“言下之意”，“能满足学生对深度意义的求索，体验真诚与由衷对他者的尊敬”。阿皮亚的研究起初是传递非洲地域文化的声音，“在美国教学中提供非洲谚语，通过谚语表达复杂而又细腻的口头文化，加深学生对前工业化社会人民的理解”，这“首先要求深度情景化地理解谚语这一类口头文学，而这仅是其沧海一粟，该深度翻译能使人理解它们的字面意义，更能明白其言下之意”。然而，具有优越性的文化与他者文化间的关系在文学翻译、政治生态中并“不完美”，文化间的交流并不总是遵循“格赖斯机制”(Gricean mechanism)，因为“规约性所解决的问题并不是文化持有者的全部，文本中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新语料和新意义”，所以他通过“人种学视角演变的深度翻译”解决以往源文本翻译存在的诸多问题。

阿皮亚在理论论述过程中指出可以采用“注释以及相关集注”的深度翻译方法，但并没有说明其具体操作过程。沙特尔沃斯(Mark Shuttleworth)和考伊(Moira Cowie)在方法上做了尝试，用深度翻译提供的深度语境化解释材料“可以是脚注、评注或拓展性介绍等，意在促使目的语读者由衷地尊重源语文化，更好地欣赏其他民族文化中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表达习惯”。赫曼斯(Theo Hermans)进一步拓展了深度翻译的概念，他认为“深度翻译并不作为一种描述或翻译的概括形式，而是对当前翻译研究的批判(critique)”，因为深度翻译“较好回应了目前翻译研究中盛行但又简化的术语和结构主义特征，进而采用了更加丰富多样而又富有想象的词语”，是一种重要的跨文化翻译研究途径。在深度翻译过程中，语言景观中的文化符号所携带的意义势必需要对具体的时、地、情景进行具体分析和阐释，通过文化符号、深层描写和阐释文化行为了解不同民族地域文化。因此，这种“深度翻译”反映的翻译文化观，相较纯粹符号转化更易外化和凸显中国文化元素及价值观。

国内相关研究成果数量颇多，但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文学或典籍作品的深度翻译，以及深度翻译理论和方法的引介及概述，偶见深度翻译科技作品应用分析，而旅游地语言景观深度翻译研究稍显不足。蕴含丰富地域文化和社会关系特征的语言景观深度翻译值得探讨。

三、语言景观文化的深度翻译模式

旅游特色的彰显在于文化的植入，外宣效果的扩大依赖于文化的深度解读，正所谓“入目三分景,七分在内涵”。在外宣翻译过程中，表达方式和诉求手段应具备足够的真实性和亲切感。语言景观深度阐释和翻译的质量将会影响游客的体验感。为此，根据语言景观外宣功能特点和深度翻译实用性，本文采用文内隐注、语言景观的旁注、文化资本显注等深度翻译策略，以江西龙虎山世界地质公园语言景观实例为佐，进行细致考察与探讨。

(一)文内隐注

文内隐注是一种隐性深度翻译，“就像严复当年所做的那样，在不变原意的前提下增加原文所无之词语，从而使译文更接近原文”，并使其置于深厚的语言文化背景之中。龙虎山不仅因其独特的丹霞地貌被联合国授予“世界地质公园”称号，更因其道教创始人张道陵天师及其历代天师建教所在地而得名。此地文化底蕴深厚，颇具特色，具有较高的对外宣传价值。然而，在笔者实地考察和语言景观拍摄过程中，除张道陵肖像下仅有一处个人生平简介及英文翻译外，道教文化展览馆内其他62处语言景观并无相应的外文介绍(见图1)。外来游客在山水、建筑间解读的地域文化信息非常有限。语言景观是访客获取资讯和文化内涵的直接有效方式，现代科技的读取功能(如电子码)更能彰显其“文化”的重要功能。现以部分语言景观实例阐释文内隐注对文化传播的效力。

图1 道教文化展览馆外张道陵雕塑景观

张道陵(34-156)，道教创始人，第一代天师。东汉沛国丰邑(今江苏丰县)人。永元二年(公元90年)始，于龙虎山中苦练九天神丹，形成道教思想和组织体系。故此，龙虎山成为中国道教的发源地。Zhang Daoling (AD 34-156), founder of Taoism and the first-generation Heavenly Master, was born in Fengyi of Peiguo (now Feng County of Jiangsu Province) in Eastern Han Dynasty. Since the second year of Yongyuan Period (AD 90), Heavenly Master Zhang came to Mount Longhushan make pills of immortality, and established the philosophical system of Taoism. Since then, Mount Longhushan was known as the cradle of Taoism.

该语言景观中的对等译法比较普遍，即汉英一一对应，讲究语义和句法的严格对等。但对于“道教”“天师”“九天神丹”等文化负载词不甚了解的外国游客而言，这类翻译方法则让地域文化的特色消失殆尽。特色文化“不能简单迎合受众，需要译者精心设计、不露痕迹地巧妙以‘凸显’，既保留自己的话语，又让自己的话语用西方受众容易接受的方式表现出来”。译文中应增加对以上文化特色词的深度阐释。道家思想宏大，概念众多，深度阐释的内容可根据文化的可接受度入手，选取有益文化的传播视角进行阐释。道家思想的鼻祖老子在海外闻名遐迩，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在

Mankind

and

Mother

Earth

(《人类与大地母亲》)一书中对老子思想做出积极评价并指出，“在人类生存的任何地方，道家都是最早的一种哲学”。张道陵创立道教并将老子作为道教教主而朝拜，追随其道法。老子的宏著《道德经》在海外影响较大，“《道德经》是被译成外文版本和语种最多的中国典籍，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受到重视。”译文中增加道家代表著作《道德经》的表述，便于游客产生共鸣。“Taoism”试译为：a religious or philosophical tradition of Chinese origin which emphasizes living in harmony with Tao (道) for achieving “perfection” by becoming one with the unplanned rhythms of the universe. The creeds of Taoism originates from the teachings and ethics of Laozi (老子), a deity in religious Taoism and the author of the keystone book

Dao

Te

Ching

(道德经).

“天师”一词在景观中被译成“Heavenly Master”，而“九天神丹”被译成“pills of immortality”，该译文易让游客产生错觉，认为张道陵是一位制造神药丸的巫师，神通广大，掌管天地。错误的引导阻碍了文化的接受与传播。深度翻译能较好处理未尽之言的深层内涵，将其置于深厚的语言文化背景并易获得异域文化认可。“天师”一词出自《庄子·徐无鬼》：“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实指尊敬之辞，故信众尊称为“天师”，因此可以翻译为：Celestial Masters (the deified Taoist)。“九天神丹”是炼丹术中的“九丹”，唐代道经《道典论》记载，“九丹者，九道也，九方也，治之各自有道。”据此，将其译为：Nine Elixirs, reaching the immortality or “perfection” as a real Taoist.

综上，笔者试译为：Zhang Daoling (34-156 A. D.) was born in Fengyi of Peiguo (current Feng County, Jiangsu Province) in Eastern Han Dynasty. He was regarded as the founder of

Taoism, a religious or philosophical tradition of Chinese origin which emphasizes living in harmony with Tao (道) for achieving “perfection” by becoming one with the unplanned rhythms of the universe

. The creeds of Taoism originate from the

teachings and ethics of Laozi

(老子), a deity in religious Taoism and the author of the keystone book

(道德经). He was regarded as the first-generation

Celestial Master

(the deified Taoist). Since the second year of Yongyuan Period (90 A. D.), he came to Longhushan mountain producing

Nine Elixirs, reaching the immortality or “perfection

” as a real Taoist, and establishing the philosophical system of Taoism. Since then, Longhushan mountain was known as the cradle of Taoism.

(译文中划线部分为典型文化相关深度翻译，下同)

(二)语言景观“旁注”

语言景观的指示功能明显，象征意义突出，尤其是牌匾、招牌等景观，此类语言的深度阐释势必引起信息量大，指示不突出，美观受到影响等问题。因此，为让游客或受众便于了解该类语言景观的内涵及关联的地域文化特点，可拓展深度翻译模式，在牌匾、招牌等景观旁另设一处语言景观，作为主体语言景观的“旁注”，这样既保留牌匾之类语言景观地域文化特色、指示功能、美观度和象征意义，又能为文化的交流增加可能，如电子码功能的“带走”文化亦能扩大宣传范围。

“嗣汉天师府”是道教文化重要的载体，是张盛天师以及他的历代子孙生活起居之所和祀神之处，被称为道教正一派的祖庭，1983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重点宫观保护单位。但是该府邸门外没有设置其它与文物相关的语言内容(见图2)。千年文化古迹的魅力不仅需要保护，更需要文字的交流和文化的解读，“旁注”或是该类语言景观文化传播的有效方式。

图2 园区内“嗣汉天师府”门牌观

语言景观的设计：“嗣汉天师府”是道教文化重要的载体，是张盛天师以及他的历代子孙生活起居之所和祀神之处，被称为道教正一派的祖庭。天师府始建于明太祖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后又经十多次修建，现存木构建筑主要为清乾隆年间遗物。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语言景观的试译：The

Taoist Mansion

descended from the Han Dynasty (220 A. D.), located in Shangqing town, Yintan city in Jiangxi province, is one of the crucial constructions for Taoism culture, the oldest religious tradition of Chinese origin. It is the residence and worship temple for

the 4th Celestial Master

Zhang Sheng and his descendants. The original temple of Zhengyi school of Taoism, one of the two leading schools of Taoism in China, along with

Quanzhen Tao, was firstly constructed in Hongwu year of Ming dynasty (1368 A. D.).

It was rebuilt and expanded more than ten times in the history, containing with parts of wooden construction relics preserved from the 43rd Qianlong year of the Qing dynasty (1754 A. D.). It was honored with National Cultural Heritage Site from the year of 1983 by the State Council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以上释译形式考虑了受众对话语内容、诉求手段和表现方法的预期，对文化内容进行了深度阐释。“盲目讲求‘忠实’，只关注原文字面意义的转换”，“其译文势必难以被国外受众接受，也就无从达到对其产生有效影响的宣传效果”。例如，“嗣汉天师府”没有直译为“Heavenly Master Mansion”，或采用归化的手段，译为“Celestial Master Mansion”，而是采用凸显道家文化概念的策略，译为“Taoist Mansion”，并深度译写该文化概念中的厚重历史背景，传递实质信息，诱导受众的猎奇心理。如深度描写部分增设“descended from the Han Dynasty (220 A. D.), located in Shangqing town, Yintan city in Jiangxi province”，能加深游客对天师府悠久历史背景的了解；“the 4th Celestial Master”有效确定了描写对象与道教关系; “Quanzhen Tao, was firstly constructed in Hongwu year of Ming dynasty (1368 A. D.)” 积极传递了中国道教文化流派的多元化。主动“呈现”文化，是深度翻译的重要功效之一，将缺席或未被意识到的重要文化信息呈现在游客面前。该类“旁注”形式的语言景观是文化传播的重要信息载体，构成“移动”语言资源的一部分。游客和社会大众在网络或其他新媒体检索信息上，看到的不再是单一的古建筑，还有引人入胜的厚重文化介绍，较大增强了信息的传播功能性和服务性。

旅游地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园区的管理方在地域文化的对外传播上应有充分的“化人”意识，对于宣传也是责无旁贷的。语言景观的“旁注”宣传策略会占用一定经济资源，但园区的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可在语言景观文化“旁注”“走读”功能应用、网络传播等过程中有效转化为经济资本，而经济资本的获取亦可进一步拓展文化资本在“旁注”中的应用。

(三)文化资本的显注

显性注释指文本外深度翻译现象，是“译者为了使读者了解源语言的文化而添加的边缘副文本”，包括评注、介绍、人物关系图、插图等显性深度翻译。虽然“译文注释太多会显得学究气，而且也的确会影响译文的流畅”，“但今天的这种‘妨碍’或‘停顿’是为了逐步消除因历史文化差异而造成的交流障碍”。进而，语言景观这类个性化的“文本”，客观上应具有显性深度阐释，并且恰当的显性注释能较好彰显独特的地域文化。文化资本具有一定的隐性特征，缺少深度阐释的语言景观好比自然人文景观缺少温度一样。地域文化的显性深度描写可有效激发园区的“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化。

经亲历考证，“无蚊村”内含有文化信息阐释性语言景观极少，只有一处语言景观，即大门上的牌匾“无蚊村”。这具有众多传说而增添神秘色彩的文化打卡地，却没有语言文化的交流与互动，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文化资本的输出，直接影响经济资本的转化。

语言景观的设计：“无蚊村”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坐落于龙虎山泸溪河岸，三面环山，村对面是丹霞地貌特色的仙水岩，岩壁有世间罕见的崖墓群和道观，现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无蚊村”具有独特的文化。传说当年张天师陪母亲出游，投宿在这个美丽的村内。但夜晚村内蚊子又大又多，天师的母亲大为不悦。于是孝顺的天师挥起手中的扇子，口中念念有词，村中的蚊公蚊婆连忙带着无数蚊子，逃得无影无踪。从此，村中再无蚊子，且张天师的孝心也成为佳话。

语言景观的试译：The unique and mysterious Mosquito-free village embraces the special location. It is located near the Luxi river, with the featured

Danxia landforms

Xianshui mountain at the opposite of the river bank. One Taoism temple was built at the foot of the Xianshui mountain near the river. The cliff of the mountain contains thousands of

caves with coffin tombs

in them, which now is honored with National Cultural Heritage Site.

The respected and well-known Taoism culture

shed light on this village too. According to one legend, the Celestial Master Zhang accompanied his mother for sightseeing around, passing through this village. They had a stop for night here and found the mosquito were in great quantities and big, which displeased his mother. So, he swayed his plantain fan with mysterious words from his mouth, dispersing the mosquitoes into thin air. Therefore, the mosquitoes in this village became far less than others. Meanwhile, his filial respect for mother spread widely.

Note：①The cliff burial (崖墓) in Longhushan mountain area has been proved to be one of the earliest place adopting the culture with burying people in cliff caves. More than 2600 years ago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he ancient Yue tribe used the heavy hollowed tree trunk to make coffins and sent them to the cliff caves more than 100 meters above the water. But how they achieved that in the old days without well-developed machinery remains an unexplained mystery.

该语言景观设计采用了评注、文内隐注等深度翻译策略显化文化内容，在实际的景观布置中，将结合人物关系图、插图、彩绘等显化手段，凸显文化资本。结合增设的语言景观“旁注”，在该语言景观中配以村庄航拍俯视图，同时彩绘道教道观的五行说，辅以张天师留宿无蚊村孝待母亲的漫画，阐释“无蚊村”的选址来历与无蚊的缘由，使游客充满好奇与期待，探寻村内独特的地理位置，考究村内布局与环境，感受道教中“孝道”核心概念，彰显园区地域文化资本。通过语言景观创设文化环境和提供文化服务，有效培育文化自信，亦能改善国外受众的接受态度，扩大其文化交流的溢出效应。

四、结语

文化的传播与交流障碍重重，但深度翻译对文化自信做了积极探索和尝试，丰富了“以文化人”路径。在“走出去”战略决策背景下，特色鲜明、受众面广且针对性强的语言景观及其承载的地域文化，可发挥自身独特的文化传播效应。“当令易晓，勿失厥义”是深度翻译实用性的精辟注解。深度翻译将语言景观承载的厚重地域文化进行深度语境化阐释，通过语言景观中文本的隐性翻译、语言景观旁注的增设、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转化等视角解读，以期丰富游客文化体验感，增强文化交流与认可的接受度，提升语言景观文化信息传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