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作品教学的“陌生化手法”运用新探
2021-02-08王梓宇
王梓宇
摘 要:文学经典作品,因其为师生所熟悉,反而容易造成教学中教学结构、内容的标准化、自动化,以致在顺畅的教学过程中经典作品本身反而失语,甚至成为课堂的盲点,最终失去了教育的价值。语文教师可将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手法”的精神内涵运用到教学中,以陌生化叙述、陌生化情境、陌生化书写构建完备的教学过程。
关键词:阅读教学;文学经典作品;陌生化手法
文学殿堂中最富有魅力的即经典作品,其具有根本性、典范性、民族文化性等特点。选入初中语文教材的此类作品,是学生习得语用能力、提升人文素养甚至获取民族认同的金钥匙。学生若真正装下了李杜诗篇、唐宋散文、鲁迅小说等经典,那么语言表达及精神图式必定是“祖国”的,语文的核心要义在其身上方能真正实现。
真正装下,当然不只是背诵那么简单。实际上,很多学生在幼年时便熟读、背诵了诸多名篇,而对教师来说,经典作品及与此有关的大量解读同样稔熟于心,这就造成了课堂中师生心照不宣的默契,教学结构、内容大都是标准化、自动化的,在顺畅的教学过程中,经典作品本身反而失语,甚至成为课堂的盲点,最终失去了教育的价值。
基于此,笔者尝试运用“陌生化手法”进行教学。在西方,“陌生化”理论的源头可追溯至亚里士多德的“惊奇”诗学观,我国古典的文艺理论著作《文心雕龙》中也有“效奇”等类似观点。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首次明确提出此理论,其核心即“使之陌生”,即文学创作在内容和形式上违反常理、常情、常事,同时在艺术上超越常境。之后,德国戏剧美学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創造性地将此运用到舞台上,构成了舞台表演的陌生化(间离)手法,它“强调人的理智作用,主张以间情打破共鸣的独断地位,破除催眠般的舞台幻觉,触发观众艺术鉴赏中的理性激动,引起深广的联想和冷静的思考”[1]149。布氏超越了单纯追求文学自足性的美学概念,而使陌生化成为强有力的舞台手法及效果,甚至具有批判意味的哲学概念。教师可将其精神内涵运用到教学中,以陌生化叙述、陌生化情境、陌生化书写构建完备的教学过程,下面笔者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分而述之。
一、“陌生化”叙述:召唤学生参与
经典作品是一个召唤结构,它有着巨大的开放性、吸附性。在教学之前,它首先吸附的便是教师本人,教师有更丰富的人生体验与文本解读经验,并以此主导课堂,或精彩抒情,或指导合作。此时,以布氏的理论视角看,教师接近代言者,代言经典,稍有不慎便会催眠“舞台”,看上去,学生不断产生共鸣,实际可能是内心沉睡的呓语。因此,教师应努力做经典的叙述者,在教学开始前,便以开放式的叙述姿态引领学生参与到作品中,而不应阻断经典对年轻心灵的召唤。
如设置课前提问清单,请学生质疑文本,问题即参与。无论是针对字词句篇还是语修逻文,都自有其一片精神。相较于教师的老练而视而不见,这些天真烂漫的问题构成了“陌生化”,会切开文本的意脉关合:
? “湖心亭”叫“湖中亭”可以吗?
——《湖心亭看雪》
? “咸亨酒店”的“咸亨”是什么意思?
——《孔乙己》
? 全诗中间四句的景色为何那么乱?
——《行路难(其一)》
? 苏轼与友人赏月为何向下看?
——《记承天寺夜游》
第一个问题,在《湖心亭看雪》中,学生关注到了“心”字,对于教学来说,这个问题别出机杼。因为“心”可看作该篇的精神纽结。张岱是极浪漫的痴人,在题目中“心”强烈地布景下,方好望见西湖雪夜的绝尘世界。整堂课据此为线,层层深溯——静心寻奇景—会心赏痴人—痴心寄故国—诗心酬知音,甚至板书也围绕“心”字,体现汉字书写的强烈势能,最终会实现陶庵灵魂的传神一瞥。
其余问题同样如此,“苏轼与友人赏月为何向下看?”教师总津津乐道庭下景致的意蕴美,并阐释其中的情感密码,而绝少关注作者的叙事视角。学生关注到了,这原来是极为失意的视角,从“月色入户”开始,东坡实际从未抬头赏月,他唯一仰视的是“承天寺”那块黑魆魆的匾额,这个视角藏着“闲人”的几多微妙心绪。
只要用心,学生总会问到点子上,因为经典是有生命的,其文本中的每一点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味与价值,都是自身生命的神来之笔,触摸到一点,会激活整篇的艺术生命。
二、“陌生化”情境:激活经典课堂
文学经典作品教学,情境同样需要陌生化(间离),它会不断打破“第四堵墙”。作为戏剧概念,“第四堵墙”指舞台与观众之间的一堵看不见的、幻觉的墙。[1]175借用到教学中,它指的是教师授课时面对学生的那一堵无形的墙,它使学生乐于接受甚至参与,却懒于独立思索,批判质疑。打破“第四堵墙”,学生的思维品质才会真正提升,文学经典作品的教学才能真正激活。
(一)“间离”文本情境
很多经典作品家喻户晓,学生太过熟悉,在各类参考书的强势指导下,他们的前理解又极为标准化、成人化,这就需要教师“间离”文本情境。如《皇帝的新装》一课,学生课前提不出问题,说完全理解,以“理解—不理解—理解”的认识论观之,文本的童话特质,恰恰变为了他们的“不理解”。因此,笔者尝试重构童话情境,从“骗子”切入。在古老的童话原型中,其可被还原为“魔法师”的角色,他们宣布的“奇怪的特性”,构成了童话中的咒语元素。在魔法师咒语的纽结下,爱美的皇帝、时尚之都、虚荣的臣民、游行典礼等人物、情节万花筒般打开,面对久违的童话情境,学生就能被唤醒,并开始主动探求。课堂上,学生不仅演读皇帝、大臣们、解咒的儿童等,为打破“第四堵墙”,笔者还将整个教室变为开放的剧场,盛大的游行典礼中众声喧哗,概莫能外,所有人即兴地交口称赞,都有“说不出的快乐”。在间离的情境中,学生终于发现那些“说不出”的问题,那些文中弥漫的忧伤、苦闷与恐惧……以及那一声刺破苍穹的天真声音的宝贵。
除童话、寓言类外,古典诗歌的教学同样如此,学生读熟了作品,通晓了注释,已觉察不到自己的不理解。如前文提到的《行路难(其一)》,有个问题是“全诗中间四句的景色为何那么乱?”它戳到了李白瑰丽奇伟的诗风。课堂的中间环节,笔者希望沿路采撷此类问题,最终汇入乐府歌行体的浪漫沧海。但课堂开端,学生因熟悉而“无视”文本,竟无力思考。转机从一次理答开始:
师:前四句,你读出了一个怎样的李白?
生:一个武艺高强的李白。(众笑)
师:从哪里看出来的?
生:“拔剑四顾心茫然。”
师:他有一把剑(做拔剑的动作)。剑可不只是武器,它还可表现什么呢?小学学过的,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
生: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
师:很好,它可以表现诗人的——
生:(众答)心。
师:对,所谓“十年磨一剑”,那是一片报国之心,在本句中,太白的心怎么了?
生:内心茫然。
师:这里的“拔剑四顾”(请学生做此动作),原是内心茫然。
在以上教学片段中,学生回答“武艺高强”,暴露了真实问题。这时笔者不急于开启代言模式,而是请其继续参与,抓住最熟悉的“剑”,间离情境,以期叩开经典之门。随着宝剑出鞘的一声脆响,学生随太白绝尘而去,渡黄河,登太行,垂钓碧溪又乘舟梦日。学生问:“垂钓碧溪也拿着剑吗?”笔者答:“就是用剑来垂钓。”于是,他们又有了奇妙的发现,太白这是故作悠闲,期待赏识,接着继续与之“剑歌行路难”。诗句的繁复意象与抒情意脉豁然敞开,最终抵达了“乐府歌行体”。
(二)构建多重对话
学生参与的情境也可随教学的行进而间离。如在《行路难(其一)》的“品读”中,一位女生读“欲渡黄河冰塞川”几句,读得天真烂漫。笔者点评道:“听上去像李白的妹妹读哥哥的诗篇,雖未经历过大风大浪,却向往那样的生活。那么,请你也拔出情感之剑,追赶哥哥的脚步吧!”接下来她自然读出了波澜。“请大家也想象,面前站着一位熟悉的仁兄,你听他倾诉,随他一起渡水登山!”学生获得了重新对话李白的情境,亲切触摸了浪漫诗风,又体味到“哥哥”诗中的复杂心绪。“忽复乘舟梦日边”一句,因视角拉近,学生甚至读出了苦闷自嘲的新味道。此时对话视角拉远,太白又渐次成为剑客、谪仙。在多重对话中,学生不断审视、品读那些光明澄澈的诗句,思维能力得以有效提升。
当然,这首先要征得学生的“同意”,即他们的情感饱和度达到了情境需要。如《湖心亭看雪》一课,“会心赏痴人”环节,学生的情感趋于饱和,这时笔者顺势再添一把火:请全体起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演读文段。那一刻诵读如同烈酒,在苍茫的时空中,师生与明季的张岱打马相遇,湖心亭蓦地清晰,学生一下读懂了“痴”字,甚至对话了文学世界那些大名鼎鼎的“痴”人。这是教学预设里绝没有的。
(三)融入神遇之境
课堂最激动人心的,是即兴生成之处。前文所述的情境间离,大多即兴,但仍是教师的有意主导。课中还有很多意外的瞬间,会与教学情境猝然遇合,如先秦哲学家庄子描述,当审美进入自由愉悦的状态,主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2],这些瞬间构成了文学经典课堂的神遇之境。如《皇帝的新装》一课的“游行典礼”中,全体学生参与,教室变为开放的剧场,每个在场者都要与皇帝一行人对话,与其他百姓对话。一位男生在对话中突然用课本遮住了脸,那个瞬间,课堂中闪现了舞台上的“面具”。古老的面具、歌队等,乃古希腊戏剧中的仪式元素,这位男生兴之所至,无意中模拟了面具的运用,毫无疑问,它能更深入地间离情境。笔者赞赏他的“创造”,请全体学生用不同封面的书本遮住脸,继续对话。而当天真的声音刺破苍穹后,大家一齐将“面具”扯掉,痛快淋漓地说出真话,那一刻,齐读的童声将师生抛到了苏醒的欢乐人群中。
当师生的情感高度交融,神遇之境并不稀有。那些看似意外的对答、动作、偶发事故,教室窗外的市井梵音等,都可被机智地包纳进去。
文学作品的经典属性,使它的审美空间无远弗届;而祖国语言表达特有的“永远现在时”[3],又使教学现场“时刻准备着”。在它散漫的天地间,在灵光乍现的每个角落,在风生水起的每个时间点,师生用志凝神,都有可能间离情境,“舞”进经典。
三、“陌生化”书写:开启文学写作
文学经典的人文意蕴丰厚,教学因此生发出以上美丽情境,但人文的高蹈之后,师生还要回归语用学习的家园,即在经典中走一个来回。“来回”有时紧密相随,更多时候,语用学习在课堂高潮后回归,并可一直持续到课后,甚至开启学生的文学写作。
在课堂高潮环节,师生涵泳不尽的珍奇语句,既满布人文的光辉,又是语用学习的范本。涵泳过后,笔者以搭建评点支架的方式,要求学生书写“珍奇”,化为己用。
评点源自明清“奇书系统”的阅读感悟,其并不将经典置于神话地位进行膜拜,而视经典如故友,与之进行平等对话,追求的是精神共享的“评点空间”,在此空间中形成的文字,密切呼应经典,又具有情境化、陌生化的特点。
师生可发挥想象,评点作品中蕴藉丰饶的神来之笔。如《记承天寺夜游》中的“闲”字,笔者请学生描写一个与东坡有关的诗文画面,体现“闲”而不出现“闲”字。有学生写道:
很多时候我看到东坡先生,他仿佛就在眼前,面容开阔,骨骼清奇。难以忘记的是高昂的头颅与嘴角的一抹微笑,他笑这世间的一切艰难险阻,都只是过眼云烟。
很多个月夜,我散步时,看到他在兀自饮酒。透过树荫,清风徐来,他瞅见了我,朝我摆摆手,笑着说,后生,来坐!何不痛饮!
他说,我一直都在这里;而你们,为何那么忙碌。
笔者将以上片段的原稿映在幻灯片上,再与学生一起想象情境,锤炼文字,所获甚多。相较于考场作文训练,“评点”训练似乎不够科学与系统,其贵在点醒与创造:汉字间的相揖相让,文句节奏的顾盼生姿,经典情境的即兴生发,现场互评的顿悟生成。
作为文学经典作品教学的最后一环,搭建评点支架的书写方式开启了文学写作。“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这是笔者与学生相约的写作口令,在课上还稍显拘谨的学生,在文学世界中则以梦为马,奔放自由:集体营造出的“清幽的山中书院”,师父与童子们在月光下流连论诗,美文酬和;“午后的新青年电台”,后生们品评大师,捕捉灵感,记录遐思;理想村落的“知青读书会”,书友们围炉而坐,一起评英雄传奇,写红色诗篇。
这是文学经典作品教学的恰切落脚,它构建了陌生化的“书写空间”,最终呈现为莘莘学子笔下美丽而自由的“文学世界”。
参考文献:
[1]杨向荣.西方诗学话语中的陌生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2]李泽厚.华夏美学[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135.
[3]杨义.中国叙事学(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