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往事
2021-02-08三心草Flora
三心草Flora
简介:她一生都没有结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她心上,有一个叫“林岑”的男人曾经来过。
1
热。闷热的天气,像是要把这个世界吞没。
但如果说此刻的林岑除了热还有别的什么感受,那就是在面对颜以深时莫名其妙产生的一种悸动。
阿明饭店是小城里最著名的饭店。
颜以深年纪轻轻便做了老板娘,每天接待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城地处边境,民风淳朴,抬头就是邻国秀丽的风光,但同时,这里也发展迟缓。
三叶风扇悬挂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响。
再大的风力也无法驱散林岑额上的汗珠。
阿明饭店的电路颇为复杂,他已摆弄良久。当然,不可否认,林岑的燥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另一方面是因为颜以深。
她是小城里最美的女人。
洁白的双腿盘绕,斜靠在躺椅上,吊带裙纤细的肩带松松地滑至手臂,露出脖颈间吹弹可破的肌肤。乌发蓬松,鼻头微翘,樱桃般的小嘴微启。她一只手持扇,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雪糕,那半融化的冰水便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
这是热带地区常见的画面。
林岑喉结微颤,咽了口唾沫。
“怎么样,林老师,还没有安装好吗?”半晌,颜以深站起身来,淡淡的奶油甜香顷刻间涌入林岑的鼻腔,令他陶醉。
“快了,”林岑道,“只要把这根网线从房梁上牵过去,就可以……”
颜以深眉头微皱,说:“这得买多长一根网线,我没有那么多预算啊,再说,我们饭店也没有移动网络需求,没有人会来饭店上网。”
林岑当然知道没有人会来饭店上网,整个小城都没有几个人会上网,这里大多数人甚至没有用上智能手机。而作为通信工程师,林岑来这儿就是为了改变现状。
“不用花钱。”林岑笑道,“安装网络的相关费用全由我们公司包了,你不必担心。”
夕阳拖着长长的余晖,给女人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色,颜以深长叹一口气,道:“好吧……不过看样子,今天或许装不完?”
“估计悬。”林岑道,“再装下去,恐怕会耽误你晚上做生意,不如……我明天再来?”
颜以深点点头,转身走进后厨。
林岑一边收拾工具箱,一边偷眼看她。不一会儿,只见颜以深系着围裙,端着丰盛的饭菜出来。
“林老师,我还有点儿事,就不送你了。”颜以深道。
“嗯,你先忙。”林岑也不在意。
环顾四周,阿明饭店的构造是小城最常见的三居室,餐饮经营和日常生活都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颜以深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走进右边的卧室,帘子掀起的瞬间,林岑清楚地看见在那张简陋的双人床上躺着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他知道,那个男人是颜以深的表哥——阿明。
一个月前他遭遇车祸,陷入昏迷,至今没有苏醒。
2
翌日,林岑准时来到阿明饭店。
已过饭点,但前来就餐的客人依旧没有减少的趋势。
林岑在一旁看颜以深麻利地张罗,等了一会儿,便怏怏离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林岑日日到阿明饭店来,可颜以深不是外出就是在忙,他连和她打照面都没有机会。
网络安装的事也搁置下来。
这样也好,林岑暗喜,起码他还有理由再见颜以深。
直到一周后。
这终于是一个安宁的夏日午后,只有金蝉在窗外聒噪地鸣叫。颜以深照例斜靠在躺椅上吃雪糕,半晌,抬起头来,才发现林岑已走到她面前。
“今天有空吗?”林岑问。
“呀,前几天害你白跑,真不好意思……”颜以深连忙起身,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道,“我请你吃雪糕。”
刚从冰柜里取出的雪糕遇上高温,冒出腾腾的白霜,林岑一口咬下去,甜蜜和凉爽袭来,只觉得通体舒畅。
“谢谢。”他忙不迭地说。
“不客气。”颜以深勾起嘴角,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是我们该谢谢你,不远万里从省城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辛苦你了。”
“不辛苦……”林岑的脸红了,大概是得到了心仪的姑娘的赞赏,一时有些无措,匆匆道,“我还是尽快开始牵网线……”
工具箱刚打开,林岑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以深,我们来看你了。”
循声望去,只见七八个和颜以深年龄相仿的女子鱼贯而入,手里拎着各色的果蔬、牛奶等慰问品。
“喏,这是玲姐特意给你挑的花布,你看喜不喜欢?我们打算一起给你裁一件新衣服……”其中一人道。
“以深啊,没事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过话说回来,阿明可真是个好人。”另一人道。
“天有不测风云,想开点儿,你还有我们……”众人七嘴八舌地将颜以深围住,林岑一个大男人被孤立在外,场面一度十分尷尬。
颜以深招呼大家在收银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转头对林岑道:“要不,你明天再来?”
也许是见颜以深那么瘦小的一个人被淹没在人堆里,林岑心生怜惜,他摆摆手,道:“你们聊,不用管我。”
林岑手里熟稔地做着安装的活儿,心却飘到屋子另一边,他竖起耳朵听女人之间的密语。
因着阿明现在的状况,她们大抵是劝颜以深不要难过之类的话。可就在颜以深起身为她们续茶之际,他分明看见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在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林岑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肩。
颜以深一愣,回头冲他浅浅一笑,顿了顿,又投入到聊天之中。可她到底与她们格格不入,坐在人群当中,颜以深一边机械地寒暄,一边越过两三米的距离凝视着林岑。
而林岑目光热烈,也同样凝视着她。
颜以深知道,所有人里,只有林岑真正理解她。
她的表情底下便藏了些许感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日暮时分,女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店,颜以深看着杯盘狼藉,苦笑着拿起扫帚。末了,林岑从角落里探出头来,递上一张清算单,说:“网络已安装完毕,请签字确认。”
“今晚不营业了。”颜以深抬起头来,对林岑道,“陪我一起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关上店门,整个房间里只剩颜以深和林岑两个人。
哦,不对,他忘了躺在卧室里的阿明。
颜以深的手艺相当不错,怪不得能将饭店经营得如火如荼。白米饭上摆放着一根绿油油的青菜,那是颜以深夹给他的。也许是羞,也许是饿,林岑只顾埋头扒饭。他能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你慢点儿吃,又没有人跟你抢。”昏黄的灯光下,颜以深的声音柔柔的,像一汪清水,流入林岑的耳朵。
“网络……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林岑含着一口食物,咬字不清。
他也没有别的技能,接近颜以深,只有这一个稍显正当的理由。颜以深知道他的心意,林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
“不必了。”颜以深道,“我的老家也在省城,网络这种东西……我会用。”
林岑心下一凉,但仔细想想,他早该猜到她不是本地人。颜以深,多么婉转动人的名字,完全不似那些阿红、阿兰、阿金。她一定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不知什么原因,来到了这个小城。
餐毕,他的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颜以深便起身送客了。
“谢谢你,林老师……时候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如果以后网络出问题,一定记得找我。”林岑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放心。”颜以深扬起一张笑脸,将林岑送至门外,但她没有对他说出下一句——
“这个网络,我永远也不会使用。”
3
林岑还是日日到阿明饭店来。
只不过他很少进店,远远望见颜以深忙碌的背影就觉得很满足。有时,他甚至在去别家安装网络的途中专程绕路,只为看她一眼。
幸好,小城不大。
他们总有相逢的机会。
那一日,林岑工作到很晚,星子明晃晃地在头顶闪耀,不知不觉他又来到阿明饭店附近。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林岑脚步缓缓踏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心里想念着道路尽头的一盏豆灯。
颜以深在做什么?今天是否快乐?
孤寂的夜晚,她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忽然想起他?
转角处,有几个穿着痞气的男人聚集在一起,浓烈的烟味在空气中经久不散,林岑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加快步伐,想快速通过这群人。谁知,就在不经意回头的瞬间,林岑看见在他们的包围圈中,竟然蹲着一个女人。
好像是……颜以深!
林岑一惊,伸手拨开面前两人的肩膀,怒道:“你们干什么?”
两人回头,上下打量了林岑一番:“你算哪根葱?识相的赶紧走!”
但林岑怎么可能走?
月光洒下银辉,把女人的脸庞照亮。熟悉的眉眼微垂,嘴角挂着一团瘀青,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珠,她分明就是颜以深。
“你们怎么还打女人?”林岑气不过,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襟理论。
“打女人怎么了?”那人云淡风轻地移开他的手,道,“她欠我们钱……你再多管闲事儿,连你一起打!”
不可能,这不可能!颜以深那么贤惠的女人,怎么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有瓜葛?林岑不敢相信,连忙问:“她欠你们多少钱?”
“不多,二十万。”另一人道,“两个月前,我们老大在阿明饭店付了午餐订金。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一次也没有给我们送过餐。”
原来是午餐订金,但需要二十万这么多吗?
“你们是不是敲诈?”林岑厉声道,“明知道这段时间阿明饭店发生了一些变故,你们就不能通融一下?”
“我们人多,天天就指着吃盒饭过活,你说该怎么通融?”那人嘲笑道,“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守信。”
“他们说的是真的?”林岑低头,看着角落里的颜以深,等待她的一句回答。
黑暗中,颜以深没有说话,只把头更深地埋进胸前,蜷缩成一团。这是林岑第一次看到她无助的样子,与平时的干练做派截然不同。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林岑心头微颤,以他对她的了解,颜以深根本不是贪图钱财的人。
“人,我现在要带走!”林岑不容分说地将颜以深从地上扶起,拥入自己怀中。她的身体好凉,在这个四季如夏的小城,显得那么突兀。
林岑将外套脱下来,披在颜以深肩上,随后从包里掏出钢笔,立下字据:“我叫林岑,是一个通信工程师……她欠你们的钱,我替她付!”
4
颜以深的腿麻了,林岑将她打横抱起,回家的路,他一步也不舍得让她走。阿明饭店中,林岑體贴地将颜以深放在沙发上,并为她掖好被子。
“好好休息。”林岑什么也没问,只轻轻一句,“有我在。”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做……”颜以深的脸颊红红的,“我的情况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知道,她说的这些,林岑统统知道。
她曾有一个不幸的家庭,现在又多了个道德的枷锁,可不管未来怎样,他都愿意和她共同面对。林岑将手指放到颜以深唇间,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可颜以深并未顺从,依旧不依不饶:“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昏暗的房间里,林岑一字一句吐露心事。
时间仿佛静止,颜以深怔住,只感觉从林岑眼里涌出无限温柔,而她在这片温柔中愈沉愈深。忽然,从卧室里隐约传来一声低吟,颜以深连忙推开林岑,冲进去看。
阿明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切如常。
那么,刚才的异响是怎么回事儿?是阿明听到了吗?
嗯,他一定听到了。
“对不起。”颜以深走到林岑身边,道,“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是因为阿明?”林岑深情款款地拉起颜以深的手,道,“你要清楚,他只是你的表哥……你有我,我喜欢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阿明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如果他醒不过来,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颜以深愣了愣,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没错……”林岑顿了顿,接着道,“实话告诉你,那天的车祸现场,其实是几个施工工人伪造的……天黑路滑,酒醉后的阿明无视警告牌闯进了工地,掉进了他们才挖好的基站深坑……施工工人本就是由第三方劳务公司进行管理,为了逃避责任他们隐瞒事实,而我作为项目负责人,直到两周后才知晓这件事……”
什么?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头顶炸裂。
真相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要修基站?”忽然,颜以深目光炯炯,明知不关林岑的事,还是没来由地将一腔怒火撒到他头上,“我早说过,小城不需要什么网络。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现?为什么要给我带来这么多劫难?”
“对不起,对不起……”林岑慌了神,没来由地也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试图再次将颜以深拥入怀中,却遭到拒绝,“如果我那天没有休假,能早一点儿发现异样,阿明也许不会变成这样……虽然现在施工工人被解雇,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可是……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
他怎么会这么说?
颜以深震惊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林岑。
“我不需要愧疚的爱。”半晌,她抬起头来,却不知怎的,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责骂,也没有懊恼,林岑甚至有些欣喜。
颜以深的反应是在表明她没有怪他吧?
“我承认,一开始我接近你是有几分补偿的心态……”林岑道,“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的美丽、开朗深深吸引了我……颜以深,我喜欢你,是认真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抱歉,我想,我有我的责任。”颜以深顿了顿,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阿明,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没关系,我等你。”林岑执着地道,“总有一天,你会属于我。”
5
小城所有人都知道,颜以深是阿明救回来的。
那时候,为了探险,颜以深独自一人进入无人区。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打乱了探险计划。罗盘失灵,她很快迷路。幸好,呼救声被从旁路过的阿明听到。对未来没有什么计划,也为了报答他,颜以深没有再回省城,而是留在了这里。
人人都说阿明好福气,认的表妹既漂亮又能干,却从未怀疑为什么阿明那时恰好也出现在无人区。
林岑没有食言,果然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来替颜以深还债。那些人喜滋滋地数着钞票,拍了拍顏以深的肩膀,道:“果然好手段,这么快就找到新靠山了。”
颜以深搞不懂林岑怎么这么傻,明知她不会再给他回应,却还是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颜以深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做,明知那二十万不是午餐订金,就算还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她,却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林岑的付出。
人头攒动的小城车站,颜以深着一袭黑衣,混迹其中。
宽大的帽檐遮住她的脸,颜以深掏出号码牌,从小件行李寄存处取出一个提包。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深谙这个道理。
她避开路人,躲到暗处,打开来,提包里有整整二十万现金。
这才是他们支付给阿明的订金。
走私大米的订金。
因为地处边境,小城一直是走私重地。阿明表面上是饭店老板,私底下却做着走私的勾当。
颜以深自从知道这个秘密后,这些年来暗暗为警方传递消息,事实上,她和阿明毫无感情,各怀心事生活在一起。可惜,再完美的伪装也有暴露的一天。
阿明昏迷,交易中断,二十万订金不知所终,那些人自然而然怀疑到颜以深头上。
那一日,阿明被人用担架七手八脚地抬回来,随身携带的就是这个提包。多年的经验告诉颜以深,这些钱一定来路不明。
阿明饭店离车站很近,她趁乱将提包寄存在那里,想着等日后事态明朗,上交国家。
她不是故意要拉林岑下水。可是,他们收了钱,好歹会消停几天。
颜以深没有时间了。
新的交易信息通过阿明的同伙获取:三天后,在河滨广场。
河滨广场因为无良开发商导致烂尾,鲜有人至。颜以深打算请警方出面派人假扮走私犯,这样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长途汽车刚刚驶离车站,路边便有人招手,想要上车。
颜以深临窗而坐,紧紧抱住提包,把身体往里面挪了挪。过了一会儿,那人与她旁边坐着的中年妇女调换了座位,颜以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想走?”那人戴着墨镜,声音低沉地说。
颜以深一惊,本能地起身,却没想到一把匕首已抵在她的腰际。
“把包给我。”那人威胁道。
“休想。”颜以深语气坚毅,没有一丝妥协。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人说着,反手将颜以深的脖子擒住,将匕首移至她的咽喉处,挟持她走到司机台。
乘客们见状,尖叫着乱作一团。
“停车。”那人对司机道,“其他人下车。”
车门打开,众人作鸟兽散,车内顿时清空,除了他俩外,只剩一个坐在车厢最后一排戴鸭舌帽的男人。
林岑?颜以深瞪大眼睛,看得真切。
他为什么会在车上?
“换我!”林岑冷静地道,“那些逃走的人马上会报警……如果你需要一个人质,换我!”
“我们要的只是订金,你不要逼我!”那人显然被林岑强大的气场弄乱了阵脚。
林岑面对着他,毫不畏惧,突然伸手从颜以深手中取过提包:“你只要定金,那么不要伤害她,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那人一愣,大喝一声,用匕首抵住颜以深的脖子,叫道“把包扔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颜以深见林岑拿到了包,便叫道,“你快走,他们还有其他人!”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林岑微笑着看向颜以深,说,“我不会走的,我说过的,你还有我。”
6
三人下车,沿着高速公路外崎岖的山路缓慢前行。
歹徒钳制颜以深的方式粗暴,匕首已在她的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林岑紧紧跟着他们寸步不离,颜以深走着走着,泪水涌出来,道:“傻瓜,为什么不走,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本来林岑拿到包的本意是想交换人质,让颜以深逃走,可歹徒觉得挟持一个女人比挟持一个男人更为容易,何况看样子这抢了包的男人很在乎颜以深,怕她出事偏偏跟着他们,那包就等于还在自己手上,于是他始终钳制着颜以深。
林岑也想过双拳难敌四掌,他想趁那人不备救出颜以深,但那人拿着匕首,到底危险,怕争斗中伤了颜以深。
林岑嘴角微微上扬,“怎么,这是在关心我?”
颜以深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讲这些!”
“怎么没有?”林岑道,“都怪我,那天的表白太仓促……其实想想,你大概还没有认真了解过我。”
“什么?”颜以深一怔。
“我出生在省城,从小不爱学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林岑继续道,“十六岁那年,父亲跟风买了一台电脑,从此我开始为程序和数据着迷……后来高考,我填报了计算机专业,经过没日没夜的苦读,总算把之前落下的功课补齐,幸运地达到了录取分数线……”
“进入大学,我交了一个女友,是美术学院的院花,双方父母都很满意,本打算毕业以后就结婚……”林岑道,“可我看到公司发布的‘支援偏远地区网络设施建设项目时,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五年的项目期限令女友跟我分了手……但我却遇见了你。”
颜以深脸红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岑。
“我不敢说自己的理想有多么热血、多么高尚,不过网络建设真的势在必行,我想改变小城的现状……”林岑道,“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有自己的意义,不要抗拒,好吗?就像……不要抗拒我,让我一直陪着你。”
闻言,颜以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往落下。
“你们俩够了!”歹徒怒道,“谁准你们卿卿我我,当我不存在?”
这时,只听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际,五六辆警车在三人面前停住。荷枪实弹的警察从车上跃下。
“这下好了,你跑不掉了。”颜以深对歹徒道。
颜以深怎能告诉林岑,在她的身上带着最先进的定位装置,不能被任何网络所干扰,为的就是定位装置在这种关键时刻发挥效用。
面对警察,歹徒哆哆嗦嗦,卻依旧没有放弃抵抗。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的犯罪团伙已被警方剿灭,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赶紧放了人质。”赶来的警察喊话道。
“什么?这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真实的交易信息。”那人愕然。
怎么不可能?三天后在河滨广场交易的信息是假的,真正的交易就在刚才,在郊外的游乐园里,已经结束。走私犯们狡猾,特意派人跟踪颜以深,制造绑架,以分散警力。于是,颜以深将计就计,假意外出,只希望走私犯们放松警惕。
颜以深道:“缉私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那人惨叫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睛。
林岑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趁机一把扯过了颜以深,道:“我果然没有爱错人……”
两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彼时,警方已派人从两侧迂回包抄,准备解救人质。但没人想到,孤注一掷的走私犯自知死路难逃,竟然二话不说,拼命拉住林岑,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林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这样在颜以深面前消失了踪迹。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于事无补。耳边只传来呼呼的风声,颜以深伏在栏杆上,往下望去。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但那里有她的林岑,不是吗?
滚烫的眼泪直直滴落。
林岑这个傻瓜……
嗓子里弥漫出一股甜腻的血腥,颜以深感觉一片眩晕。如果没有她,林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颜以深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跟随搜救队,深入崖底,寻找林岑。
她要找到他。
“林岑,你在哪里?回答我……”嘶哑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伴随着入秋后的第一场雨,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整整七十二小时,颜以深不眠不休,终于晕倒在路旁。
后来,时常有小城居民回忆起那时的往事。
他们说,在案子结束后的一年里,总能看见颜以深在那条高速公路的边缘徘徊。只不过,生活不是偶像剧,没有那么多奇迹。听说,到最后连林岑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7
陵园里,寒风萧萧,松柏常青。林岑的墓前,颜以深细心地将碑刻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再摆上一束鲜花。
她终究还是带他回家了。
找不到人,颜以深便将林岑的遗物埋进黄土。五年来,她总是在他生日这天前来探望。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
当一个人不可以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电影里的台词,颜以深似乎懂了。午夜梦回,她的心头久久萦绕着林岑最后的凝望……林岑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似秘密的种子,埋藏在她心底,等待萌芽。她没有想过骗他,只是需要合适的时机。可时机是奔跑的马,稍纵即逝,颜以深抓不住,等到她想要解释,已经来不及了。
颜以深是为刘鑫去的小城。
刘鑫是颜以深父亲的学生,父亲作为警校的资深教官,刘鑫可以说是他从业以来带过最得意的学生。彼时,十八岁的颜以深被刘鑫吸引,满眼都是这个英伟、挺拔的大哥哥,爱慕与崇拜就如同春天里从青石板的缝隙中顽强开出的花,生机勃勃,势不可当。
毕业以后,刘鑫做了缉私警察。
颜以深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让她大学里念中文专业也是希望她以后考取公务员,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而刘鑫对颜以深也只有对妹妹一样的亲情,面对小妹妹的热情,他能避则避。
可谁能想到,颜以深是一个如此执着的人。
那一年,警方破获了一起特大走私案。商品全部清缴,却丢了两条漏网之鱼,其中就包括阿明,而胜利的代价,是刘鑫的牺牲。
颜以深得知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三天三夜。
刘鑫的葬礼上,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要找到漏网之鱼为刘鑫报仇。父母拗不过她,只得默许。于是,颜以深放弃锦绣前程,只身来到边城。她知道无人区是走私犯们的窝点,便一手策划了与阿明的偶遇,并慢慢融入这里。
如果不是遇见林岑,她会把全部生命都奉献在这里,不图回报。
如果不是遇见林岑,她不会明白自己对刘鑫的感情只是少女盲目的、懵懂的喜欢。
如今,关于刘鑫的心结已解,可又搭进去一个林岑。
她怎么可以这样?颜以深想。
林岑的父母第一次看到颜以深的时候,十分惊讶。他们问她是哪家的姑娘,颜以深说她是林岑的女朋友,她纤细的胳膊拎着大包小包,进屋就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我这样说……是可以的吧?”入夜,颜以深来到林岑的墓前,轻声问。
那时,林岑的衣冠冢刚建好,周遭所有的颜色都还很新。枝条招摇,拂过颜以深的肩,仿佛林岑的回答,仿佛林岑从未离去。
他一定答应了,对不对?
颜以深的一滴眼泪落到阶前,晕深了那一处的土地。
深沉的泪痕逐渐扩大,荡漾开去,将颜以深从回忆拉回现实。奇怪,这么多年过去,她总有许多话题和林岑讲。
头微微偏向墓碑的方向,颜以深斜坐在草地上:“你放心,你的父母我都照顾得很好,上周还给他们安装了最先进的视频投影仪……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請求……林阿姨终于同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请求。
为了弥补心中的思念,颜以深请求林母在自己的名字之前冠以林姓。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这样的风俗在边城也是有的。可林家到底觉得不妥,所以最后只能把林岑的名字送给她。
从今往后,林岑就是颜以深,颜以深就是林岑。
他们合二为一,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愿意吗?”颜以深问。
“我想,你愿意。”颜以深答。
8
颜以深带着林岑的名字,再次回到边城。
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因为林岑之前的努力,现在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网络,生活便利不少。阿明被警方控制,但依旧没有苏醒。饭店有了新的经营者,更换了招牌。颜以深租了一间房,又去小学应聘,做了语文老师,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她希望通过教育让小城有所改变。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去提及颜以深的过去。
她一生都没有结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她心上,有一个叫“林岑”的男人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