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硝烟战友情
2021-02-07杨殿生牛泽群
杨殿生 牛泽群
自1951年春节投入炮火纷飞的抗美援朝战场,至1958年10月24日回到祖国,我作为一名汽车兵,为打造炸不烂、打不断的运输线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回首那段难忘的时光,铭刻在心头的有战斗的艰苦,有胜利的喜悦,更有浓浓的战友情。
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帮助我战胜“三怕”多次立功
1951年春节那天晚上,我随刚组建的志愿军暂编汽车四十四团,从九连城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之前入朝部队的1300多辆汽车,仅一个月就被敌机炸毁了1000多辆,后勤运输线连200公里的距离都保障不了。我们团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紧急组建入朝的。
我在原来的部队是通信兵,被抽调过来时还不会开车,只能做司机助手,从零学起。我跟随司机驾駛一台苏式150汽车,入朝前满怀雄心壮志,可一进入战区,心里还真是打怵:头顶随时可能有敌机轰炸,路况又极其糟糕。这还不算,后半夜为防敌机发现,司机将大灯关闭,只开小灯,让我坐在汽车右侧的“膀子”上指挥开车。两腿夹着西瓜大小的车灯,两脚紧蹬前保险杠,左手抓住车身上的一个卡簧,我心里直犯嘀咕,产生了“三怕”心理——怕敌机炸死,怕翻车压死,怕撞到树上撞死。一直到天快亮了,汽车驶进一条山沟隐蔽起来,我才长出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次任务,我和司机一起琢磨出了一些安全行车的诀窍:准备工作一定要细致,汽车天亮前进入山沟隐蔽后,先要将水箱排放干净,以免冬季气温低冻裂水箱。出车前要检查轮胎、水箱、油箱。遇到敌机扔下照明弹时不要慌,正好借着亮光踩死油门猛冲一段距离,躲到路边树下隐蔽起来,待敌机飞走后再继续行驶。就这样冲一阵、等一阵,等一阵、冲一阵,一段一段地前进。我和司机互相鼓励、紧密配合,很快克服了“三怕”心理。
危险当然还是无处不在的。有一次,我跟随一个刚从国内调过来的司机出任务,遇到敌机扫射,他很害怕,连车都没停就跳了下去,跑到路边沟里趴着不敢动弹,我赶紧使劲拉住手刹,车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住。
还有一次,我给司机杜森当助手,摸黑行驶途中,有一段原本笔直的公路忽然缺了一大块,车直接翻了,我被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罐头箱子压在了水沟里,脑袋杵在水沟边上,没法动弹。杜森从车里爬出来,一边焦急地大喊我的名字,一边手忙脚乱地挪箱子救我。路过的战友也赶紧停车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从罐头堆里拖出来,临时包扎了一下头上的伤口,就把我送到附近医院治疗。几天后,我不等伤口愈合,偷偷跑回了部队。
1951年夏天,入朝4个多月后,由于排里几名司机相继牺牲,刚从国内调来的汽校学员一时还不敢驾车行驶,排里就安排我当了司机。我横下一条心:死就死了,只要是活着就要跟敌人拼!每一次出车,我都要冒着天上敌机轰炸的危险,不时躲避着地上敌人扔的三角钉,克服光线不好、路面坑洼不平等重重困难,完成运输任务。我遇到过车胎被敌机打爆、车厢板被炸出大洞等各种险情,靠着必胜的信念、不怕死的意志和随机应变的机智,一次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到停战协定签署时,三年时间,我驾驶的那台苏联产嘎斯五一汽车安全行驶3万多公里,获得三次“万里号”荣誉。上级派人在我驾驶的汽车左门上喷了三个红色的五角星以资鼓励,还授予我三等功三次,颁发了立功奖状和勋章。
那些一面之缘的战友,默默奉献在祖国需要的每一个战场
在源源不断地将弹药和生活物资运到前线的同时,我也多次将伤病员从前线拉回后方。在三登车站内,设立了接送伤病员的中转站,停放着多节装货用的大罐车。我们的车一停,不需要办什么手续,立即就会拥上许多穿白大褂的医护兵,借着手电筒的微弱灯光,有双人抬担架的,有背急救箱的,将伤员一个个送进大罐车内,临时救治后送回国内。有时敌机飞来,连大罐车内的汽灯都得关闭,医护兵就摸黑救治伤员,不时能听到“慢点”“别碰到伤口”“互相注意”的叮嘱声,这种革命军队中浓厚的阶级感情,是我永生不能忘记的。
有时汽车兵在行驶过程中被敌机炸伤,我们就要将受伤的战友送到附近设在防空洞里的医院。有的战友当场就被敌机炸死了,那时我真正体验到了失去战友的悲痛,但也只能将悲伤和怒火化为冲天的力量继续战斗。至于前线,受伤乃至牺牲的战友就更多了,常常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看到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铺了一地的场景,我对前线的战友充满敬意。
那些未曾谋面的战友,是我学习的榜样、前进的动力
1958年9月,我驾车送政治部副主任丁莱夫将军到各部队检查指导撤军工作期间,随同他登上了上甘岭前沿阵地。丁将军在黄继光同志牺牲的碉堡前,向我们介绍了烈士的英雄事迹。我们听完都流下了泪水,低头默哀。
1957年,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在志愿军司令部所在地桧仓郡落成,包括毛主席的长子毛岸英在内的134名烈士长眠于此。我和战友曾多次踏上象征着240万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士的240级台阶,祭拜英灵。1958年撤回祖国前,我特地来到烈士陵园,与战友合影留念。
1958年10月23日,我意外地接到通知:我被选为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的代表,立即到安东(今丹东)报到,随代表团去北京。
10月24日,我回到国内。10月28日下午4时,志愿军代表团乘坐的专列到达首都北京,敬爱的周总理、朱德委员长、陈毅副总理以及郭沫若等领导同志亲自来到车站迎接我们。我们被安排在当时北京最高级的宾馆——北京饭店居住。下午5时,首都人民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大会在北京体育馆举行。当天晚上,我又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通知:毛主席要接见我们。
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久久难眠。我从旧社会一个饱受欺凌的穷孩子,成长为新社会光荣的志愿军战士,还将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怎能不高兴、不激动?可是,毛主席自己的儿子却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毛主席见到我们,一定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吧?他心里能好受吗?
10月29日下午3时,我们到楼下集合,乘坐大巴车来到怀仁堂后院。不一会儿,毛主席就从怀仁堂后门快步向我们走来,与我们合影留念。整齐的队伍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激动的心情无法控制,止不住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毛主席等领导同志和志愿军代表团的这张合影,我一直挂在我家墙上。60多年过去了,每年的10月29日,我都要静静地坐在这张照片下,细细端详这幅照片,回忆一生中最难忘的这个时刻,寄托我对志愿军烈士们的哀思。
2007年6月,我随中国人民志愿军老战士访朝代表团,回到久别了几十年的朝鲜。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我仔细擦去烈士们墓碑上的灰尘,忍住了哭声,却忍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五十载春秋寒暑,我终于跨过千山万水来看望你们了!当年我们这些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而你们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青春年华。正是因为你们的舍生忘死,才换来了祖国今日的繁荣昌盛,我们的祖国已成为腾飞的巨龙,我们的民族正向着伟大复兴的目标奋勇前进!
亲爱的战友们,这盛世,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