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中的爱情
2021-02-05许晓迪
许晓迪
1943年,国民党的“白色恐怖”笼罩着重庆这片雾锁山绕之地。年初,中央信托局修好了新宿舍,有家属的人可以拥有独立住房。28岁的职员彭咏梧打算申请。此前,他一直和十几个同事挤在集体宿舍里,非常不利于开展工作——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重庆市委第一委员。
分房申请很快获批,家属却成难题。彭咏梧已结婚多年,妻子谭政烈和儿子一直在云阳老家。为防止敌人调查,来重庆后,他切断了与云阳的一切联系。
党组织开始在地下党员中物色“彭太太”。最终,23岁的江竹筠接下这个“嫁作人妇”的任务。二人将新家安在机房街,开始了“假夫妻,真同志”朝夕相处的生活。
彭咏梧有肺病,每当工作到深夜,江竹筠就把煮好的莲米汤送到桌上。邻居们经常看到他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出门散步。她称他为“四哥”,他则叫她“竹”。
假戏最终真做。1945年,经党组织批准,彭咏梧和江竹筠结为夫妻。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彭云出生。
一天,彭咏梧在街上偶遇妻弟谭竹安。真相大白,谭竹安难以接受姐夫另娶他人。江竹筠找到他,说:“如果革命胜利了,我们都还活着,到那时才能真正考虑怎样厘清这种关系。需要的话,我会把你姐夫还给你姐姐。”
江竹筠的一片坦诚破开了谭竹安心中的芥蒂,二人从此以姐弟相称。
1947年10月,彭咏梧去下川东组织武装起义,江竹筠前往协助。临行前,江竹筠写信给谭政烈,把刚满周岁的孩子郑重托付于她。这是两个女人之间唯一的一次通信,她们终生未曾相见。
1948年1月,起义队伍遭到伏击,突围中,彭咏梧中弹牺牲。他的头颅被敌人砍下,先被挑到奉节竹园镇游街示众,再被挂到竹园坪小学操场边的洋槐树上。
不久,谭政烈冒死到重庆,从同志手中接过了丈夫的另一个孩子。她改了名字,频繁变换住址,与特务周旋,带着两个孩子,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此时的江竹筠,正在万县开展地下工作。端午节那天,她给谭竹安写信:“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呢?还是这样不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
几天后,江竹筠被捕,被关押在歌乐山下的渣滓洞监狱。1949年8月26日,狱中的她将衣被中的棉花烧成灰,加上清水,调和成特殊的“墨汁”;再把竹筷磨成“笔”,在如厕的毛边纸上,给谭竹安写了一封“托孤信”:“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卜……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给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
11月14日,江竹筠把《新民主主义论》塞给同牢的狱友,脱下囚衣,换上被捕时穿的蓝旗袍,梳梳头发,随敌人走向“电台岚垭”刑场。
一陣枪响,一片血泊。半个月后,11月30日,重庆解放。歌乐山脚下,从此多了一处巨大的坟茔,300余位烈士长眠于此。
很多年后,牺牲时只有29岁、身高1.45米的江竹筠出现在小说《红岩》中,有了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江姐。
1963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决定将《红岩》改编为电影。改编用了两年,主演于蓝、导演水华多次到北戴河、重庆、成都、贵州收集资料,逐个走访幸存者,写下30多万字的笔记。小说作者之一刘德斌告诉他们:大屠杀中,他中弹倒下,醒来后觉得手很温暖,举起一看,全是血,原来自己倒在同志们的血泊中,血还是热的。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于蓝饰演的江姐。编剧夏衍曾对她说:“江姐不是刘胡兰,也不是赵一曼,不要横眉冷对,表现于外。”
丈夫牺牲了,她在人前忍住眼泪,却于深夜裹在被子里痛哭;根根竹签从手指尖钉进,她面不改色地说:“竹签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铸成的!”在狱中,她和同志们用铁片磨成的小刀当剪刀,以剩饭当糨糊,用被面、衬衫通宵缝制五星红旗……在理想、信仰的光焰下,爱情也有了别样的味道。现实中江竹筠与彭咏梧的“谍战+恋爱”,化作电影中“孤儿寡母照样闹革命”的注脚,激励着共产党人抛却世俗、舍生赴死。
2009年,谍战片《潜伏》播出,轰动一时。大结局里,余则成与王翠平这对“假戏真做”的革命夫妇天各一方——王翠平生下孩子,在老家的山头遥望远方;离开大陆的余则成,望着墙上的“结婚照”,默默流泪。
这是彭咏梧、谭政烈与江竹筠故事的遥远回响。在时代的惊涛骇浪里,有一种高贵的情感,超越个人的私利与爱欲,折射出信仰、悲悯与大义。
这就是烈火中的爱情。
(小 鸽摘自微信公众号“人民文娱”,李 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