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弗吉尼亚·伍尔夫精神创伤之形成
2021-02-04朱艳阳胡美智
朱艳阳 胡美智
内容摘要:弗吉尼亚·伍尔夫其一生经历坎坷,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并多次崩溃。文中,主要就从死亡创伤、性别创伤和战争创伤这三个方面,对弗吉尼亚·伍尔夫精神创伤的形成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弗吉尼亚·伍尔夫 精神创伤 人生经历
童年时代开始,不平等的家庭教育,父母亲人的相继去世,同母异父兄长的多次猥亵,不公平的男权制压迫,两次世界大战的暴虐,在她身上都构成了强烈的精神创伤,以致多次神经崩溃。根据伍尔夫的主要人生经历和创伤的成因,大致上把她所遭遇的精神创伤分为三类:死亡创伤、性别创伤和战争创伤。
一.死亡创伤
在短暂的生命过程中,伍尔夫亲历了不少死亡事件,家人的死,朋友的死,陌生人的死,他们死于疾病、战争、饥饿,或死在集中营里。尤其是从1895年至到1905年,母亲朱莉亚、父亲莱斯利、同母异父姐姐斯特拉和兄长索比等至亲的不幸去世,使恰逢成长时期的弗吉尼亚受到极大的伤害,最直接的后果是导致她发作程度不同的三次精神疾病。
1895年5月5号,伍尔夫年近49岁的母亲去世。弗吉尼亚13岁,对她来说,母亲之死,是她短暂人生中的第一场灾难,也是所有可能发生的灾难中最为深重的,整个家庭气氛变得特别沉郁,阴暗的房间、黑色的墙壁、镶着黑边的书写纸、黑色的丧服,无不昭示着母亲的亡故。一切孩童时的欢快似乎都随着母亲的离去而终结了。这段日子被弗吉尼亚和瓦尼莎(Vanessa)称为“东方式的阴暗”。母亲之死直接导致了弗吉尼亚第一次精神疾病,在阴沉的家庭氛围的笼罩下,那种忧虑的情绪延续了两年多。
1897年7月19日,斯特拉不幸夭折。她的死,对每个人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自从母亲过世后,她接管了一切事务。对于兄弟姐妹们,更是呵护备至。弗吉尼亚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就像不能思考、缺乏独立能力的人一样依赖着斯特拉。斯拉特的死,对弗吉尼亚的打击,更甚于母亲之死,导致了她第二次精神崩溃。
1904年2月22日,父亲莱斯利备受癌病的折腾后,迎来死神的光顾。第三次失去亲人,这种打击相应地导致了弗吉尼亚第三次精神崩溃,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忆及父亲的温情与慈爱,以及自己对父亲的愤慨与憎恨,弗吉尼亚总为负罪感和悲痛感所纠缠,陷入巨大的精神煎熬中,以致神经崩溃、疯狂。最后,弗吉尼亚终于不堪负荷,病情发作,精神彻底崩溃。她进入了恐怖的梦魇期,在她眼里,三个看护人全都变成了魔鬼。瓦尼莎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弗吉尼亚的密友瓦奥莱特·迪金森(Violet Dickinson)慷慨地提供了帮助,把她领到了自己在伯汉森林的住处,注意与她进行情感交流,并督促她呼吸新鲜空气。但就是在那儿,弗吉尼亚头一回尝试了自杀,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所幸窗户与地面的距离不高,身体损伤不大。
1906年秋天,斯蒂芬家的兄弟姐妹们与瓦奥莱特·迪金森去希腊进行了一次远征。11月1日回到伦敦后,索比一病不起,被诊断为伤寒高热,身子日益虚弱、疲倦,只剩下直面死亡的勇气,于11月20日死去。这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弗吉尼亚对索比充满了爱与崇拜,不过,在经历了此前的三次丧亲事件之后,她的承受能力已超出了人们的预测,出乎意料地顯得冷静和自制。但创痛是必然的,她并没有轻而易举地获得平复。
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分别发生在弗吉尼亚13岁、15岁、22岁和24岁的年龄上。“死亡”,这个巨大而不可解的、令人恐怖的字眼过早地、无可回避地横陈在她的面前,给她留下了永久的精神创痛,成为她反复发作精神疾病的一个重要诱因;另一方面,又迫使她不得不深入思索生与死这一宏大问题,从而形成了独特的生死观念。
二.性别创伤
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尤其是19世纪八、九十年代,有着鲜明的社会特征:无比强大的父权制社会规范,盛行的理想女性典范,为男孩们所保留的受教育的特权,教养良好的男人们背地里的性生活。所有这些,为出生、成长于此一时期的弗吉尼亚所耳闻目睹和深切体会,纯洁的少女心灵被抹上了创伤的阴影。
1.“巨大的父权制机器”
居住在伦敦肯辛顿区的海德公园门22号的斯蒂芬家,是维多利亚时代典型的“知识贵族”之家,或者说,是典型的维多利亚式家庭,它与贵族阶级的高尚体面紧密相连。
很显然,莱斯利没有能够摆脱维多利亚时代男权中心的社会规范,他依照男子独享特权的教育制度来对待儿女们的教育问题。林德尔·戈登在写伍尔夫传记时也认为:“在莱斯利·斯蒂芬身上奇特地混合着对女性享有学识的矛盾态度。”表面上,莱斯利是一位自由主义者,强调男女平等,重视女性教育,要求他的女儿们最大限度地发挥和展示自己的才能。实际上,却无法摆脱那个时代的男权主义偏见。
随着年岁的增长,敏感的弗吉尼亚逐渐不满意于父母男女有别的教育方式。兄弟们一个个接受正规、系统的学校教育,然后被相继送往令人艳羡的剑桥学府,并且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女孩们却只能呆在家里,接受家庭教育,以各种得体的方式变得多才多艺,然后等待出嫁的命运。弗吉尼亚满怀嫉妒,就像她在《往事杂记》(A Sketch of the Past)中所回忆的那样,自己和姐姐不得不接受严格的训练,“被动地坐着,为维多利亚时代的男人们通过智力磨难喝彩”。
莱斯利是个性格复杂的人物,伍尔夫一生都对他怀有矛盾的情感态度。一方面,父亲才华横溢、学识过人,令她敬佩不已,她说:“女儿总是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可是另一方面,她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掩藏在父亲内心深处的男权意志和家长制作风。
2.家的梦魇:性侵犯
除了“巨大的父权制机器”,年幼的弗吉尼亚还开始承受来自家庭的另一类更大的精神伤害——性侵犯。许多资料表明,家中有三个男人,即两位同母异父的兄长杰拉尔德、乔治和斯特拉的丈夫希尔斯对弗吉尼亚都有过猥亵行为。
从出生到12岁前每年夏天,弗吉尼亚总要随同家人去西海岸的康沃尔郡圣·艾维斯度假。可是,6岁那年,正是在圣·艾维斯,她就遭受了18岁的杰拉尔德的骚扰。根据现有资料,杰拉尔德对弗吉尼亚的性侵扰到底有过多少次,持续到什么时候,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可以肯定的是,乔治对弗吉尼亚的猥亵时间延续到她22岁那年。
除了达克渥斯兄弟,姐夫杰克在斯特拉去世后,也曾挑逗过弗吉尼亚姐妹俩。他勾引瓦尼莎,发展到了热恋的地步,按照当时的英国法律,男人不能娶他的亡妻的姐妹,后来,这种关系不了了之。
朱莉亚和斯特拉生前都不使之发生的感情逾越,随着她们的离世,全都被突破了。姐妹俩被家中男人们恣意放纵的情欲之海所包围,唯一能做的就是缄默或退缩,或逃到肯辛顿公园,彼此寻求安慰。这种梦魇般的生活状态,也直到迁往布鲁姆斯伯里后才告结束。
来自家庭的性屈辱极大地损毁了弗吉尼亚的心理健康乃至她以后的婚姻生活。她于1904年发生的精神疾病尤其严重,与乔治不无关系。当父亲躺在楼下房间里痛苦呻吟,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弗吉尼亚却受到乔治的热情拥抱和亲吻,这就加重了她对父亲死亡所产生的负罪感。
三.战争创伤
弗吉尼亚·伍尔夫度过了“大战”年代,主要地從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期。然而,这一点却常常为人们所忽略。他的丈夫伦纳德曾写道,伍尔夫是“最少有政治性的动物,自从亚里士多德发明这一定义以来”。可事实上,伍尔夫对战争极其敏感,她对于战争的反应是“强烈和带有个人性”的。虽然,作为一名女性,伍尔夫不必直面死于战场的事实,但直到1914年“一次”大战爆发,她已经先后失去了四位深爱的亲人。曾经的死亡事件所带来的创痛经验使得她对那些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朋友及其家庭满怀痛惜之情。而且,家人的死亡也使她深深地认识到生命是如此宝贵而又脆弱,生命之火轻而易举地就被熄灭了。因此,在她这儿,“战争是一场不尊重生命之脆弱的混乱的噩梦”。
1915年4月23日,鲁珀特·布鲁克(Rupert Brooke)战死在希腊战场上。他的死亡使伍尔夫直面战争的残酷,产生了与以往不一般的感受。“任何现世中的死亡现实都不会比大战中的死亡更为显著,伍尔夫任何时候的无助感也不会比这一事实导致的这种情绪更为沮丧。”
继布鲁克之死,传来了大量关于朋友和亲属死亡的战争报道。1917年,伦纳德的两个兄弟塞西尔·伍尔夫(Cecil Woolf)和菲利普·伍尔夫(Philip Woolf)被同一颗炸弹击中,结果塞西尔被炸死,菲利普被炸伤。伍尔夫真切地体会到,战争已经无情地威胁到了自己的家庭。
事实上,战争对伍尔夫本人也并非仁慈。她于1913开始发作、之后有所缓和的抑郁症和精神崩溃延续到了1915年的夏天。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布鲁克的死深深地刺激了她,因为她非常喜欢他。布鲁克死前的两个月里,伍尔夫夫妇还与他一同喝过茶。伍尔夫对战争的认识日趋深刻,它威胁着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普遍的精神创伤,而且,还远远没有结束,尽管这时第一次大战已经熄火。
1933年,希特勒开始执政。1936年,是让伍尔夫痛彻心扉的又一个年头。她的外甥、瓦尼莎的儿子、在中国武汉大学教授英语的朱利安·贝尔(Julian Bell),应征去西班牙为共和国而战,3月份回到英国,6月7日去了西班牙。7月18日,他的救护车遭到德国飞机的轰炸,他本人也被炸死。朱利安是伍尔夫最心疼的孩子,他的死让她感到万分惊骇,仿佛回到了30年前面对索比之死的那种状态中。
1938年,随着希特勒入侵奥地利,伍尔夫在日记里愤怒地写道:“当那只老虎,希特勒,消化完他的晚餐后,将会再次发起突然袭击。”不出所料,1939年9月1日,德国以闪电战的方式入侵波兰,两天后,不列颠王国与法兰西共和国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始。1940年5月10日,德国入侵比利时和荷兰,14日,荷兰军队投降,28日,比利时投降。面临日趋恶化的战争威胁,人们几乎很难集中精力去干别的事儿。伦纳德和伍尔夫除了对法西斯入侵的焦虑,还得面对更为糟糕的事情。
伦纳德告诉伍尔夫,自己作为犹太人,至少要遭到法西斯的“毒打”。他们并不知道,伦纳德作为一位犹太社会主义者,伍尔夫作为一位犹太社会主义者的妻子,已经上了希姆莱计划立即实施逮捕的黑名单。不过,他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危险,不希图得到法西斯的任何仁慈或宽恕。5月中旬,他们讨论了自杀的事情,如果希特勒登陆,犹太人只好束手待毙,还有什么好等待的呢?伦纳德准备了一些汽油,一旦危险到来,就关上停车房的门,利用汽车排放的烟雾毒杀自己。他还从军医那里弄到了致命剂量的吗啡。伍尔夫也认为战争必输无疑,看不到前景,从5月到6月,经常考虑采用什么方式、选择什么时间了断自己的生命。6月14日,巴黎沦陷。接下来,德军的炸弹直接投向了南部英格兰内陆,尤其是苏塞克斯(Sussex)、肯特(Kent)和其他英国城市。8月底,又把目标对准了航空公司、飞机场和英国城市。伦敦成为首要目标。为躲避轰炸,伍尔夫夫妇于1939年就从居住了15年的塔维思托克广场52号搬出,租住到布鲁姆斯伯里地区梅克伦堡广场37号房,1940年又被迫离开伦敦,将家搬到了在乡下罗德梅尔的僧侣屋。8月18日,德军战机在伦纳德和伍尔夫头顶上方盘旋,吓得他们跑到树下,俯卧在草地上。伍尔夫在《往事杂记》里记录了这段插曲:“昨天(1940年8月18日)5架德国歼击机那么近地从僧侣屋的上空飞过,它们竟擦到了门口的树。不过今天总算还活着……”9月上旬,梅克伦堡广场遭遇轰炸,伍尔夫的房子没有被炸毁,可不到一星期遭遇了又一次炮轰,窗户全部破碎了,天花板掉落下来,大部分中国瓷器也被震碎。瓦尼莎的画室则被彻底摧毁。9月29日,有一个炸弹落在了僧侣屋的附近,震动了窗户玻璃。令伍尔夫十分气恼。10月,塔维思托克广场52号被炸毁。据有关资料记载,从1940年到1941年,法西斯对伦敦进行了三次集中轰炸,投下炸弹15万吨,死伤人数达数万,5万幢房屋被夷为平地,整座城市饱受摧残。
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岁月里,伍尔夫设法通过写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尤其是1940年11月23日,她完成了小说《幕间》,在接下来的12月里一直很高兴。但快慰是短暂的,由于法西斯力量过于强大和暴虐,哪怕是伍尔夫生平最喜欢的写作也无法平衡战争所带来的那种巨大的心灵伤害。1941年年初,她的健康状况开始令人担忧。3月份,伦纳德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情况已经变得非常糟糕。3月28日,她投河自尽。
1940年,她在写给埃塞尔·史密斯的一封信里说:“我生命的激情,就是伦敦城——看到它被全部炸毁,这太刺痛我的心了。”
尽管伦敦被轰炸,伍尔夫与伦纳德于1941年2月上旬回到了那儿。在1月15的日记中,她对当时的伦敦景象作了详细的描述:
我来到伦敦桥。看着河水;模糊不清;一缕缕青烟,或许是從正在燃烧的房子里冒出来的。星期天又失火了。然后去外面吃饭,我看到一个角落处的悬崖,一处巨角全都破碎了;河岸;矗立着纪念碑;我力图搭上公交车,但是太拥挤,我只好下车;下一趟公交建议我步行。这是一次严重的交通阻塞,因为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乘坐地铁来到了寺庙;我徘徊在已成为废墟的古老的广场:它受了重创;被夷平了;那些老旧的红色砖块全都变成了白色的粉末,有些像建筑者的院落。满是灰尘的破旧窗户;前来观光的客人;这一切都遭到了完全彻底的强制性的毁坏。
伍尔夫生于伦敦,长于伦敦,深爱着伦敦。在法西斯的暴戾蹂躏下,它支离破碎、混乱不堪,昔日繁荣不再。她不由为之叹息,为之痛心,为之抑郁。
从“一战”时期布鲁克等亲朋好友的死亡到“二战”初期伦敦城的破败,伍尔夫历尽刺激和折磨,发作了两次严重的神经崩溃。临终前,她在写给伦纳德和瓦尼莎的遗书里,反复提及自己听到了幻音,永远都不可能再康复,最终走上自杀之路。这就表明,战争与伍尔夫的精神状态存在着紧密联系,法西斯暴行对伍尔夫的精神损伤也是至为巨大、不容忽略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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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2017年湖南省教学改革研究项目《多维视域下的中文专业外国文学教学与应用型人才培养研究》;2017年湖南省社会科学联合委员会项目(XSP17YBZZ064);2017年湖南省教育厅项目(17C083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人文科技学院文学院;湖南省双峰县杏子铺镇杏子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