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的红烧肉

李燕

一

夜幕降下来，月亮在槐树枝后面偷笑，蓝绸子般的夜空布满了眨眼睛的星星。牛金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姐姐和三哥已经在炕的那头睡熟，爹娘也在隔壁的东屋打起了呼噜。牛金把小脑袋悄悄探出被窝，抿嘴一乐，借着屋外的月光，蹑手蹑脚溜出了屋……

牛金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一片菜地。刚刚开春，爹已经翻整过土地，撒了鸡粪，平整之后，就等着播种了。爹说，这是块宝地，种什么就得什么。牛金挑中边角的一小块地方，看来看去这儿最保险，阳光充足还隐蔽。

夜黑风高，鸡圈里的公鸡都已经熟睡了。牛金握着小铲，仔细回忆着爹播种时的场景。然后学着爹的样子，开始挖坑、撒种、填土，还找了两块石头做记号。大功告成，牛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里乐开了花。

悄悄溜回屋里，大山一样的兴奋让牛金的心脏狂跳不已。很快，牛金带着对红烧肉的念想沉沉睡去了。

二

三叔家今天摆席，贺小儿满月。爹就带着最小的牛金出来见见世面。席是传统的八八席，有钱人家，摆酒也是阔绰，九个压桌碟，八个小碗菜，八个大碗菜，寓意九九归一，四平八稳。

爹拉着牛金默默地坐到角落，自打记事起，别说没有吃过，见都没见过这么多吃食，牛金瞪大眼睛，不敢动筷子。

牛金吃肉的机会并不多，吃顿肉对他来说就是过年了。

最后一块红烧肉带着汤汁此刻正趴在他的碗里，红通通的，油花花的，透着一股子锃亮。牛金忽然有些难过，这块肉吃了，就好像没有盼头了似的……

牛金扒拉着碗里的红烧肉，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突然间就想起了爹爹常在嘴边念叨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那些话，嘿嘿，不如……此时此刻，这块被赋予了神秘力量的红烧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牛金家后院的菜地角落里，等待生根发芽。它在牛金的梦里比槐树长得更加高大，粗壮的枝丫笔直地伸向天空，枝头挂满了油光亮亮的红烧肉，满院都是肉汤汁的香味……

三

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稍晚，趁着春雨，大地在温润中逐渐复苏，张开双臂，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春耕。

牛金的心也渐渐亢奋起来，麻溜儿地跟随着爹的脚步，奔走于田间地头，握着小铲的手，也更加有力起来。

忙完耕地里的农活，爹开始平整后院的菜地，牛金蹲在墙根仔细观察着，生怕漏了哪个步骤。爹已经播完豆角种子，提着水桶，开始一个坑儿一个坑儿地浇水。牛金小跑过来，抢过水瓢，笑嘻嘻地说：“爹，我来！ ”路过红烧肉时，他特地多浇了一些，轻轻地对红烧肉说，喝水吧！

从那天以后，牛金每天都去后院，跟在爹身后，给后院的种子们浇水、翻土、施肥、除草。爹告诉他，赶上好天气，五月初，种子就该破土发芽了。牛金一直记着这句话，巴望着赶紧到五月，就能看到红烧肉的小苗了……

四

爹说的没错，刚到五月，豆角和黄瓜已经冒出了嫩芽，一个坑里三四棵苗苗，鲜嫩得很。

牛金每天都来查看发芽的情况，其他的地方都一片葱绿了，自己的那个犄角旮旯还是光秃秃的，心里不免一阵嘀咕，难道是种得不对吗？

牛金挠挠头，正午的日头晒得他有些发懵，明明和爹一样的方法，为啥红烧肉小苗没有动静呢？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去问爹，否则红烧肉就被发现了，再等等，说不定，红烧肉金贵，要挑时辰才出来！

爹看着挠头的牛金，笑笑没说话。这个机灵鬼，开春之后，一直和自己在地里忙活，眼瞅着从白胖白胖变成了黝黑黝黑……

豆角苗苗已经长出了老高，爹抱来了一捆竹竿，准备搭架。

牛金在墙根剪布条，准备绑豆角秧。这半个月老天爷赏脸，都是艳阳天，种的秧苗也出得快，牛金望着满地的秧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一张小脸苦成了瓜。

一根根竹竿斜插进地里，在天空会合，绑上麻绳固定就算搭成了。

爹把架子都搭好了，牛金跟在后面把秧苗绑在竹竿上。粮食瓜豆都有自己的灵性，知道春生夏长，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估计到五月端午就能开花了。

牛金和爹并排蹲在墙根下，喝着水，望着两排刚搭好的豆角架。微风和煦，牛金瞥眼看着自己的那个犄角旮旯，想不通这是咋回事。

五

失望归失望，牛金并没有打退堂鼓，依旧勤劳地浇水、除草，丝毫不敢懈怠，甚至比之前更加勤快。小脑袋瓜里的那棵红烧肉大树，依旧高大……

进入六月天，可就真热了，菜地里的黄瓜豆角西红柿、小葱茄子西葫芦，噌噌地往上蹿。

牛金戴着自己的小草帽，肩上搭着娘裁的手巾，提着小桶，挨个浇水，走到自己的那个犄角旮旯，心里不禁问，为啥就你不出苗嘞？人家都开花了，爹说就快打果了，你咋就是不出苗嘞？！牛金心里越想越来气，索性将小桶往墙根一摔，蹲在地上闹起脾气来……

此后，又等了七八天，红烧肉还是毫无动静。

一个阴天的午后，牛金坐不住了，眼看大雨将至，牛金决定赶在大雨前再去看看红烧肉种子为啥不出来，今天非得弄个明白！

他小跑到后院，拿着小铲，望着那一小块属于自己的秘密天地。

两个多月前，夜黑风高，带着对红烧肉的渴望和念想，他把红烧肉不声不响地种进了土地里。日日看护，夜夜期盼，满心指望着能长出参天大树，现如今非但没有大树，就连秧苗都没有破土而出。

小铲轻轻地铲着。

雨点开始落下来，天也沉得更厉害了。牛金惊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坑——当初种下的红烧肉没了踪影！

牛金彻底急了，豆大的雨点落在他的脑袋上，小铲被他扔在一边，四周被挖出了一个大坑，依旧没有红烧肉的踪迹。为啥啊！牛金哇的一声，混着雨水，大哭起来。

六

爹从地里赶回来，一进门就听见牛金哇哇的哭声，雨已经大了，院子里一片湿滑。

“咋啦？！哭成这样？！”

牛金不抬头，抱着膝盖使劲儿哭。

雨越来越大。爹蹲下身，拉起牛金的小手。

牛金止住了哭，桃子似的眼泡肿胀着，噘着嘴。

被雨水打过的菜叶子更加鲜亮，雨水打落了一些小花，但更多的小豆角小黄瓜依旧乐颠颠儿地挂在藤上。牛金看着爹，说了实话。

爹一乐，转过身，把儿子抱在身前，一同望着雨水刚刚冲刷过的这片菜地……

“儿子，红烧肉种子没有出苗是因为它还有其他的使命，它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化作了肥料供养了其他的小苗。你在上面耕种，它在下面滋养，这片菜地里的每秧小苗都有你们的功劳。真正的收获不是等它出苗，不是等它结果，而是在你付出劳动时候的喜悦里呀！”

牛金的眼圈又紅了。爹给他擦擦脑袋上的雨水，牛金不好意思地笑了……

满园满眼的绿色，透着青翠劲儿，牛金把扔在一旁的小铲重新捡了起来。

这满园子的菜就是他种下的最好的种子，执拗的心思就是他对种子们最好的滋养……

已经淋得湿透的爷儿俩站在菜地中央，爹摸着牛金的湿脑袋。

“儿子，快看！”

一道绚烂的彩虹挂上了西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