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魏书钧冷峻镜头后的炽热内心
2021-02-04叶云
叶云
一辆吉普车,就像车主的恋人,一起开过很多不寻常的路,后有了这部电影的创作初衷。在影展看完《野马分鬃》的观众都暗自叫绝,因为导演的镜头语言始终很冷静,很克制,即便是一群野马与吉普车在草原上纵辔狂奔的戏,也带着在思考的旁观者的视角。不熟悉魏书钧的国外媒体,会把他想象为一个四十岁上下,还保持着诗意浪漫的老人家,而大家也会同样认为周游是一个疾风野马般的不羁少年。其实魏书钧导演刚29岁的年纪,而男主角周游的外在性格极其沉稳,他甚至不爱在外面吃饭,一日三餐都自己做。导演找到了很巧妙的方式,躲在摄影机后去表达,周游则躲在角色后,逐渐让大家去熟悉并了解他的多面性格。
镜头和角色就是他们最信任的伙伴,他们都过了那种不断与世界去碰撞,撞到头破血流的年纪。导演用他极致的理性去隐藏自己的野性,周游用他极致的成熟去隐藏自己的少年气。于是,他们一见如故。在电影公司经过正儿八经的castina之后,他们就抛开剧本,在一起打篮球、玩滑板、聊球鞋、聊HipHop。开机后,两个人的默契更是达到巅峰,顺手一送,感觉就对,很多“表演”都是真实自然的在现场诞生。
倒计时18小时就要杀青的那天,剧组在内蒙的大草原,导演和周游忙前忙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周游跑到帐篷前找到魏书钧,两个人放下手里的事情,出去走了一走,周游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地哭了。剧组一百多人正在拍的是戏中一场杀青的戏,戏中戏拍完,他们大伙儿也即将杀青,大家心里明白,嘴上都不说破,眼神中藏不住的不舍。为了出戏,周游杀青后第二天立即剪短了头发,而魏书钧只能克制情绪,他知道分开后,他还有剪辑、配音等很多工作要做。
这一天的天气和《野马分鬃》杀青当天特别像,阳光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在没有任何反光下,大地的颜色更显厚重。魏书钧和周游分别驱车穿过郊区的旷野,同时到达。自平遥电影节之后,时隔两个月,他们再碰面,再次聊起这部电影与他们的关系,对于主创来说,更像带着旁观者视角,梦回拍摄现场。
从虚到实,从陌生到熟悉
周游:“我很早就在网上看了魏书钧的毕业作品《延边少年》,立即发消息给工作人员,说想认识那个导演,结果一直找不到。隔了差不多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我刚拍完《风犬少年的天空》,从剧组回来后,经纪人让我见个人,去的是阿里影业的公司,见的就是魏书钧导演。特别巧,我们就像在互相寻找。”
魏书钧:“周游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天生的敏感,只不过他外表比较酷啊。他只是在面对外界时,用一种他舒服的行为方式,但他内心是敏感细腻的,有南方人的那种细腻。我们上来都没聊剧本,就是互相了解彼此的生活,年轻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儿等等。”
周游:“之前我有一个发小,他有辆车,我们就从南京到北京,差不多开了十二个小时。那时候大约2012年吧,那会儿我已经决定来北漂了。是有一段时间的感受和经历很有共鸣。对我个人来说,在拍摄时,我最直接的感受是,最后阿坤他只是在思考,思考人生这个阶段,学会去接受自己,也学会了该如何调整去过他想过的生活,是开放的结尾,没有说他一定是会接受规训。当然每个人的解读不一样。我想,对于导演来说,可能也还在思考中。”
魏书钧:“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和片中阿坤的状况还不太一样,我现在已经开始享受中年危机了。其实人生就是不断去面对自己的选择,同时也接受命运的安排。”(笑)
周游:“开机了十几天,拍学校里的戏那会儿,我们已经非常熟,也无需多说,都是很自然很舒服的。比如前期拍阿坤買了这辆吉普车之后,开在学校路上嘚瑟那一段,我们也没有想具体怎么开,正好堵车,我们就从马路沿上开过去。”
魏书钧:“打破常规。”
周游:“一切都是很真实自然的发生,基本按照剧情来,但有很多现场发生的细节。”
魏书钧:“很多戏是现场的即兴创作,比如阿坤去接女朋友下班那场戏,我之前画分镜时,是打算把他俩分开,阿坤在下面看,我们从上面拍这个女孩。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到了现场,看到那个电梯的玻璃是透明的,我说,那我们就在这儿表演,女孩可以给阿坤一个气球,然后先乘电梯上去,两个人在电梯里时,让大家去猜测,这个女孩跟他什么关系,后来两人才开始对话。从观赏电影的角度来说,它提供了更好的一种视角;对阿坤来说,一开始他对于女朋友的打扮感觉是新鲜的,是赞赏的,但后面离开了玻璃透视,到了台下的视角去看,他又有些回过神,觉得不可以让女朋友在台上去面对这么多观众。这场戏不是剧情主线啊,但是很有趣味。很多人说作者电影,但我没有想怎么拍就怎么拍,那是作者电影的惯性,我还是有很多巧妙的设计。另外,我觉得电影的一种真正的诗意,不是被强调出来的,是深藏其中,要去发现的。”
周游:“从表演上,我也很明显地感受到,镜头和角色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条通道,我也躲藏在角色后,那里是非常安全的。安全感在于,某一刻,你突然把自己真实的那些感受、想法说出来时,大家不一定会完全接受,但如果是在角色后去表达一些观点的话,这种方式会让人更好理解吧。我享受其中,是找到了这样的方式,通过角色,去表达自己的不同面。”
自由生长,自成方圆
周游:“我特别难出戏的,是后期,在内蒙的一个草原。我们在北京时,气温都三十多度,而那边温差特别大。最后那一两天,我俩一直都没有说话,魏书钧也在忙着调度,而剧组距离杀青倒计时是按小时算的,那会儿我非常不舍。”
魏书钧:“那场戏拍的就是这帮哥们杀青,有的工作人员特别兴奋,我觉得那个兴奋是真实的,他们知道自己在拍的戏中戏要杀青,也知道自己同时要杀青。有一天晚上,周游把我从帐篷里叫出来聊天,走着走着他哭了。我说,你哭什么呀,还没杀青呢。他说,我们一直保持一种比较良性的较劲也好,交流也好,但还有两天就结束了,很不舍。我就故意笑他,正说着呢,我们戏里那辆道具车,车上也没人,和戏里拍的一模一样,突然车灯就闪了两下,‘滴滴,好像那哥们也知道他要杀青。我其实也百感交集的,这—下,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我就说,没事,咱们还有好几天呢。后来,最后一场戏拍到晚上八、九点,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这边喊着杀青,周游那儿就赶紧去把头发剪短了。
周游:“我想,既然結束了,那就彻底结束吧,我想快速回到我自己的样子。剪头发也是借助一个方法,让自己赶紧出来。”
魏书钧:“作为导演,你没办法,你要做整体的判断,得稍微保持客观理性一点,不能沉浸在某一种情绪里面。每天我的工作都在做选择,比如说今天我们是在帐篷里聊天呢,还是在车里面?外面有没有风呢?外面温度是怎样呢?他穿什么衣服跟你聊天呢?是一个什么样的谈话氛围?最后大家看到的电影可能是做了一万个选择的结果。文本是很抽象的描述,但是电影要非常具体。所以现场,我要把这些东西落地变成实际。”
周游:“2008年的时候,我拍过一个电影叫《镜像人》。那个角色是我的起点,刚开始从表演创作中找到感觉,找到了一些自己。他一开始,总是在面对很多不得不做的选择,不断地自我放弃,不断地迷失。到后来,他终于找到愿意为之坚持下去的不灭的信念,那个过程,带给人希望,也有点像我现在。我觉得我和角色真的是相辅相成的,塑造人物,同时收获的一些东西,塑造自己。”
周游:“你之后要拍的一部新作品,是什么样的一个设定?”
魏书钧:“题材不一样,那个剧本文学性比较强,是讲一个发生在相对闭塞的小镇,四段独立的故事。我原来一直拍自己写的本子,这次算一种尝试,拍别人写的剧本。它给我感觉是比较现实,有一点失落的故事。我看过一本书叫《第十一种孤独》,有点那种感觉。”
周游:“还是说回到《野马分鬃》,今天的天气、环境,就和杀青那天很像。”
魏书钧:“是的,直到电影慢慢地做完了,后期、声音、调色都做完了,去影展放映了,我就有一种感觉,这片子似乎不是我拍的。它真的像有了生命一样,自己要去各个地方,有时会给我来信,说‘我在这儿受欢迎,有时候会说‘被别人批评了。我觉得我跟它的关系,看起来告一段落,它就像我自己的孩子独自去远行,又像一颗种子,自由去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