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鹤人和地球最后的4000 只白鹤
2021-02-03黄孝光
□ 黄孝光
“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5月11 日凌晨5 点,彻夜未眠的周海翔在朋友圈更新动态,白鹤“419”已失联13 个小时。
“419”是这只白鹤的代号。在周海翔的镜头里,这是一只让人心生怜悯的白鹤。白鹤因为一身洁白无瑕的羽毛,别名雪鹤,“419”却毛色泛黄,走路时一瘸一拐。它的状态糟糕极了,其他白鹤迁徙时速高达100 公里,而它头一天迁徙的距离只有9 公里,被同伴远远抛在身后。
每年春秋两季,白鹤迁徙时节,周海翔也常常处于“失联”状态。作为野生动物保护专家,他整日蹲守在野外,一方面调查白鹤等候鸟的生境,另一方面通过卫星跟踪器追踪被救助候鸟的迁徙动态。
借助卫星跟踪器,周海翔两年来对“419”的迁徙进行实时跟踪,勾勒出一张周而复始的白鹤迁徙图。循着这张图,周海翔等数十名志愿者一路为其保驾护航。毒杀、枪击、雾霾、食物短缺、栖息地消失……白鹤的迁徙之路,远比他们预想的惊心动魄。
白鹤在世界范围内一共只有4000 余只,被认定为全球极危物种、中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但在学者和志愿者们看来,对白鹤的保护力度与其珍稀程度相比远不匹配。
此刻,“419”正在进行获救之后的第三次北迁。自4 月上旬从鄱阳湖起飞后,它脱离了鹤群,和伴侣也走散了,独自踏上飞往西伯利亚的5000 多公里归途。
中毒的“大白鸟”
两年前的春天,周海翔首次在辽河滩遇见“419”。
当时他在跟踪观察一个鹤群,“419”正在河对岸扑棱着翅膀,似在挣扎。发现异常后,周海翔驱车绕行十几公里过河,看到一只成年鹤和一只幼鹤已经死亡,而“419”口吐白沫,明显是中毒症状。还有一只白鹤中了霰弹枪,两枚脚趾被打断,右侧翅膀也被打穿了,血流不止。
发现中毒的“419”后,周海翔与同伴在现场找到了两枚弹壳和大量泡过毒药的玉米粒。他们第一时间给两只幸存白鹤戴上黑色眼罩,注射解毒药、初步包扎止血后,紧急送往沈阳猛禽救助中心。中枪白鹤因其枪下逃生的经历,志愿者们给它取名“枪生”。中毒白鹤戴上了编号为“419”的环志,并以此为名。
为避免产生应激反应,获救没几天,“419”和“枪生”先后被送往獾子洞湿地紧急放飞。周海翔给它们佩戴了卫星跟踪器,安上跟踪器后,这两只白鹤成了周海翔日夜牵挂的“家人”。
何处落脚?
今年4 月8 日,“419”从鄱阳湖起飞,再次踏上北迁之路。
和2018 年秋南迁的境遇相似,“419”耗时近半个月,才飞完原本只需3 天的里程。候鸟飞行,遵循特定的“航道”。每年秋天,自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白鹤在东北补充了足够的体能后,通常跨越渤海,经停黄河三角洲,之后直接飞往江西鄱阳湖。
分属不同鹤群的“419”和“枪生”,飞行轨迹不尽相同,并且每年都在发生变化。自它们的脚步踏入中国,周海翔便开启了实时追踪模式。运动量和体温的异常波动、航向的明显偏离、不正常的落点、休息时突然的位移……这些在周海翔看来都是危险信号。
尤其到了南方,除少数几个自然保护区之外,沿途多是人口密集区,一旦落单或者受伤,它们将面对生与死的考验。为了保护它们,周海翔专门组建了微信群,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数十名志愿者纷纷加入,根据周海翔的指令行动。
2018 年11 月29 日,“枪生”在骆马湖改变航向,沿京杭大运河北上至微山湖一带,连续飞行33 个小时后,停落在豫皖交界处的一个小水塘。降落之前,它的飞行高度降到50 米,飞行方向变化不定,说明正在寻找落脚点。
黄河三角洲到鄱阳湖有1000多公里,“枪生”此番不正常的迁徙,揭示出这段路途无处歇脚的尴尬处境。为寻解决之策,2019年春,周海翔对“枪生”和“419”的飞行轨迹作了线上复盘,并且针对关键点位到实地走了一遍。
这段路程难寻落点,白鹤需要日夜兼行。体力不够者如“枪生”,则往往面临迫降难题。“我们应该为它们找到一块合适的落脚点。”周海翔一直为此发愁,却意外发现,迷航的“419”帮他找到了答案。
腿脚不便的“419”自骆马湖偏航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到达江苏盐城,最终飞抵苏皖交界的石臼湖。它在石臼湖停留了13天,在此之前,石臼湖同样没有白鹤经停记录。
石臼湖是长江下游唯一的通江湖泊,总面积207.65 平方公里,由古丹阳湖分化而成。周海翔在湖岸看到大量渔网堆积,原来这里曾盛行围网养殖,生态遭破坏,后在中央环保督察组监督下,当地启动退渔还湖整治工作。这项工作在“419”抵达之前刚刚完成,清理渔网后,水滩露出,白鹤得以停留。
最后一块越冬地
2018 年冬,向东偏航的“419”和向西偏航的“枪生”,均用了半个多月时间,抵达原本只需耗时2 天的越冬地——鄱阳湖。
白鹤原本在全球有东部、中部和西部3 个种群,分别越冬于中国、印度和伊朗。其中,中部种群于1982 年消失,西部种群数量为个位数,目前世界白鹤总数约4000 只,几乎全部为东部种群。
对东部种群而言,鄱阳湖作为越冬地的地位已然无可替代。目前,鄱阳湖的白鹤种群数量超过了全球总数的98%。“这就好比所有鸡蛋都放在了一个篮子里。如果鄱阳湖的栖息环境被破坏,白鹤恐将遭受灭顶之灾。”北京林业大学学者贾奕飞撰文道。
鄱阳湖对白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在环保人士看来,这一越冬地目前正遭遇危机。
2016 年11 月,江西省政府提出建设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
消息传出后引起争议,赞成者认为建闸目的是保持鄱阳湖的水位,对生态环境保护利大于弊;反对者认为建闸会破坏候鸟栖息环境。
5 月11 日,因 为“419” 长时间失联,周海翔紧急联系志愿者前往通辽探视,发现“419”仍停留在原地,所幸虚惊一场。5 月12 日,周海翔的电脑数据平台意外弹出“枪生”的数据——它已抵达俄罗斯雅库特,那儿有基站传出信号。和“419”落单的处境不同的是,“枪生”在北迁时被发现有伴侣和幼鹤同行。
5 月12 日下午,“419”抵达图牧吉保护区。周海翔说,这是唯一一处离开獾子洞湿地后,它不必到周边农田取食的区域。从鄱阳湖到此约2000 公里行程,它花费了35 天时间。离终点西伯利亚还有3000 多公里,它将失去志愿者的护航,一路向北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