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想象, 从热爱生活入手
2021-01-31李明海
李明海
审美想象, 可能对许多语文老师来讲, 近似 “务虚”, 但就其在语文教学和学生生命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而言, 显然是不可或缺的。“审美鉴赏与创造” 是语文四大核心要素之一, 而同时, 学生的语言建构、 思维发展与文化传承, 又有哪一样离得开审美想象呢?
作家曹文轩担任部编版小学语文教材主编, 他曾直言, 之前的语文教材 “对培养学生的想象力还不是很理想”, 新教材更注重教材的人文精神和语文性, 教师应该着重培养学生的语言实践能力, 提升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 而落实语文核心素养的关键要素之一就是学生想象力的培养。
听过两次曹文轩的现场讲座(也整理过七八千字的讲话录音),他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来谈写作中的 “无中生有”, 强调在写作中,“无中生有” 是 “褒义词”, 而文学大概就是培养这种能力的最有效的方式。 因为文学的主要手段就是想像、 虚构和创造, 从某种意义上讲, 文学就是 “无中生有”。
那么, 这种审美想象力从哪里来? 曹文轩谈学生作文, 也说好作文靠 “凝视”, 只有仔细打量、 凝视这个世界, 才能发现它的无比丰富与美妙, 未经凝视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
结合自身的语文教学实践, 我觉得, 培养学生的审美想象力, 不妨从热爱生活入手。 立足教材和课堂的主阵地, 多方关联真实的自然和生活, 借以熏陶培养学生的审美情趣, 为孩子们插上想象的翅膀,促进语文素养的全面提升, 也为他们的身心健康和终生幸福奠定基础。
一、 从课桌到天空, 考前考后的三个小故事
对老师和学生而言, 考试始终都是绕不开的要务。 有时候, 简单地看起来, 考试与审美, 与想象,好像不能完全一致, 难以 “兼得”。
某次考试前, 从朋友圈里看到, 本校一位大家都非常敬重的语文前辈周忠敏老师发了这样的内容: “周二 (当日考试) 过完带娃娃们去植物园走走, 纯走, 不写作文。 路边的细叶榄仁短短两月完成了长叶、 开花、 结果的全过程; 植物园的芒果树上已满是芒果; 错过了石榴开花, 不能再错过石榴结果……”
而考完当晚, 我随手抓拍了一组晚霞的图, 投给孩子们看, 标题为 “今日的晚霞”, 我的意图是告诉学生, 每刻的晚霞都是永不可复制的, 甚至 “普通” 的晚霞, 当你“凝眸” 时, 都能发现大美。 是的,他们从教室屏幕上看到时都爆发出惊呼, 其实呢, 就是窗外天空刚刚发生的故事而已。 当时正好有位做事认真的同事, 给我发来信息, 说自己每天早出晚归, 花大把时间在教学和辅导上, 奈何学生就是不上进云云, 我顺手也把这些图当作回复发过去, 建议稍微换个方向或方式, 让课堂, 让自己跟孩子们的相处都能更快乐一点儿。 同事感叹说“做您的学生真幸福! 希望我的孩子未来也能遇到像您这样有大爱的好老师”。 当然是过奖了, 我在回复时引用了日本记录片 《人生的果实》 的一句话: 缓慢而坚定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坚定地认为, 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类似的经历, 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那是6 月底期末复习的时候, 晚修第一节课, 晚霞上来了,教室内外红彤彤一片, 感觉正如冯唐所说的 “内心肿胀”, 于是跟班上孩子们丢下书本, 离开课桌, 一起看了大半节课。 楼上楼下, 好一阵喧哗。 后来班上好几个孩子都写了这个内容, 集中登在当周的班级作文周报上。
我在当时的微博里记了这件事: 台风要来, 闷在教室里吹冷气。 晚修布置了学生复习二类字。教学楼是如四合院般围成个天井状。 天色尚明, 有学生注意到外头对面墙上映出的粉红晚霞。 叫学生稍安勿躁, 我自出去看了看, 奇美, 惊叹。 想想二类字早晚见, 晚霞可就一会儿功夫。 遂宣布, 看晚霞去。 齐奔去走廊西头。
大美无言。 孩子们的嘴巴却是一刻不停。 更兼楼上楼下奔走, 似乎还会有更合适的观赏角度——自然也会错过一些急速变化中的美。我倚着楼廊尽头向西的铁栏, 看落日形成的巨大射线如长剑刺破苍穹, 云霞变幻, 七彩铺陈。 群鸟掠过彩霞, 如黑色剪影, 风中欹斜。忽听一个孩子叹道: “唉, 不知我妈妈看到没有?”
班上两个孩子那时写的同题作文 《夏天最美是黄昏》, 后来陆续发表在 《阅读与作文》 和 《作文周刊》 杂志上。
那届孩子现在大多已经上大学了。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我, 跟这一届孩子们, 都记住了生命中的这个黄昏 (大概没有人会记得那次期末考试的成败吧)。 ——感到莫名巧合的是, “五一” 假期行文至此, 看到 QQ 空间里, 那届学生中一个叫江龙的孩子刚刚上传了完整的落日和晚霞的图片。 跟他聊到此事, 他说 “是的, 不会忘记”。
二、 从课堂到生活, 审美想象的靴子如何落地
1. 教材留白处
部编版教材在编排过程中对语文要素有充分考量, 老师们教学过程中需要不断发现、 发掘教材留白之处, 这也正是审美想象的发挥、运用和培养的空间。 在充分了解学情和发挥学生自主性的前提下, 对教材的深入了解, 对文本的多角度探究, 都是大有可为的。
仅以笔者所教的四下语文为例。 茅盾先生的 《天窗》, 大概正因为写的是老房子, 旧时情致, 隔着一段悠远的时空, 孩子们不免在好奇中产生了丰富的想象。 课后有个问题: 为什么通过天窗感受到的风雨雷电的威力比在露天真实感受到的要大十倍百倍? 通常 (或标准) 的答案是, 因为通过天窗感受到的风雨雷电, 可以通过想象被无限夸大。 但有个孩子大体上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人在屋内呀, 风雨都淋不到, 雷电都不能进来, 所以就会觉得新鲜刺激, 感觉就放大了很多倍。 当时大家都觉得这回答有点偏离了标准答案, 可又分明是人人都有的体会呀。 随后, 我却在朱光潜先生 《谈美》 中找到了答案:“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 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 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 你想, 人在风中雨中, 浑身湿透, 会想着要赶紧躲避, 以及担心雷电的各种危险,哪顾得想其他? 又哪有美可言? 而在木门紧闭时, 透过顶上玻璃的天窗看满天风雨, 正处于最恰当的“距离”, 于是, 想象中的放大无数倍的狂风暴雨, 就如电影一样 “精彩” 上演了。
《天窗》 中还有一个特别的量词, 被有心的孩子抓住了, “你会从那小玻璃上面的一粒星, 一朵云, 想到无数闪闪烁烁可爱的星”,孩子问为什么不是一 “颗” 星, 而要用一 “粒” 星? 这是我在别班听课遇到的情形。 当时老师显然没想更多, 只说两者意思是差不多的。听完课后跟老师交流时, 我大概讲了自己的看法 (当时并没有查到原文出处及其他教材选文如何改编等)。 首先茅盾那个时代的现代作家, 都有深厚的古典文学积累, 也是文言与白话文的过渡时期, 常有文白夹杂的情况, 用 “粒” 字似乎更雅, 给人更小更清晰立体的感觉, 同时仄声字读起来也更响。 或者, 也可做一个更为开放的处理,让学生由此想开去, 想想还遇到过哪些量词用法比较新鲜的? 学生应该可以联想到一轮红日, 一弯溪水, 一枚树叶, 甚至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等也未可知, 这就是一个可爱的审美联想了。
有个来自东北的非常优秀的应聘老师来试教 《记金华的双龙洞》,讲得很不错。 其中一个句子, “山上开满了映山红, 无论花朵和叶子, 都比盆栽的杜鹃显得有精神”,朗读指导很到位。 课后我问一个学生, 为什么这句要把 “映山红” 和盆栽的 “杜鹃” 两者拿来作比较?孩子答不上来, 来自东北的老师可能并不知道, 这 “映山红” 也就是野生的杜鹃, 是同一种花。 同一种花, 在山上野生的反而开得更好,作者会觉得有些惊讶。 我曾在江西呆过半年, 春天见识过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的映山红。 但把野生的杜鹃叫作 “映山红”, 这就不单是一个知识而已, 更是满满的画面啊, 是大自然的大手笔啊, 是生命最蓬勃的状态呀, 这都是可以用来做审美和想象的二度开发的。
2. 童心欢跃时
儿童嘛, 天然是有着赤子之心, 他们的许多所谓天真的想法,在成人的思维中, 是难以企及的。我觉得自己能做的, 是立在路边为他们鼓掌而已, 是尽力去呵护不被打扰罢了。
我曾给孩子们出过一个题目,“风从门缝吹进来”, 要求改成一个拟人句。 在孩子们笔下, 风是有面貌, 有神态, 有情感, 有撩人的动作等等, 许多改写的句子可称生动有趣。 当改到业盛的作业时, 我当时就在办公室里念出来了: “风收了收肚子, 从门缝挤进来。” 这简直就是儿童诗啊, 那个滑稽的可爱的笨拙的透明的风啊。
我一直给孩子们上节气的课,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每到下一个节气, 当孩子们从各种学科的学习里抬起头, 看到我打开的课件、 写下的节气名称, 我最愿意听到的就是那句: 哇, 就到谷雨了哦! 感谢在光阴流转里如约而至的一个个中国节气, 那一刻, 他们是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感受到了时间匆匆的步履和沉甸甸的份量。 上完课, 我会尽可能带他们去湖边、 去植物园走走看看。 我带他们认识植物园的海南红豆树, 在树下吟诵 “红豆生南国”。 带他们去找 “痒痒树”(紫薇), 孩子们纷纷伸出手去轻轻挠那洁白光滑的细细的树干, 笑语盈盈。 偏就在这样的氛围里, 念慈忽然指着树下的草丛说, “你们听, 有虫子在叫!” 尽管认真去听,也很少有孩子能听到。 这是怎样的玲珑一颗童心啊。 让我想起一篇小故事, 诗人和朋友穿过纽约中央公园时, 诗人忽然说, 听, 虫子在叫! 但好像没人能听见。 诗人扔下一枚硬币, 立刻, 许多人循声转头。
有回因为各种杂事, 中间有几周没去植物园了, 上课时我忽然问: 你们还记得惊蛰时在植物园看到的小蝌蚪吗 (那时只比芝麻大一点儿), 它们现在怎样啦? 我以为孩子们会全然不知, 谁知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许多孩子说晚上听到小水池的方向许多青蛙在叫。 还有几个女孩同时站起来跟我说, 她们自己偷偷溜去植物园了, 看到两只昆虫在交配呢, 还争着比划那两只昆虫的大小和样子。 对于孩子们的那份新鲜和好奇, 我倒一点儿不奇怪, 因为有回一个孩子伸手给我看一个断了尾巴的小壁虎, 握在手心, 很欢喜的样子, 我看完, 劝他给放生了 (我是不大愿意去触碰它的)。
刘勰在 《文心雕龙》 中提出了“神与物游” 的中国传统审美思想,这在童心世界里是非常容易达成的, 因为孩子们的审美, 往往都是超越功利、 往来无碍的。
3. 自然凝眸中
也就是曹文轩强调的儿童要能够仔细打量、 凝视这个世界, 才能发现它的无比丰富与美妙, 从而展开自己的审美想象。
这需要有心地去设计和引导。
我们年级语文科组近两年的做法是每周布置周末实践练笔活动,把时节、 节气、 教材、 生活、 传统以及写作整合起来, 提出周末实践主题, 引导孩子们去观察自然, 感受身边无处不在的美。
我们观鸟, 观星, 观察昆虫,观察植物的花和种子的传播, 放风筝, 剪雪花, 立蛋, 斗蛋, 养鱼养花, 品尝小吃, 坐公交, 采访爸爸, 搜罗旧物的故事, 整理先人的事迹, 做家庭游戏, 做菜, 学家乡话, 主动与陌生人交流等等。 我们区分校园里的戴胜和布谷鸟, 欣赏戴胜顶上的彩色羽冠; 认识冬季星空的猎户座和金牛, 想象传说中猎户斗金牛的场面; 做树叶贴画, 把大自然的色彩造型与孩子想象的世界结合起来。 斑鸠和布谷的鸣声接近, 意义却迥然不同。 自从跟孩子们聊到汪曾祺散文中写到的斑鸠“单声叫雨, 双声叫晴”, 他们再听到斑鸠叫, 就会侧耳倾听, 仔细判断, 会心一笑, 像是窥到了天地间的什么秘密。
今年五一假期, 我们的实践练笔活动是 “用植物拓染留住春天”(立夏未至, 尚在谷雨节气间)。 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使用天然植物染料给纺织品上色的方法。 现在更方便了, 淘宝有专门的拓染工具, 当然, 也可以土法上马, 两张纸巾夹住花叶, 轻轻敲打, 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快乐。 孩子们用这样的方式,和春天告别, 与花花叶叶对话。 他们会发现, 看上去娇嫩漂亮的花,拓染时往往色彩混杂斑驳, 融为一团; 而纹理清晰的树叶, 反而能敲打出鲜亮的绿色和细腻的纹理形状。 用专业的拓染小锤慢慢轻打,可以逐渐成型; 再尝试用其他的锤子可能就会太重, 敲出来纹理不清, 图案也没那么好看。 做成的孩子们, 最后把洁白的绢布提起来拍照发朋友圈, 或者定色处理后晾在阳台上, 都是最美的风景, 是一种深情的对春天的告别, 是最好的童年纪念。 而从另一个角度, 把植物最美的一刻留在了布上, 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方式。 这种对生命 (植物和孩子共同的生命) 本身的美好想象、 欣赏和陶醉, 会延续很长时间。
借助现代资讯传播, 短短几天, 不光是年级和班上的孩子们,好多大小朋友, 也都参与到这项仪式中来了。 你能想象到许多类似的场景在不同家庭重现: 大人孩子,好奇又小心的眼神, 兴奋而庄重的举止。 桌上散放着刚刚采来的各色花、 叶, 平平地展开两张洁白的绢布, 精心地置若干花叶于其间, 拈起小小的锤子, 非常耐心, 掂量着轻重和方向, 在声声捶击中, 在满满的想象和期待里, 一点一点地,让想象成真, 让美好定格, 让春天留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