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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灿烂千阳》的母女关系研究

2021-01-31刘亚兰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莱拉母女娜娜

◇ 刘亚兰◇

卡勒德·胡赛尼的小说《灿烂千阳》以三位女主人公的一生为线索,展示了在长期战乱、男权压迫下阿富汗女性的悲惨生活。通过讲述三位女性的苦难经历,小说从侧面展现出动乱、男权至上的社会现实,赞美了阿富汗女性的忍耐和坚韧,以及在困难和压迫面前所爆发出的巨大抗争力量。三位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展现了阿富汗女性从受压迫到反抗,从丧失自我到主体意识觉醒的过程,体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小说讲述了以娜娜、玛丽雅姆、莱拉、阿兹沙等组成的三代不同的阿富汗女性的故事,也形成了三对不同的母女关系。

女仆娜娜独自带着私生女玛丽雅姆隐居在远离城市的乡野,不公的现实使得她性情暴戾,导致母女关系呈现对立状态。女儿玛丽雅姆独自下山寻找父亲却因此改变了命运,母亲自杀,父亲虚伪软弱,她成为暴戾鞋匠拉希德的妻子,生活在丈夫的暴力阴影下,直到少女莱拉的出现成为她命运的转折点。莱拉美丽聪慧,却因战争而一夜家破人亡,为了保护与恋人的孩子只得被迫委身拉希德。两个女人最初水火不容,却在被丈夫虐待的共同经历以及日益相处中建立了母女般的关系。而莱拉的女儿阿兹沙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下不被父亲重视,却拥有着玛丽雅姆和莱拉两位母亲全部的爱和关注,在母亲细心保护下得以健康成长。因为她的存在也唤醒了两位主人公内在的母性力量,促使她们从屈从走向反抗。

《灿烂千阳》以其高超的艺术成就、深刻的思想内涵备受学界推崇,许多学者从女性主义出发,运用女性主义理论,如后现代女性主义、后殖民女性主义等,从作品自身出发,结合时代背景、作家创作动机等分析其中的女性形象,探究女性人物命运成因或其反抗历程,以及其中体现的女性意识,探讨女性从他者到自我主体意识觉醒的过程。但在经过对现有研究成果的整理归纳发现,目前对其中母女关系的分析还很少,只在其他研究论文中有所提及,并未深入研究。但小说中的母女关系也是影响女主人公性格形成及其发展的重要原因,在已有研究成果分析的除父权制影响、时代环境、女性内在性、姐妹情谊等因素外,女主人公的自我主体意识觉醒,从他者地位到找回主体性是不可或缺的一点。

女性主义理论对母女关系分析有着独特的视角,因此本文试图借助女性主义理论从母女关系角度入手阐释《灿烂千阳》。

一、关于女性主义

因为女性长期处于受压迫、被歧视的弱势地位,为女性争取权利、争取解放的女性运动应运而生,也因此诞生了众多的女性主义理论。女性主义理论产生以来,为女性实现从他者向主体地位的转变、争取女性的独立解放提供了重要依据。除了从父权制的压迫、经济根源、教育以及生育权等多个方面探讨女性地位低下的原因外,不少理论家也认识到母女关系在唤醒女性意识、实现女性独立方面的独特作用。

女性主义理论先驱人物西蒙娜·德·波伏瓦对母女关系有着深刻研究,她提出了著名的“女人形成”“他者”观点,而母女关系正是“女人形成”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影响因素,也促使女性从他者地位向自我为主体的转化。在其被称为“女性主义圣经”的《第二性》中,母女之间被认为是一种复杂的关系,这种复杂关系首先体现为母女间的对抗。对抗表现为二者间的对立,产生于母女间的控制与被控制,主要表现为母亲对女儿意识上的控制①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550页。。母亲总是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在女儿身上,希望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法去生活。当女儿拥有自主的想法或者开始质疑甚至抗拒母亲的意识时,母亲觉察到对女儿控制失败的危机感,在这种危机感下母亲越想实施控制,越会激发女儿的反抗。控制的失衡导致母女间的对立,进一步演化为母女间的这种对抗关系。

母女间也存在一致性关系,被誉为“法国女性主义三驾马车”之一的雷丝·伊里加蕾将母女关系比喻为“一个不会没有另一个而存在”,认为母女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她提出“主体间性母女关系”观点,即母女间存在相互影响的一致性,认为只有母女二人都拥有自身的主体性并且联合起来才是反抗父权制压迫的重要力量②乔楠:《女性话语重构与妇女解放——伊里加蕾女性主义思想解读》,湖北大学,2011年学位论文。。

学者成红舞认为:“母女关系的一致是二者在面对男性至上的社会规则时在选择上的相同”③成红舞:《他者间的关系——西蒙·德·波伏瓦对母女关系理解的伦理阐释》,《妇女研究论丛》2011年第4期。。母女间的一致性对女性自我身份构建起着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她在《他者间的关系——西蒙娜·德·波伏瓦对母女关系理解的伦理阐释》一文中通过对波伏瓦的《女宾》《名士风流》等作品对母女关系的叙述中,发现母女关系不仅表现为对抗性和一致性,有时也表现为一种保护性关系。母女间的保护关系源自女性的母性本能,主要表现是对女儿的关爱、保护和无私奉献。在外在物质世界上,母亲会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成长,极尽所能地避免她受伤害,在内在精神上能理解、认同并支持女儿成就自我。因此形成母女间最常见的也最富有温情的一种保护关系。

学者对母女关系的研究全面而深入,对分析女性主义文学作品有着重要参考价值。《灿烂千阳》正是体现母女关系主题,反映女性意识的代表作品,小说中体现的三对母女关系对主人公性格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影响,也是除父权制压迫、宗教战争等因素外,促使女性最终勇于反抗,从逆来顺受的屈从他者走向自我主体意识觉醒的关键影响因素。本文欲以与母女关系相关的女性主义理论为依托,从小说中女性从压迫到反抗的自我主体意识觉醒历程出发,分析《灿烂千阳》中的所体现出的对抗性、一致性、保护性三种不同母女关系及其对女性性格形成的影响以及所体现的女性主义思想。

二、娜娜和玛丽雅姆:对抗性母女关系

对抗性关系体现为母女间的对立,主要表现是母亲对女儿意识上的控制。当女儿质疑甚至抗拒母亲的意识时,便会形成对母亲的反抗,控制关系失衡导致对抗。波伏瓦在《第二性》中这样概括母女关系:“对母亲来说,女儿既是她的分身,又是另一个人,母亲既极其疼爱她,又与之敌对。”①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555页。女儿是母亲的分身,血缘让她们或是在容貌或是在性格上都有些许相似性。在女儿身上母亲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将女儿看作是自己的一个分身,在教育女儿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意识愿望投射到她的身上,引导她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或教导她不再犯和自己一样的错,弥补自己未完成的缺憾,或把自己的命运强加给女儿,努力把她改变成为一个完全像她一样的人。但女儿本身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意识。尽管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受到母亲的影响发生些许的改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想要逃离母亲的控制,在思想和行为方式上都和母亲产生分歧,希望自主以至于违抗母亲,渐渐和母亲预期的轨道脱离,甚至走上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当女儿不再百依百顺,开始反抗时,母亲看到女儿的这种独立毁掉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希望,不能接受自己的分身变成另一个人。一方一味地继续强加,另一方执着地想要逃离,母女间便形成一种对抗性的关系。

这种对抗性的母女关系体现在《灿烂千阳》中娜娜和玛丽雅姆身上,娜娜是波伏瓦所说既将女儿看作自己的分身,又当其是另一个人的完美再现。她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迫于生计进入富商扎里勒家里做女佣,却和主人扎里勒发生了私情导致未婚先孕。扎里勒懦弱无能,他的妻子们却将娜娜赶出家门,连亲生父亲也因为觉得耻辱而和她断绝了关系。在森严的等级制度和严苛的宗教压迫下,出身低微的她被众人遗弃,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带着私生女玛丽雅姆隐居在远离城郊的偏远山区。失贞的耻辱以及被遗弃的凄凉境地让娜娜将玛丽雅姆看作是与她敌对的“另一个人”,认为她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因此她总是不停地骂和讽刺女儿。当玛丽雅姆不小心打碎了她珍爱的瓷器,她咬牙切齿地骂她是笨手笨脚的小哈拉米,全然不顾那只是孩子的无心之失。当玛丽雅姆提出想要去上学时,她也残忍拒绝,并不忘打击说像她这样的女孩上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这看似敌对的一面也包含着复杂的爱,她也将玛丽雅姆当作是自己的一个分身。独自带着私生女生活的她完全可以弃玛丽雅姆于不顾,可是她还是忍受着被世人唾弃,哪怕生活艰辛也将她抚养长大。她不喜欢玛丽雅姆怀念父亲,总是无情刺破女儿对父亲的美好幻想,告诉她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只有忍耐的命运,男人只会怪罪女人。拒绝玛丽雅姆上学的要求也不失为一种保护,正如她对前来劝说的毛拉爷爷说的话:“如果你是真的关心她,那么请让她知道她是属于这里的,只能在家和她妈妈一起。外面根本不适合她。外面的人只会拒绝她,让她头疼。”①卡勒德·胡赛尼:《灿烂千阳》,李继宏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0页。她将自己的命运强加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像她一样学会安分守己地忍耐,又不希望女儿像她一样遭受欺骗和背叛,因此一直引导控制女儿向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不愿女儿再犯她所犯过的错。

母亲对女儿的这种复杂态度必然导致母女间的对抗关系,娜娜与玛丽雅姆之间的对抗在对待父亲扎里勒上最为明显。娜娜因为被扎里勒抛弃所以憎恨他,每当玛丽雅姆流露出对父亲扎里勒的想念时,她总是毫不留情地用最冷酷的语言想要打消她一切幻想,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父亲是何其虚伪无情,让她不要妄想得到他的宠爱。可她越是要阻止女儿对父亲的爱,女儿的反抗意识就越强,无论娜娜怎样向她灌输扎里勒的种种缺点,她也始终认为父亲是爱她的。不同于母亲的暴戾,父亲总是温柔和蔼,他每周都会来看她,并带来各种各样的礼物,在玛丽雅姆心目中,父亲的地位崇高而不可动摇。如果说因为父亲扎里勒,玛丽雅姆会自动忽略娜娜的咒骂和抱怨,甚至会为了维护父亲和母亲顶嘴还只是对母亲轻微的反抗,但当她为了想要和父亲一起过生日的愿望,做出独自下山寻找父亲的决定时,娜娜和玛丽雅姆间的对抗便达到了顶峰。一向胆小怯懦的她全然不顾母亲制止甚至乞求,毅然选择离开,完全脱离了母亲娜娜为她设定的轨道,而这对母亲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女儿开始反抗便是毁灭了她一直以来投注在女儿身上的希望。看着玛丽雅姆走上了她最不希望也最害怕的道路,娜娜最终选择了自杀,可以说她的死既是受到自己分身离去的打击,也是对女儿完全变成与她相反的另一个人的绝望反抗与报复。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不断形成的。这是波伏瓦著名的“女人形成”观点,对分析女性性格形成和发展有着指导意义。《灿烂千阳》中的母女关系是影响女性性格的关键因素,母女关系贯穿女性一生,即使是对抗关系,也对女性性格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影响,这一点体现在玛丽雅姆身上。

玛丽雅姆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她产生影响。她的童年一直处于母亲娜娜的打击和辱骂中,自我价值被否定,受教育的权利被剥夺,导致其形成软弱自卑的性格。因为母亲一再强调其耻辱的私生女的身份,使得她一直认为自己多余,不断灌输的女人的命运就是忍耐的观点,也使得她习惯了逆来顺受甚至在后来痛苦的婚姻生活中也一直不敢反抗丈夫,以至于渐渐丧失了自我的主体性,把自己置于次要多余的他者地位。同样娜娜身上勤劳能干的品质也影响了玛丽雅姆,婚姻生活中她是阿富汗社会典型贤妻的代表。而最后娜娜的自杀也成为玛丽雅姆性格发展的催化剂,因为自己的自私决定,导致母亲的死亡,使得她此后一直活在内疚自责中,连后来的不断流产都认为是她害死母亲的惩罚,加深了她懦弱隐忍的性格,导致了她在婚姻生活里处于卑微的他者地位。

三、玛丽雅姆和莱拉:一致性母女关系

女性主义研究者认为母女关系存在一致性,一致性表现为双方在相互影响以及意识和选择方面的一致性。伊里加蕾认为母女之间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她强调母女关系在女性自我身份构建中的重要作用,认为只有当母亲自身有主体性才能影响女儿建立主体性,反之丧失主体性的母亲也能在拥有主体意识的女儿的影响下逐渐找回自我。这也印证了她“主体间性母女关系”的观点,即母女间存在相互影响的一致性。成红舞则认为:“母女关系的一致性是二者在面对男性至上的社会规则时在选择上的相同。”母女之间因为属于同一性别意识,往往会在面对社会的不公时做出相同的选择,为维护自身利益而进行反抗,这是母女间在意识和选择上体现出的一致性。母女间的一致性能够实现女性主体性的确认,也是促使女性反抗的重要推动力量。

玛丽雅姆和莱拉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女,但二者已经情同母女,也很好体现了这种一致性母女关系,为此将二者作为象征意义上的母女关系来分析。

玛丽雅姆和莱拉首先在相互影响上具有一致性,体现了伊里加蕾的“主体间性母女关系”思想,这种一致性对女性性格的发展也有重要作用。母亲娜娜自身缺乏主体性,也导致女儿玛丽雅姆丧失了主体性。在母亲“女人的命运就是忍耐”观点的影响下,玛丽雅姆一直不能意识到自身的价值,自卑且软弱,逐渐丧失主体性,处于逆来顺受的他者地位。莱拉则是聪明独立拥有自身主体性的阿富汗新型女性代表,良好的家庭背景使她拥有开阔的眼界,而父亲开放的教育方式将她培养得聪慧而有主见。在女性地位普遍低下的男权制社会,女性一般被囿于家庭,一生的使命便是服务于丈夫和孩子。莱拉却是个例外,她受过良好教育,拥有青梅竹马的爱人,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独立工作为自己的国家做出贡献。哪怕后来遭遇变故,被迫嫁给拉希德,她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看似为了孩子隐忍的表面下始终藏着反抗的意识,始终坚持自己的主体性。莱拉看到拉希德对待玛丽雅姆的粗暴行为,能够挺身而出保护她。因为丈夫重男轻女的观念忽视女儿,她敢于据理力争,甚至一边妥协一边计划着出逃。莱拉的出逃是她反抗意识和主体性的体现,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在当时女性不被允许独自出门、外出也需要佩戴“布卡”、丈夫是家庭的一切、哪怕杀死妻子也无须负责的黑暗社会,她的这一行为显示出了极大的勇气,也让我们看到拥有主体性的女性身上所隐藏的强大力量。

正是在拥有主体性的莱拉的影响下,玛丽雅姆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并最终找回了自己缺少的主体性。从最开始对丈夫的唯命是从到通过莱拉看到他的虚伪狡诈,从对丈夫的惧怕到为了保护莱拉和阿兹沙也逐渐敢于反抗,一直承受苦难命运而胆小怯懦的她尽管害怕,但还是和莱拉一起踏上出逃的道路,甚至在最后凭一己之力杀死了一直以来代表强权的丈夫。面对丈夫的死亡,连有主见的莱拉都吓得惊慌失措,而一直软弱的玛丽雅姆却能镇静下来,不仅安慰莱拉,还冷静地提出解决办法。杀死丈夫前的内心独白更体现了她的反抗意识达到顶峰,也标志着她在莱拉的影响下最终找回了自己的主体性。“难道她没有把青春献给这个男人吗?难道她活该受他这么卑鄙的对待?”①卡勒德·胡赛尼:《灿烂千阳》,李继宏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53页。她最终意识到自己人生应该由自己决定,用尽浑身力气将铁器砸向丈夫的行为,是她第一次也是完全决定自己生活的宣告,从一直附属的他者地位走向自我独立的主体地位。

除了相互影响上的一致性,二者更在意识和选择上具有一致性,而这种一致性在男权至上的阿富汗社会表现得尤其明显。

玛丽雅姆和莱拉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形成了自卑软弱无主见和自信勇敢有独立思想的两种完全相反的性格。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都因形势所迫先后成为鞋匠拉希德的妻子,二人最开始相处并不友好,甚至处于敌对状态中。玛丽雅姆憎恨莱拉,认为她抢走了自己的丈夫而一直对她冷言冷语,而莱拉也因为几次示好均未得到玛丽雅姆的谅解而选择保持距离。但这种敌对在代表父权制丈夫的专制和虐待下很快瓦解,当拉希德因为莱拉的忤逆而强行怪罪到玛丽雅姆身上,又一次残忍地殴打她时,莱拉挺身而出阻止丈夫的暴行试图保护玛丽雅姆,这成为她们关系的转折点。在彼此了解和日渐亲密的接触中,她们由敌人变成亲人,建立起了情同母女的关系。莱拉唤醒了玛丽雅姆沉睡的母爱,使其给了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怀,莱拉也将玛丽雅姆看作亲生母亲般爱戴,她们一起分担家务,一起承受丈夫的暴虐。共同的处境,让二人从最开始的敌对,到面对虐待时的相互关心和保护,以及莱拉策划出逃劝说玛丽雅姆和她一起开始新生活,到最后拉希德想掐死莱拉时玛丽雅姆的奋不顾身,她杀死丈夫并扛下了所有的责任。种种行为体现了二者在面对男权压迫时的一致选择:勇敢反抗并想拼尽全力保护对方。

四、莱拉和阿兹沙:保护性母女关系

母女关系中的保护源自女性的母性天性,母亲对女儿的保护表现在外在物质世界和内在精神世界两个方面。物质上事无巨细的关爱体贴、细心呵护,避免其受伤,为女儿提供自己所能奉献的一切。对女儿内在精神世界的保护则是更为深层次的保护,用鼓励赞许陪伴其成长,理解认同其自我的意识和想法,母女关系呈现温情和谐的状态。因此形成母亲与孩子之间最常见的一种保护性关系,而这种保护性关系在母女关系中又格外明显。波伏瓦认为母亲的天性存在于每个女性身上,只是有些明显而有些是潜藏着,即便女性自身也不容易察觉。①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873页。但一旦女性成为母亲,在孩子的影响下会渐渐唤醒她的母性,而母性的作用往往又会影响女性性格的发展,尤其在备受压迫的男权社会,母性会成为促使女性反抗的重要力量。

莱拉在家庭遭遇变故前一直无忧无虑,虽然有主见和富有反抗意识,能够充分意识到自身的主体性,但是在面对巨大灾难时也具有软弱性,以至于茫然无措。可因为阿兹沙的存在,这个看似软弱的女人逐渐变得强大。因为女儿,本已失去生存希望的莱拉,甘愿放下一切委身于陌生的丈夫,女儿是她走投无路时支撑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是她忍受丈夫的虐待和信仰崩塌时活下去的唯一动力。重男轻女的阿富汗社会,女儿并不受丈夫重视,甚至因为她的存在连带着莱拉也一起被丈夫埋怨和嫌弃,可莱拉对这一切并不在意。“阿兹沙”意为“宝贝”,她是莱拉人生的珍宝。为了女儿她一次次和丈夫顶嘴,要求他买消毒水以用于清洗婴儿衣物、把本为男孩的衣服换成女儿衣服等一系列行为,坚决维护着女儿应享有的物质权利。就算照顾她使得莱拉筋疲力尽,但只要看到她,莱拉便充满了幸福,对于她来说人世间最快乐的事就是躺在阿兹沙身边,精心照顾她,用所有的温柔和爱为阿兹沙筑起一道脆弱又坚硬的保护屏障,为她抵挡来自丈夫的厌恶和来自社会对女孩的偏见。

母亲的角色影响着莱拉,从不顾一切地固执决绝到甘愿忍耐,女儿是她的软肋,她竭尽所能地保护着女儿,为了她甘愿付出一切。当第一次逃跑失败,面对拉希德残忍地殴打,她全然顾不上自身的痛苦,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去护住她的女儿,哪怕是用爬的方式。在被丈夫囚禁,断了食物和水源的情况下,她不曾低头,但却因察觉到女儿的虚弱担心她受伤害,甘愿低声下气乞求厌恶的丈夫开恩,并保证自己再不会有任何的反抗行为。对女儿的保护既能使母亲甘愿委曲求全,也能促使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拉希德提出让阿兹沙扮演乞丐换取食物时,莱拉大声呵斥并与他厮打,那是她第一次打别人,即便力量弱小也是为了保护女儿所做出的反抗。当阿兹沙最终还是被送去了福利院,尽管她心如刀绞,却还是一面尽力安抚女儿,不让她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保护着她的精神世界,而自己却独自承受对女儿离开的不舍、痛苦和担忧。甚至为了能多见女儿几面,在丈夫不愿再带她去探望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忍受一次次被守卫毒打的痛苦,都固执地独自前往,为了女儿,莱拉从未畏惧。莱拉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到成为拥有强大力量的母亲,对女儿的爱和保护是影响其性格转变的重要因素。母性也促使女性能够在男权专制的压迫下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从而奋起反抗,走上自我解放的道路。

结 语

《灿烂千阳》体现了三种不同的母女关系:娜娜和玛丽雅姆的对抗性母女关系,玛丽雅姆和莱拉的一致性母女关系,莱拉和阿兹沙的保护性母女关系。三种不同的母女关系既影响了女性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也蕴含着强烈的女性主义思想:对抗性母女关系导致女性软弱自卑,逐渐处于以男性为主导的“他者”地位;一致性母女关系体现为母女间的相互影响和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上的立场一致,使得丧失主体性的一方在另一方的引导下,最终摆脱他者意识找回自我的主体性;保护性母女关系则体现了母性的强大力量,是促使女性反抗的关键因素。作为一首为女性而作的颂歌,《灿烂千阳》可被看作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的故事,并希望通过母女间的关系反映女性的坚韧勇敢和为争取权利而做的不屈不挠的斗争①尚必武,刘爱萍:《卡勒德·胡赛尼访谈录》,《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07年第5期。。正是通过探究作品中所体现的母女关系,读者了解到女主人公的性格形成和变化,进一步地理解其中蕴含的女性主义思想。母女关系促使女性从屈从走向反抗,从附属的他者地位到重新构建自我的主体性,是女性最终走向独立和解放的重要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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