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空间生产视角下的城市工业遗产改造
2021-01-30王倩
王 倩
一、消费社会与消费空间生产
后工业时代以来,人类社会科技取得了长足发展,逐渐摆脱了过去物质匮乏的状态,“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1]波德里亚提出了“消费社会”的概念,认为这一时期的消费并不仅仅是简单的满足物欲的购买行为,而是一种建构身份和社会关系的行为;被消费的也不仅仅是物质的商品,还包括消费者与自身和他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而这些都是通过对商品之间的差异性和“符号性”而得以实现的。消费社会将“平凡与日常的消费品,与奢侈、奇异、美、浪漫日益联系在一起,而它们的用途或功能则越来越难以解码出来。[2]
在城市化与内城更新的过程中,消费主义的逻辑强有力的控制着城市空间的改造。一方面,各种各样的消费场所贪婪地挤压着城市公共空间,对于空间的征服与整合已经消费主义赖以维持的主要手段;另一方面各种消费场所与文化相结合,而这些文化已经成为了特定消费取向的空间符号。在消费空间的生产中,文化承担着媒介的作用,是创造消费的重要动力。但是这些文化超越了自身的丰富内涵和真实语境,走向了物化、大众化。
随着空间的社会性逐渐被社会学家认知,消费空间生产的本质和影响也受到广泛的研究。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性的,它牵涉到再生产的社会关系,也牵扯到生产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了空间本身的生产。[3]消费空间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成为消费主义关系(个人主义,商品化等)再生产的所在地,消费空间生产是资本实现空间再生产的过程。
二、工业遗产改造与空间的再生产
1. 工业遗产改造的实质
工业遗产改造的实质就是空间的再生产。目前,我国一些主要城市面临城市更新,城市产业调整使得传统工业结构逐步瓦解,出现了大量的工业废弃地和旧工业建筑。中心城区人口激增,迫使城市必须在有限的空间内提供更多、更优化的服务,占地大、设施落后的传统工业区必然成为城市空间生产与再生的对象。无论是单体建筑还是工业厂区,工业遗产在未改造之前大多是以封闭性的生产空间存在的,部分工业遗产作为范围较大的工业区域,同时包含作为工人居住区的私人生活空间。
2. 工业遗产成为消费空间生产对象的原因
首先,城市景观和城市空间文化趋同的危机。消费主义对“物”与“物”的差异性的追求导致消费空间生产对城市历史文化的利用趋势,在这种背景下,工业遗产作为一种特色名片成为了城市消费空间生产的重要主题。
其次,工业遗产本身符号价值的可利用性。工业遗产建筑完整地体现城市近代工业化的历史进程,也镌刻着人们对工业发展和城市变迁的记忆,人们对这些老工业厂房保持着似清晰、似模糊的朦胧感和亲切感,成为消费空间赖以利用的最大卖点,即“场景价值”[4];老工业区租金低廉,吸引了艺术家入住,艺术的氛围与工业文化又吸引了新的中产阶级。“艺术工厂”空间本身成为了吸引资本的符号。历史、文艺、小资替代了工业遗产本身真实的历史、文化和美学价值,成为了商业资本可以借用的最佳题材。
再次,工业遗产空间改造及功能置换的便利性。城市工业遗产往往沿运河、港口、铁路等交通枢纽分布,分布较为集中;工业大生产的功能要求使得工业建筑空间的高度、开间与跨度以及模数化的程度较大,空间的可塑性强;建筑空间体系往往具有反古典主义繁复的特色,充分体现出机械时代高效、简洁的大生产特征,建筑样式往往比较新颖独特,如北京“798”工厂建筑具有典型的包豪斯风格;老厂房粗糙的混凝土墙面、粗壮的支撑结构也无不向人们展示着旧有产业的烙印。作为物质空间,城市工业遗产的功能置换和景观重塑具有很大的灵活性和适应性,为商业开发内容和方式提供了弹性;大多位于城市的中心区,优越的地理区位和商业氛围也成为消费空间的最佳选择。
三、工业遗产过度消费的弊端
工业遗产作为城市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部分,很容易成为消费主义和商业资本挖掘利用的对象,现实中也不乏在城市老工业区建立新的消费范本的改造案例,工业艺术的符号在全球化的影响下对世界各地面临保护与发展的老工厂产生重要影响,成为工业遗产再利用中的一个重要现象。作为消费空间生产的工业遗产改造,通过被商业资本着意发觉、渲染工业艺术文化的方式,迅速为城市工业遗产的再利用打开新的局面。但是同时,这种做法也会带了很多不容小觑的后果。
1. 工业文化异化
在消费空间的生产中,工业遗产所蕴含的大工业生产文化异化为创造消费的媒介,超越了自身的意义和真实性,甚至发生了时空错位。原本与生产技术、工业厂房、生产设备和人们生活紧密相连的真实的文化,走向了一种虚无的追求和物化的想象,工业遗产作为工业文化的载体创造了空间,又在空间的改造中创造了新的消费主义文化。
1933老场坊原为上海工部局屠宰场,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的功能已然消失。在建筑设计上,老场坊保留了标志性的廊桥和空间结构,营造了神秘、梦幻的氛围;又大量使用玻璃元素,打造时尚感。建筑设计师和开发商从旧建筑中提取出有历史感的建筑符号与现代建筑的时尚元素相拼接,将老场坊开发成了商业区。老场坊本身的文化在这个过程中异化成了实际意义的消费文化,成为“毫无深度的文化,在这样的文化中,一切价值都被重新评估,艺术已赢得了超越现实的胜利。”[5]
2.城市空间分化与社会阶层隔离
工业遗产的改造和再利用是内城更新与转型的内在要求,废弃的工业遗产首先应该作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为城市居民服务。而消费主义语境下的工业遗产改造只迎合了精英阶层的消费需求,这种消费需求被媒体和广告包装为社会民众的广泛期许,然而现实中这些高消费场所的受众却并非社会大众。以往承载着工人生产生活的空间“绅士化”了,原住民被隔离出去,商家和游客占据了这个空间。一方面,当地居民对工业遗存的记忆与情感被破坏了,日常生活需求得不到满足;另一方面新的社会空间“马赛克式”地分布在城市原有的空间肌理之上,与公共空间和生活空间格格不入,加剧了城市社会的空间不平等。
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曾经被誉为国内工业遗产改造的范本,受到广泛借鉴。然而建成后的华侨城却逐渐暴露出商业资本对空间的占领。参与华侨城开发改造的都市时间部总监林达认为:“现在的华侨城创意园已经从一个主题公园变成了高端消费的中心……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分隔。创意园不应该成为小圈子人群的孵化器,而是面向所有人的升级。”[6]北京798创意园也被诟病,被认为是披着工业文化与艺术外衣的的高端消费中心,它不仅将原住民的生活需要与情感诉求隔离出去,商业价值升值导致租价高涨,前期入驻的艺术创业者被迫离开,空间活力进一步降低,越来越与普通的商业空间别无二致。
3.城市文化特色与地方认同缺失
工业遗产镌刻和记录了城市历史变迁的重要片段,是塑造城市形象和展示城市特色的重要元素,也是保存城市记忆之所。旧厂区、机器设备和工业大生产文化与当地居民生产生活息息相关,与人们的生活记忆互相映照、交织,形成了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工业景观和文化展示了特定历史时期城市的历史截面,使得城市的观光者感知和体验中形成“地方感”。
然而简单地利用工业遗产的景观元素,拼接艺术与时尚的符号,就会使工业文化空间变得千篇一律。同济大学于2016年11月召开的“第七届工业遗产学术研讨会”的两条考察路线中,以“时尚”、“创意”工业文化遗迹再利用的项目就有不下数十个,这些项目将空间改造的重点都放在了时尚购物与文创办公。在这些项目“范式化”的设计语言中,只看到复制的红砖和钢结构的改建,很难看到对自身建筑特色与历史文化的传承。当地居民的集体记忆淡化了,同质化、高档化的空间体验也破坏了观光者对城市的独特性的感知。
四、消费语境下工业遗产改造的政策建议
消费语境下工业遗产改造反映了隐藏在旧厂区再利用旗号下的资本趋利本质,这种做法也为工业遗产文化本身、社区居民和城市的发展带来了不利的影响。因此,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根本问题是:在当今工业遗产改造和空间再生产中,我们该如何善待工业遗产的文化价值,善用资本,善待原住居民?我们还必须看到历史文化空间改造的过程是政府、商业资本和社会民众多方力量相户牵制和博弈的过程,因此笔者针对多方力量提出对消费语境下工业遗产改造的政策建议。
1. 筛选评定和战略性开发
政府首先坚定保护性开发原则,将对工业遗产进行调查、鉴别、登录、统计工作,作为工业遗产保护与开发的重要前提。有必要建立工业遗产登录制度,特别是要重视工业遗产的社会文化价值和空间承载力两个维度的评估,在其基础上做好鉴别和评定工作,为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开发提供有用信息和凭证。对于社会文化价值较大,空间承载力较弱的工业文化遗迹,运用社会公共资源以“修旧如旧”的原则小心的保护起来。
明确工业遗产空间改造战略,以城市整体的发展需求为重,将被吸引人群的需求和周围区域对于空间功能的需求纳入整体规划。关注工业遗产作为城市公共空间为城市发展和居民提供服务的作用,避免商业化和私有化的消费主义的规划方式,反对“城市功用分离的原则”,打造充满活力、用途集中的空间。
2. 加强监管和限制性开发
我国现阶段工业遗产改造的行为模式主要是以政府统筹下的建设为主,政府和开发商是这一过程中的两大行为主体。在现实中,往往容易出现地方政府为片面追求地区经济增长利用土地财政,为消费资本过度开发打开大门的现象。因此政府应该明确中立的态度和立场,扮演利益协调者的角色。在工业遗产空间再生产过程中,协调自身与开发商和社会公众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尊重社会公众的利益诉求。
对于工业遗产的商业化开发项目,政府应当实施有效监管,将商业化改造和消费空间的营造控制在一定限制之内,依照原真性原则对工业建筑空间进行修复,改造过程对历史文化空间过度开发,也防止消费空间对公共空间的过度侵占。
3. 开展教育和社区自我更新
工业遗产的保护离不开社会民众对文化遗产价值和重要性的全面认识,这可以通过系统而基础性的文化教育加以强化。通过教育和宣传,对社区居民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提高社会民众对保护工业遗产的文化认知和责任意识。另外,要借助社会公众的监管力量以抵抗工业遗产向消费空间的过度扩张。为此要设立、畅通监督渠道,确保行之有效的信息反馈机制。当工业遗产的风貌和价值遭到破坏时,可以迅速作出反应,并纠正相关行为。
将工业遗产与居住社区相结合也逐渐成为工业遗产改造既保持文化底蕴,又激发空间活力的有效途径。通过合理规划,将工业遗产空间、城市公共空间和社区居住空间有机链接起来,营造一个多层次过渡的空间,使工业遗产更好的融入城市环境之中。[7]另外,工业遗产的文化符号可以实现由消费符号到社区文化的转变,在日常生活中强化居民对工业遗产保护的集体意识,延续集体记忆,增强对社区和城市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