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众生相
——电影《假面饭店》的艺术叙事策略
2021-01-30汪鹭雪
汪鹭雪
《假面饭店》是根据东野圭吾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该片由铃木雅之执导,冈田道尚编剧,木村拓哉主演、长泽雅美等人出演,于2019年1月18日在日本首映。2020年9月,该片在中国大陆地区各院线上映,短短一周时间票房破千万,更获得了中国观众的喜爱,实现了票房与口碑的双丰收。影片主要讲述了精英刑警新田浩介为了侦破一起带有预告信息的连环杀人案而扮成工作人员,混入了将会成为第4起命案现场的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并和酒店工作人员侦破凶手的故事。
《假面饭店》作为一部悬疑题材的电影,聚焦于一个有边界的内部场景,即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所有的出场人物,无论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在这一舞台上展开故事。通过陌生化手法,放弃酒店入住者的日常视角和普通经验,而一反常态地采用酒店员工视角,拉开了观众的心理距离,在充满悬疑的意味下,探究戴着面具的众人和人性的善恶。
一、限知视角下的叙事人物陌生化
叙述视角也称叙述聚焦,是指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申丹在《叙述学和小说文体学》中把视角分为四种:零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和第三人称外视角。电影《假面饭店》采用了其中的第三人称外视角的叙事角度。叙述者对其所叙述的一切不仅不全知,反而比主要人物刑警新田浩介知道的还要少,他仅仅在外部叙述人物的行为和语言,却无法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了解人物的心理状态。在该片中,主要人物的性格和情绪基本是通过对话、动作来传达的。当一向吊儿郎当、自由散漫的新田浩介第一天在酒店适应自己的新角色“酒店工作人员”的时候,他的暴躁、郁闷、不耐烦并没有通过“全知者”的声音传达出来,而是通过他与前台员工山岸尚美针锋相对、互不相容的对话而侧面地表达出来。同样,在难以查清线索的脉络时,他的心理活动也不得而知,除非他告诉其他人物或者直接叙述出来。
这样的人物叙事角度最突出的特点是戏剧性和客观演示性,恰恰与悬疑题材十分匹配。它使故事在情节开展上有着一定的“不知性”。这种“不可知性”有两大优点。一是保留神秘,让故事充满悬念。在这方面,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便是典范。它讲述了一位小镇青年在镇上所有人都知晓有人要杀死他而他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残忍杀害的故事。当维卡里奥兄弟将凶杀计划散播出去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个杀人计划时,要被杀的青年却一无所知。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认真地阻止过这对兄弟,没有一个人及时告知圣地亚哥·纳萨尔有人想要杀他。因此,随着故事的发展,这必然造成悬念和期待,圣地亚哥·纳萨尔最终是否能逃过谋杀,这一问题成为读者关注的焦点。二是读者面临许多未知与空白,阅读时不得不进行自主性的填补,故而他们的期待视野、参与程度和审美创造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当然,限知视角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它很难进入人物内心,最多进行暗示,并不利于人物形象的全面刻画。但《假面饭店》中限知视角的采用可以说是为故事的展开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切口,从这个视角出发,悬疑和揭疑充满了张力。
《假面饭店》的人物叙述视角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它采用了陌生化手法。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是由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他认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假面饭店》没有采取观众熟悉的客人视角,因为入住酒店是人们的日常经验,这一经验已经十分普通,难以产生新鲜感。所以一改客人视角,《假面饭店》的叙述从酒店工作人员切入,这一领域是普通观众所不了解的,虽然酒店对观众来说是熟悉的,但从工作人员的角度看酒店的运行和自己日常的体验相差甚远,因此给观众带来了新奇的体验。它拉开了观众和酒店的距离,使酒店成为一个日常所不了解的领域,至少他们几乎从未从这个视角看过。
二、剧场舞台式的叙事空间结构
《假面饭店》开场利用“蒙太奇”的拍摄剪辑手法,一边是柯尔特西亚酒店内工作人员繁忙有序的工作,另一边是警视厅人员在会议上焦头烂额地探讨谋杀案有关线索,宛如两个舞台,分别上演着不同的节目,互不交叉,继而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使人不由思索两个场景如何关联。随着故事展开,警方根据事件案发现场中遗留的数列推测出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将会成为第4起命案现场,至此,两个舞台产生关联,融合为一,只剩下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这一舞台场景。
双重舞台变为单一舞台。其后,所有情节的展开都在这一舞台上进行。这一变化体现了空间结构的张力。舞台由双重变为单一并不意味着舞台变得刻板、乏味,相反的是,正因为这一聚焦,舞台呈现反而更加精彩纷呈。这一舞台上此时存在着三种人物:酒店工作人员、以酒店工作人员身份作掩护的警察、客人。这三类人物相互交织,在同一舞台上活动,共同完成电影叙事空间的营造。他们之间存在着理解与支持,也不乏矛盾和冲突。
在一开始,作为刑警的新田坚持以逮捕犯人为第一要务,面对接连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住客,试图剥下来客的“假面”,而作为酒店工作人员的尚美则以确保客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希望保护客人的“假面”,两人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存在着原则性的冲突。但随着各色各样的客人登上舞台,有故意在房间里制造烟味以此来升级套房的客人,有假装失明总爱使唤他人的老太太,有假装偷盗浴袍的黑帮老大,有被跟踪狂骚扰的少妇,有百般刁难工作人员的客人……警察和酒店工作人员也不再完全是水火不相容,在相互理解和交流中,他们彼此理解了对方的职业价值观,也获得了自我成长。
同样,连续登场的客人与其他两类人物也存在着冲突和和解。百般刁难新田浩介的客人一开始戴着高傲的胜利者“面具”,对房间的风景不满意而要求换房,当新田浩介带他看了一大圈房间后,他最后又选回了原来的房间;认为新田浩介提行李时触碰到了电脑,导致数据遗失,要求他在酒店内手动输入缺失的数据。就是这样一位难缠的客人,随着故事的推进,在与另外两类人物的相处中,他逐渐感到悔恨,最终向众人自白,其实他只是一个曾经被新田浩介伤害的老师,他想要报复,但正是由于这种报复的心理,他明白他永远不会是胜利者。
正因为这种空间叙事的特点,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不是“纸片人”,而是善良与自私、美好与邪恶并存的立体、真实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要维护的权益,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于是在这一舞台上,时时刻刻,不同类的人物之间上演着冲突,同类人物内部也有冲突,甚至人物个体的内心也在战斗。不同人物会在故事发展的进程中相继出现,不同立场的人物会在某一场景同时存在,正是这种众生相构成了这一叙事的史诗性。
三、多线串联式的叙事时间结构
《假面饭店》的叙事时间结构是多线串联式的,即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展开,上一个事件完成下一个事件才展开,但在多个事件中又有一条共有的线索将它们串联起来,从而使影片的展开既有顺序事件的流畅性,又有贯穿其中的同一线索,具有主题性。该片中,挑剔的房客、出轨的丈夫、卑微懦弱的补习老师、二次光临酒店的新婚夫妇相继登场,而串联起他们的线索便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凶手,每个人都值得怀疑。因此,虽然他们的故事是相继展开的,但因为预设条件的串联,故事并不显得琐碎、凌乱。
电影在刻画潜在杀手的同时,也为我们刻画了“面具”下的众人。酒店外的他们也许就是普通人,有着夫妻不和、情感纠纷、事业困境、生活瓶颈期等诸多不顺,但一踏入酒店,他们就戴上了“面具”,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姿态。于是,试图抓住丈夫出轨证据的少妇摇身一变,指控丈夫是“跟踪狂”,在玩弄众人的善意下,她知道了丈夫的酒店房号并找到了出轨证据。失去工作打算回老家的落魄补习老师,一踏进酒店门,就变成了说一不二的“上帝”,不仅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尊重,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权力打压他人。外表一本正经的政治评论家却定期与情人在酒店幽会。
这种多线串联式的叙事时间结构将观众的焦点放在不同人物上,感悟他们既独特又具有普遍意义的挣扎、迷茫、自私。并且,在人物与人物叙述之间,得以停留片刻,梳理线索和脉络,为下一故事的展开做心理准备。故事的展开是线性的,人物的塑造却是饱满的。《假面饭店》以独特的串联式的结构将子故事联系起来,推动悬疑一步步朝着揭疑发展。
在故事线的结尾,也就是《假面饭店》影片的结尾,人们最终抓住了凶手,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真凶是谁,并不重要。东野圭吾曾在自己的访谈中表示:“人性的思考、批判,社会中的人情冷暖,这些是我们关注的永恒命题”。该片更关注过程,注重刻画假面下的众人。以捉凶为线索,对职业精神、人性善恶、道德与法律的博弈、真实与谎言等深刻话题进行了探讨,引发人们深思。电影中出场的房客们、酒店工作人员、警察等,都展现了平凡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
四、结语
电影《假面饭店》将人生的“万花筒”和假面下的“众生相”表现在银幕中。整部影片充满了对人性的探讨,以人文关怀精神观照社会现实,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是虚拟的场景,但社会是人类生活的场所。将社会问题折射在一个虚拟的舞台上,观众变为看客,但又因为舞台强烈呼唤的参与性,观众变为自觉的参与者。影片结束,回到现实,但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仍在继续,人们的目光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