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小将军又来投诚了
2021-01-29玉灼痕
玉灼痕
重活一世,大当家奚锡努力打造出人少屋破弱小可怜的山寨,指望前来剿匪的林谨睿心生同情放她一码。然而事与愿违……但大当家绝不认命,先下手为强,却发现对方和自己有同一个秘密……
(楔子)
夏国西北多密林,其间山寨林立,隐以玄虎为首。
眼看匪患日深,终引起朝廷重視。
是年春,小将军林谨睿奉旨领兵,前来剿匪。
一、他来了
“大当家,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奚锡刚练了一套枪法,额上冒汗,不理会三当家痛心疾首的质问,拿起桌上瓷碗,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抬手,一抹嘴唇道:“该急的是它玄虎寨。咱们夕雾山,寨小,人少,屋破,又声不威,名不壮,官兵看不上!”
她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直叫人听了痛心疾首:“想当年我们轻风寨那也是风光过的,若不是你……”
“对对对,是我没出息!”奚锡满不在乎,脸上就差写上“我就烂”几个字。
三当家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位年岁尚轻的义兄之女。别瞧她现在这副混不吝的懒散样子,谁能想到四年前,大哥离世后,她单凭一杆红缨枪,就将意图自立的二当家斩于灵堂之上?
当初她那副彪悍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位新任大当家会带领轻风寨更上一层楼!
然而,事与愿违。奚锡武功虽高强,却毫无上进心,这几年轻风寨飞速衰败下来。
“晚饭还没着落。”奚锡同张霖打了声招呼,“三叔,我去后山抓鱼!”
后山,绿草茵茵,溪水潺潺。
奚锡将渔具搁在身边,托腮望着远山发呆。朝廷的大军就要来了,这一世,她努力降低轻风寨的存在感,指望借此保住寨子,不要走上一世的老路。
也不知今日,那人还会不会出现?
奚锡稳了稳心神站起身,赤足踏进溪水里,手中鱼叉瞄准溪水中摆尾的胖头鱼扎去。
“姑娘,敢问这附近的山寨怎么走?”
握着鱼叉的手一哆嗦,胖头鱼挣扎起来似有千钧之力,恨不能把她拖到水中去。好在她这辈子吸取教训,勤习武艺,下盘较稳。
她颤巍巍抬头,看见溪边走来一人,灰布杉,旧芒鞋,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奚锡望着此人白皙俊美的熟悉面庞,告诉自己不要慌。
“附近的山寨?”
那人点头,道:“名头最响的那个!”
放下心来——她的努力看来没有白费。
奚锡了然:“你说玄虎寨啊!”她往远处一指,“往东,往北,再往西,翻过两座山,就到了。”
那人低头看看手中地图,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不对啊。轻风寨不就在这附近?”
听到“轻风寨”三字,奚锡的心又提起来。她凝神望向这位“故人”,想从他那张脸上看出点儿端倪,却见那人薄唇微张,漂亮眼睛里露出迷茫神色。
瞧这样子,应该只是被哪位还惦记着四年前老黄历的山民给忽悠了!
“轻风寨?没听说过。如今最有名气的是玄虎寨!”
奚锡斩钉截铁道,企图扭转他的认知。
那人果然产生了自我怀疑:“是吗?”
奚锡挑眉,无比热心地说:“听我的,准没错!”
那人放下地图,点头道谢,临走时看了奚锡一眼:“姑娘,你长得好生面善,我似在梦中见过你。”
随意调戏素昧平生的女子,她上辈子怎没发现他竟是这种登徒子?
“你——”想到自己的身份变了,现下并无立场指责他,且如今最要紧的是送走这尊瘟神,奚锡话锋一转,“……你快走吧!”
目送他远去,奚锡深觉自己机智。虽然人是又出现了,但她一招祸水东引,给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二、投名状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辈子轻风寨就是太过招摇,这才被当做靶子率先剿灭。
要说林谨睿不愧将门出身,仗着武艺高强,孤身潜入匪窝,不过月余便搞明白各处地形及山寨实力,带军实现了对轻风寨的精准打击。
如今好了,轻风寨早就破败了。这乔装的林谨睿又被她忽悠去了玄虎寨,该是安全了。
奚锡美滋滋地提着一篓鲜鱼,刚踏进寨门,就见小弟们兴高采烈地往一处奔去。
“好久没人来入伙了!快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傻蛋!”
这几年轻风寨只有拆伙的,没有入伙的,原本上千人的寨子被折腾得不过百余人,大家伙儿想去看看热闹,奚锡很理解,她心里却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念头很快被证实了:“怎么是你?!”
乔装的林谨睿抱拳站在聚义堂上,闻言扭头,看到是她,眼中冒出惊喜的光:“姑娘?”
相比之下,奚锡心中只有绝望。
“大当家,你们认识?”
三当家疑惑。
奚锡赶紧撇清关系:“刚才在山下遇到,他向我问路来着。”
说完,她冲林谨睿道:“你来错地方了。这是轻风寨,不是名头最响的玄虎寨!”
就算落草为寇,也请有点儿追求!名头最响这条件可是他自己设定的,怎能轻易忘掉初心?她不允许。
然而对面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杨某心里,轻风寨就是名头最响的第一大寨。”
林谨睿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见涨,奚锡一下子被噎住了。倒是三当家满面笑容赞道:“小伙子有眼光!”
等这位精神小伙率军杀进来的时候,希望您还能说出这句话。奚锡瞪了猪队友一眼,转回头说道:“我们轻风寨不收来历不明的人。”
语音刚落,林谨睿便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眼圈微红,神情凄婉:“我叫杨谨,家里本是从商,却被县令觊觎家产,设计害死我爹娘,又诬陷我伤人,判我流放。迫于无奈,我只能抛却家业,逃至此山。”
他长相俊美,言辞恳切,若不是奚锡早知他的身份,此时也定是要叫他骗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谨”刚要说话,就听三当家拆台道:“这寨子里有苦衷的人多了!什么来历不来历的,既然来了,大家便都是兄弟!”
这个三叔,江湖义气一上来,把谁都当兄弟。奚锡心中惶急,可三叔毕竟于她有恩,无法当众驳他面子,只得先行缓兵之计:“但我轻风寨不养闲人。入伙可以,不过要先给出投名状——明日你带人去劫道!”
上辈子他潜伏在寨子里,从没出头干过买卖,如今她偏要把他推到前头。兵就是兵,匪就是匪,她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入伙,杀人越货。
四目相接,奚锡眼带挑衅,林谨睿毫不示弱:“杨某遵命!”
待堂上瞧热闹的人散去,奚锡泄气般跌坐在椅中。
“大当家!”
她被喊得一惊,抬头便见林谨睿还在屋内,终于忍无可忍:“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林谨睿闻言面露羞赧:“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我方向感不是很好……”
所以那句“往东,往北,再往西”根本没听懂是吧?不分东南西北怎么不早说呢?她可以教他啊,再不济,还能送佛送到西,亲自送他去呢!
“误打误撞来了此处。不过我看轻风寨很是亲切,来都来了,就不走了!”
奚锡刚想说,您还是走吧,就听他又道:“说明我跟大当家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望着他英俊的面容,奚锡的心微微一动,反驳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三、劫道难
次日天刚蒙蒙亮,奚锡就被吵醒了。
探路的兄弟回报,来的是个小型商队,十来个人,五六辆车:“点子不硬,正适合杨兄弟试手。”
正说着林谨睿便踏进门来,他已换上寨子中的装束,一身劲装,乌发高束,面罩黑巾,手中拿着柄豁了口的弯刀,端的是高大挺拔,英姿飒爽。
奚锡的视线往他那边儿一扫,目光落在跟他风姿极不相称的弯刀上,好言好语劝道:“我们轻风寨实在太简陋,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件,杨兄弟不如再考虑考虑……”
听到她的劝退,林谨睿抬手扯下面巾,展颜笑道:“大当家不用担心杨某!古话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兵器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担心他?他武功高强她是知道的,她担心的是轻风寨这些老弱病残。
奚锡站在山上看向谷地里,只见林谨睿大喝一声:“留下买路财!”随即他身形一晃,鬼魅般蹿向前去,所过之处,商队之人纷纷倒下,不过顷刻,便清理干净了。
奚錫满面愁苦:好好一个将军,何苦赖在他们匪窝!
三大当家激动不已:“大当家!他武艺似还在你之上!”
奚锡顾不上捍卫自身尊严,只推心置腹对返回报喜的林谨睿道:“杨少侠好功夫,去哪里都能安身立命的。我们轻风寨庙小……”
“正适合年轻人崭露头角!”三当家抢答。
奚锡瞧着大家欢天喜地运战利品,只觉口中苦涩,不想林谨睿凑上来,关怀地问道:“大当家,你怎么上火了?”
怒急攻心,能不上火吗?
然而罪魁祸首毫不自觉,反而抬手飞快地在她唇畔抚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起泡了。”
奚锡脸上一热,本就不平静的内心更加不平静了。她不服气地瞪着林谨睿,咬牙切齿:“你才上火,你全家都上火。”
祸及全家,林谨睿却丝毫不恼,只笑盈盈道:“大当家何苦这样咒自己?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奚锡心念一动,即刻抬头去看林谨睿的脸,想从他那张俊脸上看出点儿端倪。
“轻风寨上下一心,大伙儿都是家人!”
原来如此,奚锡顿时松了一口气。
跟林谨睿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寨子里时,那几车货物已经被打开。奚锡看着车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银两、兵器、粮草,只觉眼前一黑——这打劫的不是过路商客,是朝廷剿匪大军的后勤队呀!
奚锡扶着箱子欲哭无泪。偏有人不识相的凑上来道:“大当家,你这是欢喜得傻了?”
林谨睿满脸“求表扬”的样子:“早上才发愁寨子里没有趁手的兵器,转眼这不就有了?”
她那是愁寨子没有兵器吗?她那是愁他赖着不走!抢官家的东西,她嫌轻风寨会被官家忘记,灭得不够快?
“我上辈子得罪你了?!”
怒火上涌,奚锡再顾不得其他,扔掉手中的红缨枪,上前用力揪住林谨睿的衣领,只把他拉得低下头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眼中冒火,被针对的人却满脸无辜:“我是小杨啊,大当家你忘记了?”
小羊?我看你是匹野狼!
偏眼前人死不承认,奚锡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大当家你没事吧?”
晕过去之前,奚锡感到腰上一紧,已是被人抱在怀里。
“大当家你怎么了?!”
“阿锡……”
四、我懂你
“阿锡,阿锡,求你,求你别抛下我。”
她渐渐什么都看不清了:爹,女儿对不起你。轻风寨,三叔……
对不起,没能保住你们。
上一世临终前的场景激得奚锡猛然睁开眼睛!
守在床前的林谨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当家,你还好吗?”
“你刚才看见粮草、兵器和银两,高兴得晕过去了!”
高兴得晕过去了……
胸腔中的心脏急跳。奚锡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这才坐起身来。
这一世,她必定要救下轻风寨。纵使天意难违,她也要迎难而上!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林谨睿,开口道:“准备准备,我们去玄虎寨拜山。”
玄虎寨势大,之前几次三番遣人来叫她去拜山,意思很明显,要让她轻风寨认玄虎寨为主。她拒绝了很多次,也曾跟玄虎寨的二当家交过手,对方看她虽是女子,却不好欺,这才退去。
如今这山,却是不得不拜了。
玄虎寨大当家姓李,是个粗犷豪迈的汉子。这轻风寨的女当家棘手他是知道的,如今朝廷大军近在咫尺,她带人马来送东西,想来是怕了,这才来示好。虽则是权宜之计,但总归壮了玄虎寨声威。他心情大好,设筵招待轻风寨众人。
席间觥筹交错,李大当家提着酒坛走到奚锡座前:“奚大当家乃女中豪杰,我敬您一碗。”
此行免不了应酬,奚锡早有准备,闻言站起来,尚未开口,就听一旁的林谨睿抢话道:“我们大当家不胜酒力,这碗我替她喝了!”
怎么搞的?尽坏她的事!
果然,李大当家听闻此言很不高兴:“怎么,奚大当家看不起李某?”
奚锡刚要解释,就见林谨睿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杨某自知人微言轻,比不上奚大当家,自罚三碗。”说完面不改色,提坛就饮。
李大当家见状,神情和缓下来,冲奚锡道:“你这情郎倒是爽快!”
情郎?奚锡下意识反驳:“是寨中才收的小弟,武功高强。大当家若是喜欢,不若就留在你们玄虎寨。”
此话一出口,李大当家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谨睿便先生气了。他二话不说,拉着奚锡转身便走。李大当家瞧得哈哈大笑:“哎呀,小情侣看来是吵架了呀!”
奚锡被林谨睿拽着出了大堂,又走了许久,远得快听不见堂上的喧闹,这才停下。
月朗星稀,地阔林疏。
凉风吹过,奚锡的头脑清醒了些,她欲挣开林谨睿的钳制。
“你想把我丢掉?”林谨睿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奚锡不自觉停止了挣扎。她抬头,只见林谨睿的面容被月光镀上一层白光,眼角眉梢都是悲伤。
她的心突然也悲伤起来,嘴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辩驳道:“我没有!”
身后是棵百年老树,树干粗得两人合围只怕都费力。
她想后退,却发现后背已经贴紧树干,退无可退。
林谨睿却还在逼近,他攥紧她手腕,低下头来提醒她道:“你刚才明明说要把我留在玄虎寨。”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奚锡觉得呼吸不畅,先前喝的酒此时都涌到了脸上,也不知是被他道破阴谋觉得心虚,还是被美色所迷觉得羞窘。
“我……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林谨睿停下相逼的动作,歪头道:“哦?”
奚锡觉得自己大概是鬼迷心窍:“朝廷大军已至,轻风寨危在旦夕。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自保。”
她将劫来的官银军械都送给了玄虎寨,又意图把劫道的罪魁祸首留下,這样一来,就算朝廷察觉,也只会说抢装备的是玄虎寨,反正玄虎寨已然是他们的眼中钉,再多一项罪责也无关紧要。如此,便能把轻风寨摘出去。
她这话半含半露,不承想林谨睿闻言眼神一亮,唇畔带笑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头亲了她一口,直把她亲愣了。
“我知道你的打算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身上骤然一松,他终于放开她,转身回席间去了。
奚锡倚着树干,抬手摸了摸尚在上火的唇,满腹狐疑:他知道她的打算了?知道了,还亲她?
怀着一肚子忐忑不安,奚锡夜半就起来了,叫上同来的弟兄,牵了马,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大当家,怎的不见小杨兄弟?”
奚锡睁眼说瞎话:“他说要留在玄虎寨。”
一行人刚出了寨子,就见李大当家的屋内闪出火光,接着听到一声尖叫:“不好啦!大当家叫人给杀了!”
什么?奚锡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接着就听有人喊:“是轻风寨的人!快,抓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让人围到眼皮子底下了,轻风寨的人只得应战。
奚锡边挑开一人边解释:“这是误会!”
“误会?”
被林谨睿胁迫而来的玄虎寨二当家铁青着脸,看她的目光仿佛要吃人:“停手。大当家已死,我带人归顺了轻风寨便是!”
啊?奚锡听闻这话,惊得手中银枪险些掉了:“万万不可!”
她还指望着玄虎寨顶在前头,吸引朝廷大军呢,归顺轻风寨?开玩笑!那她轻风寨岂不是又站在了风口浪尖?
“这不正是奚大当家此行的目的?”玄虎寨二大家满脸“你好虚伪”的神情。
奚锡还要解释,就见林谨睿振臂一呼:“奚大当家威武!”
识时务的玄虎寨众人闻声跟着喊道:“威武——威武——”
这听在奚锡耳朵里简直就是“催命——催命——”。
她怒视林谨睿:“李大当家是你杀的?”
林谨睿笑盈盈道:“我厉害吧?”
厉害,你可太厉害了!
“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林谨睿满脸无辜:“不是你说朝廷大军已至,轻风寨危在旦夕?”
没错,她是说过。
“所以?”
“所以要来吞并玄虎寨,扩充自身实力,以御外敌!”
……
外敌?这外敌不就是你吗?
好你个林将军,擒贼先擒王,兵不血刃就收了玄虎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们轻风寨卷进来做垫脚石!
奚锡忍了又忍,险些咬碎银牙,然而想想轻风寨的处境,只能言不由衷道:“我谢谢你啊。”
林谨睿毫不愧疚,反而凑过来得意洋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用客气。”说完又凑得近了些,耳语道,“我是不是很懂你?”
奚锡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过去。
五、你是谁
镇国公嫡子林谨睿出生将门,骁勇善战,曾领兵剿灭为祸西北的山匪。世人都道他作风强硬,为立威将那匪首轻风寨杀得片甲不留,无人幸免。
这话对了一半。寨中还是有人活下来的,活下来的那个人,便是她……
奚锡缓缓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这都是上一世的事了,上一世轻风寨的大当家并不是她。她从小生活在父亲的庇佑下,天真懵懂,以至于被二叔夺了寨主之位。二叔那人野心勃勃,虽确有几分本事,但着实不是良善之辈。若不是三叔一力保她,她早就被斩草除根了。
这一世,星移事转,一切都已有别于从前。但无论如何,人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变的。
奚锡沉吟片刻,当机立断,拽上林谨睿便走。林谨睿拼命扒拉胸口的衣裳,想把自己裸露的锁骨和胸肌遮住:“众目睽睽,拉拉扯扯的做什么?”说着,声音弱下来,“私下无人时我任你拉扯便是……”
奚锡忽略他的话,只手上用劲,把他往马前一推,自己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抬手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冲了出去:“跟我走!”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想保住轻风寨,只有一条路——向林家军投诚。
待她到了林家军营地,乔装的林谨睿便装不下去了。届时,他们两人也好开诚布公地谈判。
降军不杀,只要他肯饶过轻风寨众人性命,她愿意带着弟兄们投军。
“投降?”
林谨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奚锡点头:“我亲自去,以示诚意。”
林谨睿皱眉不解:“为何?”
奚锡暂时不欲跟他详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日薄西山,夜幕即将降临,林谨睿控马劝道:“我们还是先在林中将就一晚,前面的山谷晚上走只怕有危险。”
拖延时间?
奚锡打量他的表情,怀疑他有所图谋。
“你怕遇见山匪?”她一夹马腹,“别忘了,我们就是山匪!”
两人两骑,向山谷奔去。
行到山谷中央,便听箭矢之声破空而来。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羽箭。
“不好!”奚錫跳下马背,就地一滚。
起身便见山崖上无声无息落下许多黑衣人,将她和林谨睿团团围住。
林谨睿站在她背后:“今日连累大当家了。”
什么意思?这些人是冲他来的?无暇多想,奚锡被迫卷入战斗。
寡不敌众,唯有突围才有生机。林谨睿斩断一人臂膀,转身对奚锡道:“你先走!”
奚锡摇头:“他们是冲你来的,你先走!”
林谨睿闻言扭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调戏她。
“一起走!”
下一刻,林谨睿已然坐在马上,伸手一拉奚锡,将她拥在身前,两人一骑冲出去。
后面黑衣人紧追不舍,奚锡边应对飞来的暗器边问:“谁要杀你?”
林谨睿在她身后答:“我大哥。”
是了。他虽为嫡出,却不是长子,国公府世子之位悬而未决,林家大公子想趁他在外除掉他也是理所当然。
心中虽已明白,但奚锡仍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渐被甩脱。
身后的林谨睿悄无声息,奚锡不耐烦地转过身。他肩头中箭,血染衣裳,看她回头,苍白着脸勉强笑道:“林谨睿。”
竟然这么容易就说了?!
奚锡很是意外,惊讶的表情浑然天成,倒是不用装了。
她跳下马背,调转银枪,抵在他胸前:“林将军?你来我轻风寨,想要做什么?”
林谨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退不避:“我来助你壮大轻风寨。”
壮大轻风寨?奚锡怀疑他在说反话:“助我?”
是觉得养肥了再剿比较有成就感吗?
“为何?”
微风拂过,将几绺发丝吹到他脸上。
“为实现心爱之人的愿望。”
他语调平缓,似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眼中却似包含千言万语。
心脏骤然狂跳。
上一世,临终前,她口中呢喃的确是轻风寨,不过她想要的却不是壮大,而是保全。
难道,他也……?
奚锡开口试探:“你心爱之人,与我轻风寨何干?”
马上的人不说话,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涣散,随后一头栽下来。
六、聪明误
一个误会。
奚锡简直哭笑不得。怨恨林谨睿?他分明是好心。感谢林谨睿?却不知壮大轻风寨后,他打算如何收场。
包扎完伤口,林谨睿缓缓转醒。他失血过多,虚弱无力,刚要开口就被奚锡制止:“别说话。追杀你的人还在附近。”
……
林谨睿望着她眨眨眼,听话地敛气凝神,随即递出一块令牌:“去营地找人来救我。”
奚锡有瞬间的犹豫,若是丢下他不管,无论他是伤重还是身亡,都能为轻风寨赢得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林谨睿脸上。他浑然不知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只信任、依赖地望着她。奚锡暗暗叹气,认命地接过令牌:“等我回来!”
带人回转时已月上中天,林谨睿仍然坐在原地,保持着奚锡离去时的姿势,见她回来这才扶刀站起:“你——”
惊喜化为惊诧,林谨睿看见了跟在奚锡身后之人。
“大哥。”
林大公子阴沉地开口道:“没想到吧?来的是我。”
奚锡握枪,沉默地站在林大公子身后,努力忽视林谨睿的失望眼神。
“谨睿啊谨睿,你把别人当傻瓜,其实在别人眼中,你才是傻瓜!”
林谨睿不答话,只望向奚锡:“你跟我大哥……”
江湖儿女,敢做敢当。奚锡抬眼,坦然应道:“是!我跟他做了交易,他要你的命,而我,要保住轻风寨。”
她早知林大公子在谷中设了埋伏,她催林谨睿深夜冒险赶路是有意为之。
“你不是已经决定投诚了?”林谨睿问道。他唇色苍白,因伤而致。
奚锡硬起心肠冷笑:“投诚?自古投诚的何曾有过善终?”
她若真的带轻风寨投诚,只不过是把众人的死期往后延一延罢了。而林谨睿若是身死,朝廷便会另派人来剿匪,轻风寨便还有生机。
“大当家,我林谨睿向你保证,若你投诚,我定保你轻风寨众人平安。”
奚锡对上林谨睿郑重其事的目光,笑道:“现在你当然这样说。”
企图保命罢了。
林谨睿抿唇:“你不信我?”
奚锡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林将军,你乔装潜入我轻风寨,借我轻风寨之势,斩杀玄虎寨大当家。你早已把我利用得彻彻底底,现在却要我相信你?”
她扬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大公子听得开心,拊掌笑道:“奚大当家说得好!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凉如水,奚锡避开林谨睿伤心的目光:“林将军,你好自为之!”
她不欲再看他们兄弟相争,后退一步,把林大公子的人让到前面。自己则翻身上马,沿原路折返。身后传来打斗声,她紧紧攥住缰绳,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回到轻风寨时,天已蒙蒙亮。
三大当家迎上来:“大当家,你没事吧?”说着往她身后张望,“小杨兄弟呢?”
奚锡扔掉手中染血的银枪,坐到堂中主位:“应是已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
晨曦微露,此时此刻,他应该早已回到营地,而那位妄图弑弟的林大公子也被他拿下,即将押回京城问罪。
是的。林大公子曾派人来轻风寨,戳破林谨睿的身份,企图利用她除掉林谨睿。然而她从最开始便知林谨睿的身份。她佯装答应。在林谨睿自作主张将玄虎寨并入轻风寨时,她确实起了杀心,故而配合林大公子将他引入埋伏圈。
可他那句“为实现心爱之人的愿望”,让她明白了他行为反常的原因——他也重生了,他以为她想要的是壮大轻风寨。
所以在他昏迷醒來时,她便将林大公子的打算直言相告。林谨睿却让她将计就计,把大公子引来,好让他一网打尽。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谨睿,不愧是她喜欢的人啊。
三当家见奚锡微笑不语,只拿着块令牌发呆,不由得有些担心:“大当家,玄虎寨那些人怎么安置?你有主意没有?”
奚锡摇头:“不用安置,把我们的人都撤回来。”
林谨睿收拾完林大公子,马上就要带人剿匪,玄虎寨是保不住的,但她轻风寨寨小,人少,屋破,官兵看不上——这块令牌就是林谨睿给她的承诺。
七、前世
林小将军兵贵神速,趁玄虎寨大当家之位空悬之时猝然发难,俘获山匪头目上千人。
“哎呀,太突然了!好在我们轻风寨名头不显,林将军该是从没听说过我们这个小寨,大军这才绕过去了。”三当家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奚锡蹲在地上擦枪,闻言笑道:“三叔,你不是说放弃玄虎寨很可惜吗?”
三当家连忙道:“我那不是觉得小杨兄弟都这么努力了,不接收下来有点儿不甘心吗?对了!”
他又想起来了,“也不知小杨兄弟最近怎么样了。”
奚锡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放心。他定然过得很好。”
世人都道林小将军作风强硬,为立威将那匪首轻风寨杀得片甲不留,无人幸免。却不知,他这么做是为她出头。她本应继承轻风寨,却被人抢去大当家的位置,被二叔忌惮,被寨众欺负。
林谨睿乔装潜入轻风寨,见到她在寨中过得艰难。他却不知,她从小长在轻风寨,寨中虽有居心叵测的恶人,也有明面上身不由己却暗中接济她的好人。他在轻风寨潜伏时日太短,无暇分辨,她虽有遗憾,却未因此怨恨过他,不然也不会随他回京,相守数年。
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亲手除掉仇人,夺回本属于她的东西,便已知足。
她并未告诉他自己仍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既已是轻风寨大当家,便要留在山中,带着手下弟兄好好做她的山匪。而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应正领军保卫边关,待来年大胜还朝,便能迎娶郡主。
别误会,上一世她是忧思过度病逝的,不是被郡主嫉妒弄死的。郡主尊贵高傲,还不屑跟她一个出身匪窝的草民斗法。
春去秋来,轻风寨在奚锡的约束下仍然是个声名不显的小寨,但寨中生机勃勃,一派繁荣气象。
奚锡练完枪法回来,路过聚在一处闲聊的小弟们,随口问道:“聊什么呢?”
正在说话的大汉惊了一跳,见是奚锡忙回话道:“大当家!我今日下山采买物品,听说之前来剿过匪的林小将军被皇帝下进大狱啦!”
脚步一顿,奚锡转身:“下狱?”
那大汉兴冲冲分享八卦:“听说是因为陛下赐婚,被他拒绝了。皇帝没了面子,便找个由头,把他关进去了。”
拒绝赐婚?这,以前也没这回事啊。
奚锡凌乱了。本以为这辈子没她掺和,林谨睿跟郡主能相敬如宾,结果竟直接连婚事都拒绝了!奚锡本不想自恋的,但思来想去,林谨睿拒婚的原因都只有一个:为了她。呵,这个傻子。
“大当家你要去哪儿?!”
三当家一脸震惊,奚锡说要离开一阵,把山寨托付给他。
奚锡背着包袱跨在马背上:“办点儿私事。三叔不用担心。”
私事?大当家除了轻风寨的事还有别的私事?三当家一头雾水,见奚锡已经纵马离开,忙喊道:“我带着弟兄们等你回来!”
八、今生
次月,京城大牢。
“这林小将军真是可惜了。没事儿跟陛下犟什么呢?现在好了,三日后要处斩啦!”
值夜的狱卒聚在一处聊天,谁都没有察觉有股迷烟在屋内袅袅升起。
奚锡再次见到了林谨睿。因他身份特殊,虽即将处斩,仍有单独的牢房。她潜入时,他侧身躺着尚在沉睡。奚锡拿出一枚铜钱,瞄准他射出去。
被惊醒的林谨睿坐起身时一脸茫然,待见到牢门外的奚锡,他先是愣了一下,眨眨眼,又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奔过来:“阿锡,真的是你!”
奚锡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又瞅他两眼,道:“你叫我什么?”
林谨睿不说话,只不错眼地望着她,目光中含着万千情意。奚锡叫他看得脸上一热,莫名害羞起来,不由得恼道:“你都要被斩首了,怎么还这么高兴?”
瞧着简直傻乎乎的,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小将军?
“因为你来看我了。”
他笑盈盈的,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奚锡隔着牢门纠正:“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她顿了顿,正色道,“我是来劝你的。”
“劝我什么?”
林谨睿低头望着她,眼中隐含笑意。
“劝你接受赐婚,娶郡主。”
听她如此说,林谨睿低声笑起来,探手握住她的手,反问:“若我不听劝呢?”
奚锡任他握着,对上他的视线。他渐渐收了笑,眼中隐隐透出紧张,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
“那我,便是来劫你的。”深吸口气,奚锡下了决心,“林谨睿,跟我回轻风寨吧。”
紧张化作狂喜,林谨睿想都没想便应道:“好!”
奚锡找到钥匙,打开牢门,趁狱卒未醒,拉着林谨睿逃了出去。
两人躲到次日清晨,待城门开了便立即出城。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奚锡扪心自问,她的劫掠水平已经这么登峰造极了?从天牢劫出个大活人,还是个死刑犯,竟然能这么顺畅?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疑惑,身后的林谨睿突然开口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娶郡主?”
奚锡正满怀心思,闻言顺势问道:“为何?”
林谨睿语中含笑:“因为我已有心仪之人。”
两人共乘一骑,他坐在奚锡身后,本就环着她的腰肢,说话时手又抱得紧了些。
奚锡不自觉弯起嘴角:“知道啦。”顿了顿又道,“后面有人,咱们被盯梢了。”
林谨睿瞬间紧张起来。两人加快速度,身后的尾巴似乎被甩掉了,可奚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两人在林中夜宿,林谨睿离开拾柴时,终于叫她抓到了盯梢的人。
“为什么跟着我们?”
林谨睿是逃狱的死刑犯,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来拿他归案的。奚锡已然想好了答案,谁知那人却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银枪压上他的脖子,奚锡又问了一遍:“说!”
那人唇抿得更紧,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不见棺材不掉泪!奚锡正要动手,就见林谨睿抱着柴火回来了。
“阿锡且慢!他是来保护我的。”
保护他?
奚锡正狐疑,就听那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将军您总算回来了,刚才可吓死我了!”
奚锡挑眉,忍住怒气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都下狱了,还能有暗卫随身保护?既是他的人,又为何不早说?害得她一路上提心吊胆,以为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林谨睿挥手让人下去:“因为我跟陛下打了一个赌。”
他小心翼翼地移开奚锡手中的银枪,显然有些心虚。
“我拒了赐婚,说我已有喜欢的人,陛下為圆面子,与我设赌。我赌你会冒险来救我,若你来了,陛下便收回赐婚,准我辞官。若你不来——”林谨睿浑不在意一笑,“那便三日后斩首。”
奚锡倒抽一口凉气,十分不能理解他这种以性命相赌的做法。过安生日子不好吗?非得人为给生活制造惊险。
似是看出她心中想法,林谨睿解释:“唯有这样,才能向陛下证明我的决心。”
奚锡愣了一瞬,抬眼望向他:“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来?”
林谨睿点头,毫不犹豫道:“阿锡,我知你一定会来。”
“你说要保全轻风寨时,我便知道,你还是你。”
是了。她如今已是大当家,并未在寨中受半点儿委屈,林小将军也尚未传出弑杀之名,她若不是重生,又怎能预知轻风寨会有灭顶之灾?
“上一世,你随我入京,困在深宅大院。这一世,我跟你走。”
奚锡望着他,缓缓道:“即使要抛弃尊贵身份,隐姓埋名去做山匪?”
林谨睿握住她的手,语调温柔:“阿锡,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她走在他之前,还真不知道。
“被我大哥毒死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坦言林大公子想除掉他时,他一点儿都不惊讶。原来他早知大公子的野心,一直在等他出手。
“阿锡,我做够了富贵公卿,受够了勾心斗角。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听起来很公平。她也曾为他做出牺牲,如今,该轮到他了。
既然想通了,奚锡便不再扭捏:“好!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轻风寨的人。”
林谨睿笑了,缓缓低头道:“错了。我是大当家的人。”
一个轻柔的吻,如同这夜间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