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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民国新闻学术著作出版与学科知识体系的构建

2021-01-27

现代出版 2021年1期

自1903年第一本新闻著作——日本人松本君平《新闻学》在中国翻译出版伊始延至1949年,新闻学研究可谓硕果累累。尤其徐宝璜于1918在北京大学创立新闻学研究会后,一系列专业刊物、组织团体、学术著作问世,新闻学术建制逐渐完备。林德海主编的《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记载了自1912年至1949年新闻学书目等出版信息400余条,2010年以后国家图书馆和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合作出版的“民国时期新闻史料汇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续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三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四编”“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藏稀见民国新闻史料汇编”等丛书,亦收录了400余种史料影印原件。

民国时期出版的这些新闻著作基本完整显示了这一时期新闻学知识体系、学术体系构建的时空脉络和逻辑走向,搭建起了之后的研究框架,是我国新闻学从发轫到有所发展且颇具规模的一段时期。梁启超曾言,“治一学而不深观其历史演进之迹,是全然蔑视时间关系,而兹学系统终未明了”。不对学科进行追本溯源,无以进一步支撑其学术地位。专业书籍出版则是对学术、学科的系统性思考,是观察和分析学科知识体系构建与创新的重要依据。记载着具有专业化、系统化知识的学科著作,是对学科展开研究的最佳对象。今天我们可以从著作中窥探中国新闻学在引进西方新闻学的基础上,是如何一步步构建起自己的知识体系的。

本文以《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记载的300多种书籍(不含收录的报纸社论集、报社通讯录一览表)和“民国时期新闻史料汇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续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三编”“民国时期新闻史料四编”“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藏稀见民国新闻史料汇编”等丛书(以下简称“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收录的250余种影印史料(不含收录的期刊合集、报纸社论集、报社通讯录一览表)作为研究对象,主要有以下考虑:首先,《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与“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收录的图书在出版高峰上一致,两者收录的图书重合率高达70%以上;其次,虽然《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的图书更多,但“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收录的著作更具有代表性、典型性,并且“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还收录有《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中未收录的重要著作,如新闻法制类著作等;最后,《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和“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等互相补充,相得益彰——前者收录的新闻类图书只有对书名、作者、出版社、出版时间和目录的粗略介绍,而“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则完整收录了图书的所有内容,以两者为史料基础,研究会更加精确、全面。

图1 《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和“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书目数量对比

一、新闻学学术知识体系构建的时间特征

从图1看,民国时期新闻著作的出版整体为一个循序渐进、持续上升的过程,按照图书出版数量趋势及图书内容特点,基本可分为起步、发展、繁荣三个时期。

1.起步期(1912—1921)

自1912年到1921年,国内共出版8本代表性新闻著作,占民国时期新闻学著作整体出版数量的2%,主要有休曼(美)著《实用新闻学》(1913,史青译)、姚公鹤著《上海报纸小史》(1917)、《英国之女记者》(1917)、包天笑著《考察日本新闻记略》(1918)、留庵著《中国雕版源流考》(1918)、甘永龙著《广告须知》(1918)、徐宝璜著《新闻学》(1919)、孙壹衣著《新闻平议》(1920)。

不论从出版数量抑或出版内容来看,民国初期的新闻研究尚未形成系统,处于起步阶段。但新闻理论、新闻业务、新闻史三个核心领域均有涉及,奠定了中国新闻学学科体系的三大支柱。《实用新闻学》是民国时期最早的新闻业务类著作,纵观民国时期的新闻教育与新闻实践,美国的影响巨大而深远。《上海报纸小史》是我国最早的地方报刊史著作,显示了国人对学科历史梳理的重视。《新闻学》则历来被视为新闻学奠基之作,尤其在新闻学基本概念和理论体系构建方面意义深远。可以说,这三本书的出版奠定了新闻学的三大知识体系。

表1 1912—1921年我国新闻著作出版数量

除此之外,这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还有三个明显特点:

第一,著作成果零散。从表1中可直接看出,这时期新闻著作不仅数量稀少,且出版时间分布不均衡,存在断层期。而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这一时期新闻学刚刚被引入国内不久,作为一门外来的、新兴的学问,其还未为我国大部分知识分子所熟悉、接受。

第二,作者身份多样。这段时期留有名姓的作者约有7位,除徐宝璜为北大教授外,其余作者多数是非专职研究者或报人:有身为小说家且又是杂志主编的包天笑,有在商务印书馆任编辑同时又主编儿童读物的留庵,有主职翻译的甘永龙等。

第三,著作内容单一。1912—1921年间出版的代表性新闻著作,就内容来看,重点放在了对外国文献的翻译出版和国外经验的推介上,而由国人所著的、具有独创性的成果不多。

2.发展期(1922—1929)

1920年代是新闻研究的快速发展时期,在这时期内出版的重要新闻著作约有35种,占整体数量的10%。通过对著作出版时间的分析(表2),直观可见新闻著作的出版周期逐渐稳定,不再有出版空白期。

表2 1922—1929年新闻著作出版数量

这时期的代表性著作有任白涛著《应用新闻学》(1922)、邵飘萍著《实际应用新闻学》(1923)、周孝庵著《如何编辑新闻》(1926)、戈公振著《中国报学史》(1927)、蒋国珍著《中国新闻发达史》(1927)、张静庐著《中国的新闻记者》《中国的新闻纸》(1928)等。

从著作类型看,在起步时期分布比较均匀的新闻业务、新闻理论、新闻史类著作,在1920年代开始有所改变。新闻业务类著作开始突出,一批重点介绍新闻编辑、材料采集方法的新闻业务类书籍脱颖而出,显示出新闻学重视实践的特征,也显示出中国新闻学界业界重视对实践业务进行归纳总结的风气,新闻界迅速培养人才的动力十足。

从内容看,新闻著作愈发具有学理性,注重对经验的总结提升和对过往新闻事业史料的梳理,具有较高的学术性。仅仅距第一本新闻小史出版十年,我国第一部具有奠基意义的报纸历史著作《中国报学史》就出版了,我国第一本通史型的新闻史著作《中国新闻发达史》也出版了,显示了中国学界重视历史、以史为本的传统。经典新闻史著作地位的确立,为学科知识体系的健康发展打下坚实基础。这一时期,新闻中的经营部分也开始发展起来,蒋裕泉的《实用广告学》为我国第一本广告学著作,新闻学科的知识体系里又丰富了经营部分的内容。以上著作的出版,显示出中国学术重视历史和现实“实用性”特征,与西方的重视概念界定与理论梳理的“学术之学”存在不同之处。

同时,对译著的出版已不再占据主位,由国人书写的新闻著作所占比重达到了97%。作者也更多以报界的专职人员为主,在1920年代出版的有署名的23种国人主要新闻著作中,由报业从业人员所作的著作就有19种。

总体来说,自1922年至1929年,以新闻从业者为新闻学知识书写与构建的核心群体,以报纸历史和新闻业务实际操作为新闻学知识构建的主体内容,在新闻学知识体系肇始阶段,显示出了坚实的学科基础。新闻学研究在这一阶段处于一个稳步上升的发展期。在这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不仅新闻知识体系的分支在不断丰满,也为新闻学从技能操作层面上升到学科学理层面,做好了基础性的准备。

3.繁荣期(1930—1949)

这段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共308种,约占整体出版书目的88%,对新闻学的研究更为细化,出现了紧跟时代的全新研究领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表3 1930—1949年新闻著作出版数量

根据出版图书的特点,这一时期可分为1930—1936年、1937—1949年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出版的新闻著作内容多样,对新闻知识的探讨更为详细,叙述方式多元。新闻著作不再是单一的学理式讲述,全民新闻素养的提升成为时代亮点,甚至有以讲故事的口吻来介绍报社新闻编辑程序的,面向学龄儿童、中学生的新闻学普及读物出现。后一阶段受国际国内战争影响,新闻著作的研究主题相对集中。1937—1945年的八年抗战时期,“战时新闻学”为新闻学的主要研究对象,约占其间著作出版数量的三分之一。在1946—1949年间的解放战争时期,新闻学的意识形态色彩明显,一部分是以宣扬三民主义新闻思想、由官方出版的包括政府新闻政策、条例、章程为主的资产阶级立场的新闻著作,一部分是以介绍无产阶级党报理论、立场、方法为主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的新闻著作。

总体上看,1930—1949年的新闻学术知识体系的建设已经相对成熟,新闻著作在数量上一直保持稳定增长,在史论、业务等领域均有涉及,且不断有新的研究领域被开发、新的研究视角被采用。可以说,这时期新闻学术知识体系的主干越发粗壮,且分支更为精细。

二、民国时期新闻著作的空间传布

民国时期,我国社会格局一直处在动荡的变革之中,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亦不均衡。就学术研究而言,其本身也存在地域上的差异。梁启超在《近代学风之地理的分布》一文中就论述过学术与历史地理之间的关系,严耕望在其文章《战国学术地理与人才分布》中首次提出“学术地理”一词,其于研究学术图谱在区域内的产生、变迁特征有莫大的辅助作用。虽然该文涉及的“学术地理”概念,更多是在谈论学术人才分布与地理环境之间的关系,但著作在地理上的传布亦是“学术地理”的研究重心所在。

在《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与“民国时期新闻史料丛书系列”收录的将近400种新闻著作中,有明确出版地记载的约有350种。对这些著作进行分析可知,新闻著作的出版地最先集中于少数几个大城市,如北京、上海,之后才以这类文化、政治、商业中心城市为基点向四周扩散。

1.一个中心

上海从清末开始就已经是全国的新闻信息集散中心,民国时期更是如此。自1912年至1949年,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看,上海都绝对是中国的新闻著作出版中心。这一时期,上海出版的新闻著作约有170种,占整体出版量的48%。除却完全为零的出版断层期,每一年都有新闻著作问世。民国时期我国出版社十之八九位于上海,上海拥有当时国内最大书局商务印书馆、第二大书局中华书局、第三大书局世界书局。虽然新闻著作不是它们的出版重点,但由这三家出版的新闻著作占据上海新闻著作出版总量的24%。另外光华书局、上海联合书店、生活书店、三江书店、大众书局、湖风书局、罗斯福出版公司、良友图书出版公司等商业性出版社都出版过新闻著作。

最重要的是,民国时期上海报馆林立,新闻人才汇集。上海基本集中了民国时期的著名报纸,《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等报纸发行量大,影响力遍及全国。上海的报馆也经常出版新闻著作,如申报馆的《申报概况》、新闻报馆的《新闻报三十年纪念》等,基本真实记录了报馆的历史沿革,保存了当时报馆运营、人事变动、组织形态等方面的珍贵史料。除此之外,一些报馆员工或报馆外派人员,将自身的从业经历和对新闻的思考倾注于著作中,撰写了一批极具代表性的新闻著作,如周孝庵的《最新实验新闻学》(1928)、黄天鹏的《中国新闻事业》(1930)、胡道静的《上海新闻事业之史的发展》(1935)、如来生的《中国广告事业史》(1948)等,这些著作不仅细化了新闻学的研究领域,还扩大了新闻学的受众范围。

此外,上海教育事业繁荣,新闻研究如火如荼。当时上海不仅有大学开设的新闻系,如圣约翰大学报学系、复旦大学新闻系;专门的新闻学校,如上海民治新闻学院、上海新闻大学;亦有由报馆、社会服务社开办的新闻研修班、函授班等,如上海市私立申报新闻函授学校、上海文化服务社新闻讲习班。这些学校、院系、训练班培养了大量的新闻人才,讲授者也多数是报人、新闻学研究者,如郭步陶、谢六逸、赵君豪等。他们在讲授课程的同时也十分注意对新闻学的研究,不仅出版高质量的图书来论述自己的观点,亦编写相关讲义供学校使用。如《申报》创办的上海市私立申报新闻函授学校的《申报新闻函授学校讲义》,是学校教授为培训学生专业技能,供学生自习使用而编写的,内容涵盖了新闻理论、新闻写作、新闻出版、报纸发行、报社经营、记者通讯、广告学等方面,语言浅显易懂,是研究当时新闻教学用书的重要史料。

2.两个重心,四周散布

北京与南京这两座城市是当时的出版重心。上海之外有出版地记录的288种代表性新闻著作中,北京出版的代表性新闻著作约有33种,南京为26种,分别占新闻著作总出版量的9%、8%。而身为新闻出版重心的两座城市,在新闻著作出版上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

首先,就北京来说,民营主导,渐趋繁荣。

自1912年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到1928年国民政府立南京为首都,出版业一直受到北洋政府的压制。这一时期,北京仅有约7种新闻著作出版,且出版渠道单一,集中于民间的新闻研究会与各类民营报馆。如徐宝璜的《新闻学》由北京大学新闻研究会出版,邵飘萍的《实际应用新闻学》由京报馆出版。

在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后,北京的新闻著作出版迎来了黄金发展期。这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约有26种,出版单位也不再集中于研究会与报馆,而是分散在各类出版机构中,如燕京大学新闻学系出版了学校演讲集、学生研究成果,北京实报社、北京新民报社等出版了各自的发展史,其余如立达书局、文兴书局等出版了一般性的新闻著作。

其次,就南京来说,官方主导,出版平稳。

南京成为民国时期的出版重心,是在东北易帜之后。与曾作为北洋政府中心的北京相反,作为国民政府所在地的南京,其新闻著作的出版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平缓的态势之中。

进入1930年代之后,南京的新闻著作出版开始勃兴。在南京出版的26种新闻著作中,仅有6种由民营出版社出版,其余主要由南京政府、汪伪政府官方或下属的出版社出版,如1933年由南京中央宣传委员会出版的《关于新闻事业之法令章程》、1946年由南京国防部新闻局出版的《美军新闻工作》等。在南京由官方出版的新闻著作中,阐释和服务政府相关部门新闻管理及政策需要的著作的比例很高。

在北京与南京之外,重庆、广州、成都、香港、天津也在新闻著作的出版中占有一席之地。重庆出版的新闻著作约占7%,广州、成都均占3%,天津、香港均约占2%,其余城市如杭州、汉口、桂林、长沙、太原、上饶、贵阳、永安、武汉等,占比不足1%。后期成长起来的这些出版地,尤其是重庆、成都、广州、香港等,与政治局势有着紧密关系。

自1938年南京国民政府迁至重庆后,一批出版社跟着搬迁,重庆本地一些有实力的出版社也开始大放异彩。作为新的政治中心,重庆的新闻著作出版也开始发端。1938年至1949年,在重庆出版新闻著作的出版机构基本为民营出版社。成都则因与重庆相近,新闻出版也一并发展起来。

广州的民营出版业较为发达,但1938年前在广州出版的新闻著作数量并不多,且其出版主要依靠各类印务公司、出版社,如广州新启明印务公司出版了李锦华、李仲诚合著的《新闻言论集》,广州纵横文化事业公司出版了余润棠的《新闻学手册》等。

至1938年广州沦陷后,一批文化界名人前往香港、桂林避难,香港有记录的新闻著作出版也基本出现在1938年之后。1938—1949年,香港出版了大概8种新闻著作。而这些在香港出版的新闻著作的作者也多数为内地学者,如萨空了的《科学的新闻学概论》,张宗灵的《实用新闻学》等皆在香港出版。可以说,香港新闻著作的出版与内地局势的动荡和学者的迁移有很大的关联性。

总体来说,民国时期的新闻著作出版地,与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有着密切联系。作为经济中心的上海一直是新闻著作的出版重地,相比而言北京、南京的新闻著作的出版与其成为政治中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又随着政治中心的转变、文人的迁徙,重庆、成都、广州、香港、桂林、武汉等地亦开始有了新闻著作出版。

三、民国时期新闻著作学术知识特点

1.知识脉络逐渐丰满,时代特色鲜明

民国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研究领域不断扩展,内容上持续创新,促进了新闻学术知识体系的繁荣。在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特征的著作,基本反映了民国时局和文化思潮的演变。

1912年至1921年,受西学东渐的影响,对西方新闻著作的推介占了上风。这些来自西方的新闻学知识,拉开了当时知识分子对新闻学这一“新”学科系统研究的序幕。这时期最为典型的是1919年《新闻学》的出版。作为国人自撰的第一部新闻理论著作,徐宝璜的《新闻学》的框架直接受到1903年松本君平的《新闻学》的影响。而涉及广泛的新闻业务知识、在1913年翻译出版的休曼的《实用新闻学》,其有关报纸实践工作的体系方法论述,基本构建起了中国近现代新闻工作者的理论基础,对民国时期的新闻业务工作影响深远。

1922年至1929年,本土新闻学开始酝酿,新闻知识脉络主干逐渐稳固。这一时期本土的专职作者越来越多,改变了我国新闻学最初以翻译、出版外国著作为主的情况。以现在的眼光看,从类型上说,这一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基本覆盖了新闻理论、新闻业务、新闻史三个主要新闻学领域,在内容上开始结合业务实践与传统中国学术知识,令新闻学这一外来学科逐渐本土化。虽然尚有在引用、借鉴西方理论,但已经不再是盲目呈现,而更多地根据本土新闻事业的发展情况进行选择性使用。

这时期最典型的就是新闻史研究理论框架的建立,其中尤以《中国报学史》最具代表性。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的写作框架,基本上是按照中国治史的方式来进行的。在对报纸展开分析时,他使用了官报、外报、民报、民国之后这样的划分方式,和西方新闻史中按照官方报纸、党派报纸、廉价报纸、商业报纸等划分方式完全不同,显示了中国本土的特色和思考。再如,蒋国珍的《中国新闻发达史》,将我国报纸划分为最早的中文报纸、“戊戌政变”与报纸、共和以后的中国报纸,最早将报纸发展与政治相关联。

在逐渐本土化之后,1930年到1936年,新闻学进入了对新闻学术知识体系的多元探索阶段。1930年代前半期,中国经济和政治局势相对稳定,新闻知识脉络的发展变得更加细腻。这时期,新闻学借助其他学科的情况比较突出,新闻学三大领域的研究成果更为丰富,出现了涉及报社经营、媒介批评、广告经济等的著作,如刘觉民的《报业管理概论》(1936)介绍报社组织经营,郭箴一的《上海报纸改革论》(1931)是第一本媒介批评著作,吴定九的《新闻事业经营法》(1930)是第一部系统论述报纸经营管理的著作,谢六逸的《新闻教育之重要及其设施》(1930)论及新闻教育,《新闻语词典》(1933)是供民众查阅报纸用词的新闻工具书,聂世琦的《小学生新闻学》(1933)是目前已知最早面向小学生的新闻学科普书。新闻学知识的细化以及全新研究领域的开拓,都使这一时期新闻学的研究更加多样化。

1937至1945年间的抗日战争时期,对于新闻的研究重点有了巨大转变。在全国局势动荡的背景之下,这期间出版的著作,更多地紧跟社会现实,专注于对当代问题的分析,阐述与时代背景相关的内容。代表性著作主要集中在战时新闻领域。而在1945年之后的解放战争时期,出版重点则转向了三民主义新闻思想与无产阶级党报新闻思想。以“战时新闻学”为例,这一紧跟时代出现的新闻领域分支,其知识体系构建十分完备。任毕明的《战时新闻学》(1938)就率先对战时新闻学定义、性质以及理论等做了研究,深入探讨了战时新闻的理论问题。在理论之外,梁士纯的《战时的舆论及其统治》(1936)关注战时新闻宣传,张友鸾的《战时新闻纸》(1938)、程其恒《战时中国报业》(1944)、吴好修《战时国际新闻读法》(1941)等介绍战时新闻业务、政策、新闻读法。这时期的知识分子凭借长久以来对新闻学的研究,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时代需要相结合,从实践、理论上全方位构建了战时新闻学这一全新的研究领域。

可见,在新闻学引入我国、扎根本土之后,新闻著作的主题内容与时局和文化思潮的变化紧紧相关。这既是我国知识分子“入世”“救世”等传统思想在学术上的体现,也显示出国人对新闻学这一西方知识体系的利用更加得心应手。可以说,经过知识传入、消化、吸收之后,新闻学的中国特色和时代印记逐渐明显,在这时期由新闻著作构建的新闻学术体系主干、脉络及各个分支,也越发甄于成熟。

2.作者群体实践特征突出,新闻业务类著作占主位

民国时期新闻学术知识体系的构建和新闻著作出版的繁荣,与出色的作者群体是分不开的。这些作者大多从事新闻实践和教学工作,新闻著作质量有所保证,且都相对高产。

著名学者黄天鹏、谢六逸、任白涛、戈公振、邵飘萍等人贡献了多部新闻学经典。如在1930年代,单是由黄天鹏编纂的新闻类图书就有将近20种,《新闻与新闻记者》(1922)、《中国新闻事业》(1930)、《新闻学名论集》(1931)等皆出自其手,其中既有理论性的著作,亦有关于新闻学知识的文章集合;四川成都新新新闻报馆编辑余戾林出版的十余种著作,包括《世界近代新闻界大事记》(1941)、《世界近代新闻界大事记》(1942)、《时事小词汇》(1945)等,大大丰富了新闻工具书的内容。这些报人、记者、通讯员、编辑等的著作,不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极大促进了新闻学在中国的发展和传播,于新闻知识体系的丰满起了莫大作用。

在新闻学者之外,亦有非专职研究新闻但有相关从业经验或学识的作者,如早期积极从事新闻工作后从事情报工作的袁殊,就有6种新闻著作出版,其中的《学校新闻讲话》(1932)一书为我国近代第一本系统论述学校新闻理论的著作;再如张九如、周翥青的《新闻编辑法》(1928),作者本为学校教员,但为培养孩童对编辑新闻的趣味,供给其编辑新闻的方法,而出版了面向儿童的新闻业务著作。

再从新闻著作类型来看,根据对400余种新闻著作的分析,民国时期的新闻业务类著作占整体出版数量的30%,其后为新闻事业(28%)、新闻理论(25%)、新闻史(11%)、新闻记者(3%)以及新闻工具书(3%)。这一拥有出色业务能力的作者群体的实践性最直接体现在著作类型之中,他们最大程度地使用文字作为承载自己思想的工具,将其思想推广至普通民众之中。

图2 1912—1949年新闻著作类型分布

民国时期,动荡的社会环境和读者对外部信息的迫切需要,催生了新闻业务一次又一次的变革。在这些变革之中,新闻业务亦越来越专业化、现代化。其在新闻著作中的体现,则是出现了一批将报业实践总结为理论经验,又反过来指导报纸业务的新闻业务类书籍,如任白涛的《应用新闻学》(1922)、程仲文的《新闻评论学》(1947)等。占整体出版量30%的新闻业务类著作,所涉及的领域可谓十分广泛,除采访、编辑、写作、摄影、评论等主要新闻业务门类之外,还有专门研究新闻资料储藏、报馆资料室建设、报纸文章读法的著作,如谢六逸的《新闻储藏研究》(1936)、《剪报经验谈》(1941)等。同时,重视业务也体现在各类新闻教育培训机构的教材中。当时中国大学主张学习新闻的最佳方式是实践,学校重视对新闻采编能力的训练,在教科书的编写上,也多重视这部分内容,如十六分册的《申报新闻函授学校讲义》就是由学校教授为培训学生专业技能而编写出版的,以“养成营业与编辑地方报纸之人才,训练其采访与通信之技能”。这些新闻业务类著作,不仅指导着新闻业务的变革,也彰显了报人记者为推动新闻学进步所作的努力。

处于新闻事业分类下的图书,主要是对相关的新闻政策、新闻事业经营管理方式等的发展情况进行一般性叙述,不做细致分析。新闻事业类图书的出版与当时的新闻活动、社会环境紧紧相连,涉及新闻法律、法令,报社经营、管理,新闻教育、广播、通讯社概况等著作,直观呈现了当时新闻学发展的样貌,为研究民国时期新闻事业的发展情况提供了大量的史实资料。

在1912年至1949年间,有将近100种新闻理论类著作出版,在出版数量上仅次于新闻业务类、新闻事业类。在经典如徐宝璜的《新闻学》(1919)、任毕明的《战时新闻学》(1938)这类由国人所著的新闻理论类著作之外,民国时期还引进、编译了一些国外的经典新闻理论类著作,如日本人杉村广太郎的《新闻概论》(1930),对中国新闻学发展初期理论建设起了较大的引领作用。日本人后藤武男的《新闻纸研究》就对新闻一词的字面来源、本质和新闻纸性质进行了辨析,认为“新闻是最新的事实”,新闻纸具有“商业化和公益化”两种性质,这些观点影响到了早期我国学者对新闻理论定义、性质的看法,黄天鹏将该书列入由他编著的“新闻学业丛书”系列。此外,新闻理论类著作亦有论文集这一形式,其倾向于将不同人的新闻理念汇集到一起来促进新闻学知识的传播。

新闻史著作在民国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中占比11%,其不仅局限于国内新闻史研究,亦有对欧美等地新闻史的介绍,如马星野的《英国之新闻事业》(1943)、美国人Frank Luther Mott的《美国的新闻事业》。此外,在全国新闻史研究之外,亦有地方新闻史著作出现,如项士元的《浙江新闻史》(1930)、胡道静的《上海新闻事业之史的发展》(1935)、秋虫的《武汉新闻史》(1943)。专史性的著作如黄天鹏的《新闻记者外史》(1931)和《中国广告事业史》(1931)、法国人淮尔的《日报期刊史》(1940)等。民国时期的新闻史著作虽然数量不多,但基本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身影,为后世新闻史研究提供了详实的史料支撑,彰显出特殊的价值。

民国时期,新闻记者类和新闻工具类著作共出版约20种。新闻记者类著作主要是对新闻记者所应具备的专业知识和业务能力的介绍,如汪馥泉的《记者常识》(1936)。新闻工具类著作主要收录报纸常用词、国际时事的解释词条,如戴广德的《新闻语汇》(1942),宾符、宜闲的《国际新闻辞典》(1943);同时亦有一些手册类工具书,如《通讯员手册》(1947)、《新闻记者手册》(1947),这类手册一般都是为了记者、通讯员的工作能更好地开展而出版的辅助工具。

总体而言,1922年起新闻著作的出版趋于稳定,以新闻业务类为主要出版重心的新闻著作慢慢拓展到新闻史、新闻理论等领域,著作类型全面开花,且拓展出了新闻记者类、新闻工具类等新领域,每一领域都有一定的出版数量,在主题内容上也变得更加细致。

四、余论:融会贯通,植入中国学术基因

学科是专门化的知识体系。学术著作的问世,是一门学科建立的重要标尺。通过对民国时期出版的新闻著作的分析可见,虽然新闻学是一门外来学科,但我国知识分子对新闻学的研究从最初就开始尝试与中国学术传统并学术环境相勾连,从最初的史论一体,到知识体系三大框架的形成,既融汇了西方新闻学概念,又选择性吸收,赋予其“救世”的内涵,并将自己的学术基因、史学框架融入其中,新闻著作的内容与时代相顺应,服务于现实的需要,最终构建起了我国新闻学术知识体系。

注释

① 林德海.中国新闻学书目大全(1903—1987)[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9:1-2.

②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52.

③⑰ 李秀云.中国新闻学术史1834—1949[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81.

④ 王颖吉.徐宝璜《新闻学》成书过程及版本的若干问题的考析[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6(3):40-46.

⑤ 方汉奇.1949年以来大陆的新闻史研究(一)[J].新闻与写作,2007(1):39-40.

⑥ 中华文化复兴与运动推行委员会.中国史学论文选集 第三辑[M].台北: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83:225-226.

⑦ 马光仁.上海新闻史(1850—1949)[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24.

⑧ 宋原放.中国出版史料第一卷现代部分(下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437.

⑨ 广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广州话旧——《羊城今古》精选(1987~2000)下[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2:896-898.

⑩ 童兵.中国当代新闻理论框架结构解读[J].新闻爱好者,2016(3):12-18.

⑪ 林牧茵.移植与流变——密苏里大学新闻教育模式在中国(1921~1952)[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116.

⑫ 钱承军.吴定九与京报[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16:56.

⑬ 包括署名为天庐、天庐主人、黄粱梦的著作。

⑭ 其划分的新闻业务、新闻事业、新闻理论、新闻史、新闻记者、新闻工具书六大类目,是以《中国新闻学出版书目大全》为基准的。具体就大类下的细目而言,新闻业务包括新闻采访、写作、摄影、编辑评论、广告、发行等小类;新闻事业包括新闻政策、报社经营、新闻教育、广播事业等类目;新闻理论包括新闻理论性著作、新闻论文集;新闻史包括世界新闻史概况、中国新闻史概况、欧美新闻史概况、地方新闻史、传记与回忆录;新闻记者包括记者、通讯员两小类;新闻工具书主要有辞汇、语汇等类目。

⑮ 李金铨.文人论政:知识分子与报刊[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81-309.

⑯ 申报馆.申报新闻函授学校讲义[M].上海:上海市私立申报新闻函授学校,1935:3.